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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祭足府子衿问计 大内廷三将捉妖

深夜子时,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原先废弃的柴房里,刘琳一颗不安的心咕咚咕咚地跳着。这里除了原先的木柴没有动过,又多了一些杂草,庄公不知怎么的,兴致大发,要冒险和臣子们演一出猫捉老鼠的好戏,于是非要藏在杂草下面亲眼看着。柴房外面,静的只有微风吹拂树梢的声音;一切看来都很正常。

不多时,远处响起猫头鹰惨人的叫声,听得刘琳心里一凉,寒毛都坚起来。她正惊惶间,只听门上轻轻一响,一个黑影敏捷地闪了进来。那黑影闪进房门,随手把门又轻轻关上,然后低声唤道:“刘琳,你在吗?”刘琳哆嗦着声音道:“我在。是吴琼大哥么?”吴琼摸到刘琳身边道:“是我。可探得情报了?”刘琳先不理会他的问话,只向他问道:“我娘还好吗?”吴琼道:“嗯,大娘现在很好,不过已经给太后监禁起来了。我取得情报,马上回去放她出来。”刘琳的声音镇静下来,轻声说道:“你说你是小桃的哥哥,太后宫中我也常去走动,怎么没有见过你。”这话问得好,那吴琼原是暗线,太后为了不使这个亲信暴露,先前不管是多么重大的任务,都一直没有怎么让他露面。吴琼显然是被刘琳这句话问的愣住了,半晌才说道:“我真的是小桃的哥哥。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小桃。”刘琳忙道:“吴大哥你别误会。我们干这种事,都随时把脑袋别在腰上,谁敢把用性命换来的情报轻易的泄露出去呢。其实情报我已经取到了,里面有关于主公何时征讨太叔的时间,大将是谁以及所用的计谋。只是一则我不认识你,二则我也只与小桃相熟。你能否把小桃带来,我当面把东西交给她?”吴琼顿了一顿,显然不想轻易走开,但是刘琳说的在情在理,而且她所提供的情报诱惑力太大了,不由得他不答应。犹豫了一下,吴琼道:“那好,你仍然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回去带小桃过来。”说罢他又轻车熟路的掀开柴房东北角的地道封口,钻了进去。

庄公早听祭足说吴琼的武艺高超,尤其是他那一手名动江湖的“风雷剑法”,得自于世外高人郁离子的真传,端的是变化万千,威力无穷。因此当吴琼进来之后,他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给吴琼觉察,一剑下去,他,堂堂一方诸候,郑国国君,可就得立马玩完。直到吴琼钻进地道之后,他侧耳细听,没有什么动静了,才长长的出了一口粗气。刘琳手心里也全是汗水。刚才她不仅自己身处险境,身边还有个国君,如果说错一句话,被吴琼发觉真相,那他们主仆可就没有命了。刘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中十分佩服庄公的胆略。同样,在外面埋伏的三个大内侍卫高手此时也一直在提心吊胆,大冷的天,三个人却都无一例外的出了一身热汗。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柴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阵冷风袭来,刘琳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心立马又紧张起来。这回是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轻声唤道:“琳儿,你在什么位置,我来了。”唤她的正是小桃。刘琳连忙说道:“小桃,我在这边。”说着就向小桃身边靠近。猛然间有人低沉的喝道:“别动,你想干什么?”这人正是吴琼,他怕刘琳对小桃不利,所以情急间喝了出来。刘琳一愣,不敢再动了。只听小桃慢慢挨近了刘琳,问道:“琳儿,你的情报在哪儿?现在就交给我带回去吧。”刘琳嗫嘘着说:“东西我带来了,只是……只是……”,吴琼不禁焦躁起来:“只是什么?把东西交给小桃不就完了吗!”刘琳道:“为了保密,我……我我……我把东西藏在下面了。”吴琼是个呆头鹅,哪知道刘琳说的“下面”是什么意思?小桃却早已明白了,就对他哥说道:“人家一个黄花闺女,把东西藏在隐私的地方了。她要拿出东西,你在这里怎么能行?你就到外边守着吧,我拿了东西再喊你进来。”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刘琳说的“下面”是什么物件儿,吴琼“呸”地啐了一口,心说今天真他妈晦气,自己拿着藏在女人下身的情报去见太后,这叫什么事儿?不过他还是不情愿出来,粗声粗气地道:“拿就拿呗,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你还是快些交给我们,好早些让太后知道这边的事儿。”刘琳见吴琼不肯出去,更加扭扭捏捏,就是不肯当着吴琼的面把“东西”拿出来。小桃十分理解刘琳的心情,就推着他哥道:“你还是出去吧。马上就拿到了,又有你在外面守着,能有什么危险?”吴琼这才悻悻的出了门。他后脚刚刚迈出柴房门坎儿,就听见身后“咔嚓”一声,刘琳已是手脚麻利的把门从里面闩上了。他心中大叫“不好,”刚想回头撞门,却突然感到脚下一空,他整个人都直坠下去。吴琼慌忙拔出佩剑,向四周一阵猛插,妄图把剑插入陷井壁上,止住下坠之势,无奈四周都是空的。那吴琼也真是个人物,百忙之中,他把左腿弯曲,右脚往左腿上使劲一踹,立时就升到一尺来高,正好升到陷井口边。只见他把剑往井口一横,借势一跃而起,口中大骂道:“贱人,竟敢设计陷害我们兄妹,你不想活……”,最后的“了”字尚未出口,就感觉一张大网兜头向他罩来。这回凭他天大的本事,再也逃不出庄公的掌握了。因为这网乃是用金丝线,一些有弹性的兽毛和十分强韧的麻绳混合织成,任是宝剑宝刀,都伤它不得。这东西只有一个克星,那就是火。

一见吴琼落网,原繁,公孙阏,曼伯和另外一个侍卫从四角一拉束绳,吴琼立时就被捆成一团,任他做垂死挣扎,那网却越收越紧,收紧到最后,他再也动弹不得。公孙阏上去一把夺了他的剑,拦腰就是一脚,把个吴琼踢得直翻白眼,但却无可奈何。他把眼睛一闭,只好等死。

原繁把四角束绳互相一绞,连打几个死结,甩手交给曼伯,急急撞开柴房门板,去寻小桃时,那小桃早与刘琳滚在地上互相厮打,原繁大喝一声,一手一个,提起来一扯,两人立时分开。小桃被原繁提在空中,双手兀自不停地乱抓。原繁也不理会,把她手腕使劲一扣,小桃马上就感到浑身酥麻,再也无法动弹。原繁把刘琳轻轻的放在地上,向着那新堆的杂草下面说道:“主公,你没有事儿吧?吴琼已经落在我们手里了。”庄公听见外面惊天动地的打杀声,不敢露头,直怕万一有什么意外,吴琼再闯进来自己无法应付。听见原繁这样说,他才吁了口气,从容整理好衣衫,对原繁说道:“走,我们看看太后这个最厉害的杀手是个什么人物!”

庄公徐步出了门,只见侍卫们早已经点起火把,熊熊火光把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小院子照的如白昼般通明。再向地下一看,只见网中的一个七尺大汉被网子捆的缩成一团。只是让人讶异的是其人身后背着一把五尺长的宽刃重剑,想必就是那什么“风雷剑了”。庄公想想刚才自己还十分害怕的情形,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他背着手,抬头看看天色,依旧阴沉沉的,漆黑的夜空连个星星都看不见。良久,庄公才低头对网中的吴琼说道:“寡人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原来也不过如此嘛。”吴琼之前常常夜探庄公寝宫,也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因此他哼了一声,半晌才把眼睛睁开道:“有种的现在就把我放开,让你的武艺最高的侍卫和我斗一斗,看看谁厉害。”庄公突然象一头暴怒的狮子,大声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让我把你‘放开’?你就等死吧你。”说罢也照着吴琼的屁股踢了一脚,吩咐侍卫们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抬到我的寝宫里来,我今天要夜审贼寇。”说罢恨恨的一径去了。侍卫们答应一声,七手八脚的把吴琼兄妹俩抬的抬,推的推,一起都跟着庄公往寝宫而来。

到了庄公的寝宫,祭足早在殿门口迎着。庄公在前殿中堂下坐定了,喝令侍卫们把吴琼兄妹两人押上来。众侍卫把两人拖进来之后,都按在地上跪了。庄公把手一挥,只留下祭足,公孙阏,原繁和曼伯,其余的一干人等都让到殿外侍候。庄公看到刘琳也要退出,却向她摇摇头,那意思是不让她出去。等侍卫宫仆们都退出了。庄公却走下殿来,向吴琼一揖道:“吴家兄妹不必惊慌,寡人刚才碍于众人脸面,才不得不做做样子。”说罢先亲自给小桃松绑,又叫刘琳过来道:“你陪着小桃姑娘到那边凳子上坐,替寡人给她道个歉。”说罢又来亲自给吴琼松绑。公孙阏忙跨前一步道:“主公,此人凶悍,还是绑着问话的好。”庄公摇头道:“不必。寡人以诚心待子歌,想必子歌也必会以忠心待我。我信得过他,你们不必再劝。”等吴琼从网中挣脱出来以后,庄公两眼看着吴琼道:“子歌若还恨我,此时杀我易如反掌。请子歌拿个主意,是战是降,我都无怨无悔。”此言一出,不仅原繁等人惊的呆了,就连吴琼兄妹也大吃一惊。吴琼本来就是个血性男儿,见庄公如此胆色,又肯纡尊降贵,礼贤下士,不禁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若不是恋着太后和太叔段那点子恩惠,此时早已经降了。

吴琼叹息一声,道:“主公为人,胜太叔十倍。我料太叔必会作茧自缚,自取灭亡。只是太叔于我有恩,我怎肯因为怕死而背叛于他?今日落入主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向西方跪下,磕头流泪道:“父母大人在上,二老在临死之前曾把妹妹托负于我,可我今日不能再保护妹妹了。求二老原谅,否则我将无颜到地下见二老矣。”话音刚落,吴琼从靴中抽出匕首,飞快的朝脖子上抹去。众人都大吃一惊,小桃也惊的大叫起来。曼伯离他最近,看的分明,疾如闪电般夺去匕首,掷于地上道:“堂堂七尺男儿,当事明主,创大业,才不失英雄气概。象吴兄这般豪杰,先随乱臣贼子助纣为虐,就已为泉下父母所不容。如今又抛弃骨肉至亲,妄图逃避现实,就象你说的,又有何脸面去见父母?如今明主在上,你却不知感恩图报,只欲一死了之,还妄称什么英雄豪杰,我甚鄙视之。”吴琼被曼伯这么一说,顿时掩面伏于地上,良久才道:“子歌不才,愿降我主,以带罪之身,效犬马之劳。”

庄公大喜,扶起吴琼道:“爱卿请起。从今天起,你就是寡人的平西将军兼内廷侍卫副统领,当朝下大夫。公孙子都,原子衿,曼无忌听封。”公孙阏,原繁,曼伯忙都跪下静听庄公封赏。庄公道:“公孙阏,原为内廷侍卫正都统,当朝中大夫。现在寡人再封你为征北将军。原繁原为内廷侍卫副都统,京都副巡防使,当朝下大夫,现在寡人免去你京都副巡防之职,再加封你为靖南将军;原京都副巡防使一职由当朝上大夫祭足担任。曼伯原为内廷侍卫副都统,现寡人再封你为振东将军,当朝下大夫。”众人听毕,各各欢喜谢恩。庄公封赏毕,心中十分得意。近前一一扶起四位刚刚进爵的将军,看到四位龙精虎猛的大将,心想我有这些文臣武将,何愁不能一举荡平太叔之反?他越想越高兴,把袍袖一甩,仿佛把多少天的积郁一扫而空。他径自回到坐位上,向众人道:“各位,你们从今而后,就是寡人的左膀右臂。我的手臂越多越强,治理的国家就越强盛。国家强盛,则人民安乐。人民安乐,则国家愈强。如此,何愁天下不平,民生不旺?”他仿佛看到大郑将来雄霸天下的太平盛世,不禁得意忘形,哈哈大笑。殿下诸人,都被他的雄心壮志所感染,也都情绪高涨,热血奔腾。

庄公正洋洋自得,却看到刘琳仍然郁郁不乐,再看看原繁,他也眼巴巴的在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暗暗自责,心想只顾着自己高兴,怎么一时把答应救出刘王氏的事情给忘了?于是坦然一笑道:“刘琳,你也不必焦急,寡人答应子衿的事,怎么会失信呢。子歌,你近前来,有一事还需要你今夜亲自去办。”吴琼连忙走近庄公,庄公向他耳语道:“这殿中都是我的亲信,这里的事不会有外人知道。你马上装做逃走,我自派人给你打掩护。你此刻回去,见到刘王氏,设法救下她,我让曼无忌在太后宫门口接应。”吴琼心中不禁十分感动。他哽咽道:“刘琳是小桃的好姐妹,她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请主公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庄公点头道:“好,你把这个带回,递给太后。你快去快回,不可耽搁,迟则生变矣。”说罢递给吴琼一封书简。吴琼接过来揣在怀中,向殿中众人团团一揖,手提风雷剑,从殿后窜出,曼伯故意等他去的远了,才大喊大叫道:“侍卫们,死贼囚逃跑了,快追呀。”于是曼伯带着一帮子侍卫去追吴琼,却哪里还追的上?闹了一阵子,也就罢了。

却说吴琼从殿后逃走,施展轻功,径直奔向太后寝宫。刚回到太后寝殿门口,就见太后身边的一干侍卫把一脸茫然的刘王氏绑在柱子上,下面堆积了一大堆木材,一个侍卫手里还点着火把,正想往木柴垛子上扔。吴琼看这意思,显然是太后已经知道他们兄妹被擒的消息了。吴琼几个跳跃,眨眼间就立在院子当中。他大喊一声:“慢,谁叫你们烧死老太太的?”众侍卫忽然见他回来,都犹豫不定。吴琼道冷冷地道:“你们且慢动手,有事我扛着。现在我就进去禀告太后。谁敢没有我的命令就把老太太烧死了,看我回来不扒了他的皮。”说罢回头向太后寝宫走来。进了门口,吴琼跪下叫道:“臣,吴琼为主子办差回来,请主子示下。”里面传来太后的声音:“吴琼,你好大的口气!现在的你,还要扒谁的皮?”吴琼道:“微臣不敢。”太后怒道:“你已经敢了。你兄妹二人已经被擒,那逆子戒备森严,你又如何逃得出来,嗯?”吴琼忽然伏地大哭道:“我们兄妹二人本来已经得手,却又不幸中了贼人奸计,的确曾经被擒。想那宫中虽然有三大高手,但臣又是何等样人?即使办事不成,全身而退也绰绰有余。但臣一来记挂妹妹,二来情报尚未得手,因此与他虚与委蛇。刚才那个暴君却把我妹妹杀死,妹妹临死之前尚手握情报。是我一怒之下杀死刘琳,从妹妹手中夺回文书,冒死来见太后。如太后信我不过,有情报为证。只可怜我那妹妹为了效忠太后,被那老贼一刀两段,既死无全尸,也夺不回她的身子。臣肝肠寸断,恨不能随妹妹而去。”说罢把庄公封好的书简呈上。里面出来一个宫女,把那书简接了,回头进去又呈给太后。

吴琼趴在地上,觉得把妹妹咒的重了,不觉汗颜无地,但转念一想,非如此不能瞒过太后,正自胡思乱想,却听那姜氏在里面长叹一声,叫他道:“子歌,你进来吧。”吴琼心中稍安,连忙起身进去,与太后隔着一道珠帘,又重新跪下。姜氏又重新让吴琼把夺取情报的前后情节说了一遍,前面大略都与太后获悉的消息相同,只庄公杀死小桃和吴琼夺取情报的这两个细节她不曾知道。吴琼按庄公安排的说完,心中忐忑不安的等着姜氏发话。良久,姜氏才说道:“罢了,你们兄妹死的死,伤的伤,取得的这情报却是假的。”吴琼心中一颤,想要回那文书详细阅读,却见太后姜氏把它丢在旁边火盆里烧了。吴琼摸不透对面前这个老婆子的心思,心中更加七上八下的没有底。其实庄公给吴琼的书简里写的是如下内容:其一,庄公令各地守将严防太叔段过境。其二,因周天子屡次催促庄公进朝参政,因此庄公准备于今年三月一日进京面君,只留祭足和世子忽监国。这是庄公已经明发的廷寄文书,不可能再更改了。这书简的第一条也就罢了,没有什么大的价值,第二条却把太后深深的吸引住了。她已经信了吴琼八九分。但姜氏为人奸诈,见这信没有拆开,故意说这信是假的,好使吴琼心虚而不敢向他邀功。

太后烧了书简,又道:“自打老身为太叔谋事以来,我身边的人死伤大半,如今能用得着的,也就是你了。老身相信你,又怎么会不善待你?况且你兄妹二人忠心于我,你妹妹也已经死了,所以我要大加封赏。来人,赏吴琼黄金三百斤。以后我的侍卫们,仍然归吴琼掌管。”吴琼磕头谢恩,口称:“微臣不愿领赏,却有一事相求。”姜氏大感意外,她诧异道:“子歌求我何事?”吴琼道:“宫女刘琳,我怕她日后会坏了太后大事,在我临走时被我灭口了,虽然死了,也算是为太后而死。如今她的母亲刘王氏还绑在院子里。微臣心想,太后慈悲为怀,又和刘王氏情义深沉。再则,她一个孤寡老人,也碍不了太后的事。何不给于盘缠,遣人放归山野,以示太后用人之明呢?这样以来,以后为太后卖命的人也不会有后顾之忧。”姜氏听了,笑道:“我道是什么事求我,原来是这事。也好,就依你,来人,把刘王氏放了。叫几个宫女,今夜就给她打点一下,明日就送她回归山林。子歌,明天还是你带两个侍卫和两个宫女送她出城吧。百里之外,不劳你再送了,我自有安排。”吴琼谢恩毕,下去歇息去了。

吴琼回到住处,吹灭灯火,在黑暗中提笔写道:

敬呈主公:如今已保得刘王氏性命,太后明日让我送她归于山林。然以臣私下度之,太后必会于我走后相害。请主公派人于半路截击,以护老人安全。至于子歌,臣自以为太后尚还信任。吾认为继续留在太后身边办事,与主公互通有无为好。待荡平太叔之反,那时君臣际会,孰不乐乎?不能亲在主公身边效命,万请见谅。另,请主公在我万一不测时照护吾妹,再择一佳婿配之。臣以为曼无忌英雄,必不负我之所托。

罪臣吴琼拜上

写完,吴琼卷好信纸,用箭绑了。侧耳细听,四周静悄悄的,并无杂人走动。他心中稍微放心。因怕天色大亮,再送信已来不及。想到曼伯还在宫门等候,于是携带了弓箭,从后窗跳出,直奔宫门。看看离的近了,吴琼张望了一下,见四周并没有人,就跃上墙头,张弓搭箭,向宫门影壁上着力射去。射毕,他才又跃下墙头,顺墙溜回屋中,所幸无人发觉。吴琼就躺在床上假寐,以等天亮好送刘王氏。

曼伯和一干子侍卫伏在宫门,等待接应吴琼,眼看着天色大亮,再等下去就要暴露了,但左等右等,却仍然不见吴琼与刘王氏出来。曼伯心中焦躁,想直接闯宫,又没有庄公的命令,他不敢擅自做主。等下去吧,不仅自己这些人的行藏败露,而且也不知道吴琼怎么样了。正两难间,忽听头顶“嗖”的一声,一支带着书信的箭从头顶飞过,直插入身后的影壁三寸多深。曼伯见来人力道如此之强劲,心下不禁骇然。他上前拽住箭尾,一运气就拔了出来。展开书信略微一看,知道是吴琼所写,而且时间也再不容他们久留,于是他把手一摆,一干人悄悄离去。

曼伯回到庄公寝宫,只见祭足,公孙阏,刘琳和小桃等都在假寐,唯有原繁端端正正的坐着,曼伯心中不禁叹道:主公近来对这个边防副将恩宠甚厚,我起初还有点不服,现在看来,主公喜欢他是有道理的。此刻原繁正用眼睛看着虽然折腾了一夜的庄公——他正因为新收了一员大将,心中热情高涨,兴奋难以入眠——现今却还在宫中走来走去的。庄公抬头见曼伯回来了,连忙迎了上来。众人听见动静,也都醒了。庄公往曼伯身后看看,却不见吴琼和刘王氏同来,便立在当地,沉思不语;刘琳和小桃两人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

曼伯知道庄公急于知道内情,也不及跪下行礼,就忙把书信呈上。庄公接过来看了。知道刘王氏无碍,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又见那信中吴琼不肯回来,先就心中不喜。及至又读到吴琼写的“万一不测”四个字,他心中更加有种不祥的感觉。再读到最后一句话,他不由得看了看曼伯。曼伯当时不及细看,倒没有看到最后两行文字,因此不知道庄公看他的意思。祭足见吴琼并没有带刘王氏回来,又见庄公看信时的脸色阴晴不定,心知情况有变,忙要过信来看了。他知道刘琳与小桃情急关心,就把信给两人先看。两人读了,又传给其它人看。庄公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等众人看完了,他缓缓发话道:“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祭足奏道:“臣以为吴琼此举虽然冒险,但足以显示其忠心。目前也只好这样办了。至于解救刘王氏,微臣觉得还是子衿去办比较恰当。”庄公点头不语。公孙阏,原繁和曼伯也都没有意见。只有小桃和刘琳各自都为自己的亲人担心。

庄公沉吟良久,才又慢慢说道:“我觉得子歌此举大可不必。他今天于半路救出刘王氏之后,就可以回寡人身边嘛?做卧底怎么能是我的平西大将军干的活儿?再说小桃也就他这一个亲人了嘛?”他一连问出三句反问的话,可见心中是多么矛盾!庄公稍后又接着说道:“不过他本人有这个意向,祭爱卿又赞同他的观点,寡人也不便阻拦,索性就成全他的这一片忠心吧。”庄公扭头又对原繁说:“子衿,你今天可以调遣人手,一面在必经之路埋伏,一面派人装做闲人,从太后宫门口开始,一路监视刘王氏的车架动向。随时互通消息,务必救出老人。别说是忠臣的亲人,就是忠臣家里的一只鸡,寡人也不会轻易容人作贱。”众人听了,都感动不已。原繁躬身答应了,自去准备不提。

天亮之后,吴琼胡乱用点早饭,就先去刘王氏住的院子里看视。他见刘王氏已经穿戴整齐,吃过了早饭,马车行礼等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姜氏昨晚说随行人员除自己之外是两个侍卫,两个宫女,可是他看到立在车驾旁边等候的却是一个宫女,四个侍卫。却不知姜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变卦是为了何故。于是吴琼转身就来向姜氏请示,询问何时给刘王氏送行。姜氏听了吴琼前来相问,遂笑容满面地说:“子歌,琳儿虽然已经死了,但是我也给了刘王氏二百两金子,也算是对得起她了。我与刘王氏情谊深重,不忍心再与她见面,你就即刻送他走吧。”说完见吴琼要走,就又说道:“你一定为我重新安排人手而疑惑吧?这里面也没有什么用意,只不过觉得宫女呢,一个也就够了,多了车里挤不下。侍卫虽然骑马,但要有一个人架车。其余四个人,也是为了确保老人家的安全而定的。你不要多心。”吴琼平时听到姜氏这类的话心里并没有什么异样,有时甚至会很感动,但不知怎的,现在一听姜氏说这类的话就恶心,就觉得他假心假意,故做矫情。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至于把厌恶之情表露出来,唯唯而退。

从太后那里出来,吴琼心情好了一些,他提剑上马,催促车驾起行。街市上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也不见得有什么异常。到了城门,守门官验了官防文书,也就放他们出去了。也算是一路顺利。出得城来,但见黄沙漫天,衰草遍地。吴琼回想起自己和妹妹从歧丰一带逃走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极冷的春天。父母被西戎兵用刀枪捅的血肉模糊,他和年幼的妹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随后脑海中又闪过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他们正在已经僵硬了的父母身边哭泣,忽然从旁边窜过来十来个西戎兵,一看见他们两个孩子,就如饿狼一样嗷嗷扑了上来。他想护住妹妹,却被几个西戎兵先把自己按住了。其中一个领头的西戎兵狞笑着,说着两人谁也听不明白的异族语言,上来就扯妹妹的衣服。可怜那时妹妹才十三岁,还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孩子,就在他眼看着被那个如狼似虎的西戎兵强奸了。那个西戎兵干了坏事,把他放开,却把妹妹带走了。虽然他最后救出了妹妹,并且趁那个西戎兵醉酒的时候杀了他,他仍然天天觉得心里闷的发慌。如今过去好几年了,往事如烟,妹妹早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但是他只要一回想起妹妹口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被那个恶狼蹂躏的情形,他却觉得往事仍旧历历在目。想到这里,吴琼不禁想放声大哭。他心中虽然悲痛,却极力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稍稍平静了一下,他又想起当今国母和太叔段的事来。想那姜氏只因不喜欢并没有过错的大儿子,就想让自己钟意的小儿子掌权,全然不顾郑国百姓的死活,明争暗斗的折腾了好几年,弄得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山野百姓人心惶惶。又想道当今主公乃是一个爱民如子,任人唯贤的主子,觉得心中稍感宽慰。只是恨自己糊涂,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带着妹妹往那火坑里跳。亏得主子宽厚仁爱,才免了他们两人死罪。如今妹妹终身有了依靠,自己又为明君,为百姓办事,虽然明知道处境十分危险,心中仍然感觉甜甜的。

吴琼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护送刘王氏走了百里之遥。等那四个侍卫告诉他已经不能再往前送了,他才猛然惊觉。他看了看身边四个侍卫,都呈“口”字型十分自然地把自己包围在内。其实以他现在的身手,就算十来个这类的侍卫,他也不放在心上,但是麻烦的是那个与刘王氏同坐在车里的宫女,他看见那个宫女在上车的时候好象腰间别着一把匕首。还有那个赶车的侍卫。自己要想劫车,身边的这四个侍卫第一个就不答应,他们会来缠住自己,而那个赶车的侍卫就会趁机下手把老人杀掉。他投鼠忌器,不敢冒然行动。还有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那封信庄公看到了没有,如果看到了,就应该明白自己信中的意思,派人半路来劫车,他也好趁机把那一个侍卫和一个宫女解决了,这样就能救出刘王氏了。可是奇怪的是,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不仅不见打劫的人,就连一个可疑的人也几乎看不到。眼看着姜氏限定的路程已经到了,他也不能往前走了。他不禁想到,很有可能,那个侍卫和那个宫女就会在前面芦苇荡里动手。一个老太太,姜氏也不放过,更何况还是一个为她“卖命”的女孩子的母亲?想想也真叫人心寒。

吴琼看着那车一直不停,走的远了,车后扬起一路烟尘,不由得深恨自己无能。然而目前又不能和太后撕破脸皮,冒然行动。一则自己还要继续卧底,二则也怕伤了老人。吴琼看着那车扬起的烟尘渐渐地落了,淡了,直到一切又归于平静,不禁怅怅然若有所失。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用刀剑来解决。从前自己那种快意恩仇的日子就象前面的马车,不停地向前面驰去,离自己渐行渐远。良久,他狠狠抽了那马一鞭,头也不回地往来路奔驰而去。

此时此刻,坐在刘王氏身边的宫女也是思绪万千。她叫凌子青,原是太叔段在共城时选入的心腹侍女。凌子青长的身姿袅娜,容貌清丽,举止贞静,言语温柔,更为可贵的是此女胸中极有成见,时常会给太叔一些理政治民的建议。太叔段拿她的建议尝治共城,百姓都十分感戴。因此太叔段十分宠爱这个侍女,片刻不能相离。但是就在太叔段被庄公封了京城太叔,带她入宫来拜辞太后的时候,太后却以沉溺于声色犬马为由把段大骂一通。随后就把凌子青留在身边,不许段把她带走。太叔段惧于太后淫威,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临走之时,他告诉子青,如天幸夺得权柄,就封她为后,以主后宫。子青却道:“我不希冀你能封我为后,只愿天天守在你身边。妾身不明白,你为何放着逍遥而快乐的日子不过,却去干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她已经记不清段回答了一句什么话,甚至也忘了他有没有回答,她只记得段的眼里汪满了泪水,长叹一声,回头就走了。他的叹息声让她柔肠百转,他回头走的时候那决绝的眼神,又让她肝肠寸断。

太叔段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段在给凌子青的书信里说,是母亲不让他回来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书信来往的事情被姜氏知道了,姜氏大发雷霆,把他们来往的书信全烧了,然后把子青打的浑身青紫,随后又写信给段,大骂他只顾儿女私情,不思进取,不孝母亲。从此以后,别说是段的面,就是段的书信,再也不曾见到一封。

太后对凌子青的态度非常明显:想天天厮守在一起?可以,但是要等到段成了郑国的国君之后。这是一个渺茫而又危险的将来,这个将来不是不可预测的,而是根本就没什么希望。太后喜欢美男子,却不喜欢漂亮的姑娘。她压根儿不想让他们两人在一起,甚至是将来在段真的夺了政权之后。她一开始就想除掉凌子青,但她已经把子青硬生生的从段身边夺了过来,再处死她怕真的触怒了段,那样以来,她的苦心可就白费了。因此,虽然太后不得不留着凌子青,但是却不想让她过上一天安心的日子。太后利用宫中一些嫉妒子青美貌的宫女,千方百计的折磨她。让她干重活,吃冷饭,甚至有时候都不许她睡觉。也亏得凌子青脾气温柔,又有见识,她知道此时只有忍耐,否则自己将永远再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了。也亏了她抱着这种信念,对太后百依百顺,不然她就早就给折磨死了。太后前一段时间忙着对付她的大儿子,却因处处失利,她身边的亲信不是死了,就是反了,这这样,他们一个一个的都被庄公收拾掉了。慢慢的,宫中来折磨她的人少了,凌子青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然而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大约十天之前,太后却突然对她表示好感,又是赐衣服,又是赐宴,还训斥了从前折磨过她的几个宫女。最后太后甚至许诺,只要自己为她办三件事,她就可以去京城和段团聚。这是为什么呢?她心地单纯,想不通太后为什么又忽然这样做。可是就在昨天晚上赐宴结束后,凌子青终于明白了太后的真正意图:原来,她想利用自己,利用自己这个她曾经想除掉又不得不留下,又不断催残着的侍女为她卖命。她利用自己,是因为她身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再用了。凌子青没有想到,太后就连利用自己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她的心被伤透了,不仅是姜氏,还有段。是段带她来了宫中,可又没有勇气带她走,把她留下来受罪。她现在怀疑段是不是真的够爱她,不然,为什么他的一切总比自己重要。譬如太后,譬如权利,譬如他的那个极丑的但因是太后给他娶定的老婆,他都不舍得放手,凡是涉及到她和他的一切存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他总是先想到他的一切,而不是先想到她。爱情让她受尽煎熬,但她在煎熬中却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昨天夜晚,赐宴结束的时候,太后交给了她第一个任务:如果刘王氏被劫车,就在马车上把她杀死;但如果没有人来劫车,就不需要她动手。也就是说,她想平安回去,只有祈祷上苍别有人来劫车,否则她杀死刘王氏,来人也不会放过她。这就是太后交给她的第一件任务,这第一个任务竟然就是个掉头的差事。想到这里,凌子青笑了,但她笑的很难受,她觉得不如象以前,受了委屈和折磨就躲到僻静处哭一场就完了。

接到任务之后凌子青就一直在考虑,如果一旦有人劫车,她要不要杀死刘王氏?但论到杀人,她还是十分害怕的。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想过要杀人。她不知道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和感觉。人们总是会对不知道的东西心存畏惧,她也一样。

她知道,面前坐在车里的这个老太太,是个十分慈爱的老人。她唯一的女儿已经死了,目前的她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摆脱出来,太后却又急着要杀人灭口。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凌子青心中打了一个寒战,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冷的凝住了。

凌子青不知道那个一直都在暗中为太后卖命的吴琼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马车走了很久。等她从沉思中回过神,听到车后没有马蹄的得得声,她才知道已经过了百里之外了。她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揪紧了。她知道,她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马上就要来了。按说她的心情最紧张的时刻应该是在百里之内,一旦有人劫车,那是要她亲自动手的。可是由于她那绵长凄苦的沉思占满了她的心房,倒不自觉的把那一段时间给轻轻淹过了。如今一路上并没有人来劫刘王氏,但凌子青的心却越来越紧张。

前面土坡上是一片芦苇,下面就是一片湖泊。如果杀人,这里偏僻无人,倒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马车渐渐的慢了下来,刚好在一片芦苇枯叶最浓密的地方,车子停了。前面驾车的侍卫跳下马车,一掀车帘道:“小凌子,你扶老太太下来,在那边草地上休……”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突然发觉从芦苇丛里出现一群蒙面杀手,这些人从四面八方围住马车,迅速向这边靠近。于是他怪叫一声,抽出腰刀就扑了上来。凌子青大吃一惊,隔着车帘,她并没有看见外面的人,即使是杀人,她却不明白这个侍卫如此奇怪的举动。只一转念间,那个侍卫明亮亮的刀尖已经伸进了车厢,直奔刘王氏的咽喉而去。凌子青慌忙间不及细想,本能让她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向那个侍卫剌去。只听“扑喇”一声,那匕首已经剌入了那个侍卫的心脏。那个侍卫把刀剌入车中,离刘王氏的脖子仅仅还有半寸时,却忽然感觉心口一凉,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匕首的刃身已经完全没入自己的胸膛,只剩刀柄还留在已经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的凌子青的手里。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这个平时温和寡言,受了任何委屈都不反抗的侍女。慢慢的,他的眸子不再有生气,终于,他的尸身沉重的倒下了。

郑庄公对太叔段谋反的事由最初的防备,到最近的主动出击,听从的都是祭足所定的“想定外,先攘内”的策略,公子吕在这条计策后面又加了两条补充:第一:在攘内的同时对远在京城的太叔段做一些有必要的防备;第二:再使“引蛇出洞”之计,诱使太叔段在准备还不充分的情况下谋反,从而达到一举殄灭太叔段的军事实力的目的。庄公对公子吕缜密的思维大加赞赏,称其为“补天大臣”。为了这条平乱的“国”策,庄公在一班自己可以信赖的文官武将的辅助之下,虽然经历了波谲云诡的重重危机,但在“攘内”这一步上,走的大体还是比较顺的。眼下,太后姜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死的死,降的降,不仅已经无人可用,还被自己安排了一个武艺高强的间谍放在太后身边,随时为自己通风报信。但让庄公十分担心的是,最近来自京城方面的情报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公孙阏回到自己身边以后,不仅是瑕叔盈一封信都没有送出来,就连颖考叔也很少送来密信,偶尔送来一两封,也都是说太叔段大肆收刮民财,扩张军事并通连边境卫国的事。颖考叔最后送来的一封信,说的是太叔段不断的派人在南鄙大营内外活动,行动极为不便。庄公十分清楚,瑕叔盈不派人送信,一定是被太叔段给监视住了,现在颖考叔也被太叔段监视,情况就更为不妙。瑕叔盈是经过庄公同意假意降顺太叔的,而颖考叔却没有被同意和太叔段成为一路人,据庄公观察,颖考叔也一定不会投降太叔,但唯其如此,颖考叔的处境将更加的危险。最让庄公近来恼火的是,据可靠消息,制邑守将公孙获被太叔段用大枷锁了,直接投进了制邑的大牢里面。至于理由却是:公孙获不尊太叔的关防号令,放走又放入私自离开南鄙大营的颖考叔。颖考叔持有寡人的虎符,见符如见君,若说公孙获“放走”还有情有可原,怎么连“放入”也一起算了进去?这不是明摆着和自己过不去吗?想到这里,庄公有点后悔为麻痹段而把制邑封给了他。当初只想到太叔段做梦都想得到制邑,心想把这个封给他他就会收敛一些,让自己也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不想这个太叔段想国君的位置想疯了,他一得到朝廷把制邑封赏给他的消息,不等自己的诏书传到制邑,就先把关防换掉。如今,更是把自已任命的守将也换掉了,真是岂有此理!

颖考叔为什么送不出来信呢?正象他最后给庄公的一封信里写的那样,此刻他已经被太叔段监视了。此时此刻,京城内外,都布满了太叔段的耳目。特别是制邑守将公孙获被段收监之后,颖考叔就更加不敢再轻易送信出去。就在庄公降服吴琼的那一夜,太叔段派遣的高渠弥正在颖考叔的南鄙大营里劝降呢。

听下属通报高渠弥来到南鄙大营,颖考叔心里很是不快。他原先就十分厌恶这个人,但碍于曾经一起供事的面子上,也只得安排酒席接待。席间,高渠弥回忆了自己走过的路,对朝廷恨之入骨,对太叔段却赞赏不已。“就比如,”他说“子都一来到这里,就把我的副将给扒了。而到了太叔段那,他却对我百般封赏。如今,我府第,名誉,权势和美人都有了。我以一个死囚的身份,尚且受到太叔如此青睐,将军忠孝两全,必会被太叔更加垂爱。”说罢用眼看着颖考叔。颖考叔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酒。高渠弥继续道:“太叔对你十分欣赏,眼下又是用人之际,他让我来告诉你,只要将军肯为太叔效力,将军想要什么,现在就可以说出来。”颖考叔放下酒杯,冲高渠弥一笑,说道:“说实话,我什么也不想要。想必高将军还记得,先君武公就曾想让我出仕,但我没有同意。为什么?不仅是为了老娘,也是不想趟官场这潭混水。我虽然从小被名师教授,略通武艺和兵法,也有辅助明君的愿望。但我看如今天子暗弱,列强争胜,诸候之间没有信义,往往为了一点贿赂,虚名,或者是一个位置,便不顾骨肉亲情和百姓死活,你攻我打,弄的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高将军,你我都是从普通百姓出身,都深知百姓的苦楚,你觉得做这类伤天违和的事,有意思吗?”高渠弥听颖考叔语带双关,不禁脸上一红,接下来说道:“子经兄,你的话虽然不差,但男子汉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当立不世之功。象子经这样的人才,不做大事,成伟功,岂不可惜了?”颖考叔心中更加厌恶,他站起身来冷冷地道:“那也要看是为谁.”高渠弥不禁愕然。原来在春秋时期,在席间畅谈饮酒,如若有事需要起身离席,有长辈在必须请示,有平辈在必须告罪才行,但如果不经请示或者告罪就起身离开的,就被示为没有礼貌,这就等于是下了逐客令。高渠弥不由得十分生气,也站起来说道:“你难道眼里就没有太叔吗?他现在可是你的上司呢!”颖考叔寸步不让:“我眼里只有朝廷,没有乱臣贼子。”这句话同样是语带双关,不仅连太叔段骂了进去,连高渠弥也骂了。高渠弥气的浑身乱颤地道:“好好,好你个颖子经,我今天好心好意来劝你救你,你却步步设题,不仅不理解我的苦心,还如此侮辱于我。即如此,你准备好了,我们异日战场上见。”说罢拂袖而起。颖考叔也冷然道:“不送”。高渠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颖考叔等高渠弥走出了中军大帐,一下子就坐在虎皮椅上。他紧张地思索着:这次算是把太叔段给得罪了,他一定会有所行动。自己这点家底,不要说合着卫国的兵,就是太叔现有的五万人马,就可以在一天之内把自己这里踏平。瑕叔盈现在不便暴露,自己孤立无援,这可如何是好?哎,要是子都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对付太叔段的。

颖考叔的态度,让太叔段始料未及。他原想颖考叔在如此严峻的情势之下就是不降,也不敢公然反对。所以当他听到高渠弥的汇报之后,先是惊讶,随后便大怒道:“颖考叔这个老匹夫,他竟敢有胆子和孤做对。高渠弥,你现在就带两万人马,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活捉了来!”高渠弥刚才在颖考叔那里受了气,正巴不得去报仇,他答应一声,就要去攻打颖考叔。祝盐无连忙拦住太叔段道:“太叔不必生气,此刻去攻打颖考叔,无疑于是明摆着造反了。目前公孙贵人刚刚出发去卫国借兵,太后那里又没有消息。这样做对我们不利。”太叔段道:“那怎么办?难道让这个小子在孤起兵的时候在背后插一刀吗?”祝盐无道:“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况且他还是我们去攻打荥阳路上的一个钉子。只是现在我们准备不充分,

陡然用兵会授人以柄。目前我们府中有的是死士,我看可以派几个得力的去暗杀颖考叔。只要他一死,群龙无首,他的一万五千兵丁还可以为我所用。这样岂不两全其美?”太叔段大喜道:“祝伯真乃国士!天幸你没有为寤生所用,否则,就是孤的心腹大患矣!”祝盐无心中一惊,急忙拉着祝聃跪下道:“都是太叔仁德高厚,所以吸引我们父子来投。我们父子必将忠心事主,致死不移。”太叔段扶起祝盐无父子道:“孤没有别的意思,心中感叹罢了。”给祝氏父子赐坐以后,太叔段对手下众人笑道:“祝氏父子文能谋国,武能安邦,如今又添了高渠弥这员猛将,孤有此三人,何愁不得郑家天下!”说罢大笑不已。殿下安庆,薛飘和赵大胆等一般武将,听太叔段只夸赞三人,提也不提他们,心中都愤愤不平。

颖考叔自送走了高渠弥,心中便极不踏实。当晚他没有回将军府,只在大帐中胡思乱想,可是越紧张越没有对策,到了后半夜他实在是疲倦了,于是把左右侍候的人都遣退了,歪在大交椅上假寐。他刚刚有了点睡意,忽然听见“扑”的一声,好象有什么东西钉在后面的屏风上。颖考叔急忙起身,抽出佩剑大喊道:“什么人?”喊罢半晌,绝无动静,倒是把帐外当值的四个守卫喊了进来。颖考叔问道:“你们可看见什么人了没有?”四人道:“我们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只听见你喊了一声,我们就进来了。”颖考叔惊魂不定,再看后面的朩质屏风,上面赫然钉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绑着一块布帛。颖考叔急步上前,拔出匕首正待要看,那四个守卫却早已脸色发白,一齐跪下道:“麾下守卫不严,以致贼人闯进大帐,请将军降罪。”颖考叔把手一摆道:“此人身法武功,我都不能肯定胜过他,何况你们?你们仍旧守在帐外,多加小心。”四人答应一声,退到帐外去了。颖考叔把布帛从匕首上解下,摊在桌子上,再把灯移近了仔细查看,只见那布帛上写道:“将军府中,有死士三十八人。勿回!”一色的娟秀字体。颖考叔看罢大惊,心想我今晚幸亏没有回去,否则我项上人头不复存矣!”低头细想,却不知这个送信的是何人,想想他在自己府中和军营里出入如无人之境,心下不禁十分后怕。但他现在给自己通风报信,想必不会加害自己。想到这里,他心中稍安。

太叔段采纳了祝盐无的建议,派了三十八名杀手潜伏在行辕将军府中,以便伺机刺杀颖考叔。唯恐颖考叔不死,又派人假装厨子,到颖考叔营中伺机下毒。哪知道颖考叔却从此再不回将军府,只在军营中歇宿。领头的杀手虞宝中带着人在将军府守了半个月,依然不见颖考叔回来。他怕再潜伏下去会被颖考叔的人觉察,只好撤回了人手,到太叔那里汇报。太叔段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大怒,一脚把虞宝中踢出一丈来远,骂道:“没用的东西,孤白奍了你们这起子饭桶!他不回去,你们就不能在军营里下手吗?这种事还要来孤面前汇报,脑袋一个个的都长的屁股上了还是咋地,咹?三十八个高手连一个颖考叔都对付不了,真是笑话。你们给我滚出去,限三天之内把颖考叔那匹夫的脑袋拿来,不然你们也不用回来了,就在京城南门自裁。”说罢把两手一背,气哼哼的走进后堂,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三十八个杀手,被太叔段一顿训斥,都霜打的茄子一般,个个垂头丧气。这帮人心里都想着:嘿,说的好听,让我们在军营里下手,那颖考叔手下有一万五千人马,万军当中,叫我们取他首级,这也是好玩的吗?心里想归想,命令却不得不执行。三十八个不要命的死士,尽管平时杀人放火的事做的不计其数,但想起要在戒备森严的军营杀一个将领,心中也不禁粟粟自危。

颖考叔自得了神秘客的密信,处处都小心防范。他不再回将军府休息,起居饮食都在军营里解决。除此之外,又加强了中军大帐的守卫力量,原先四人,现在从军中挑出二十个好手,日夜两班侍候。又派人不停地打探太叔段军中的动静,并深沟高垒,准备防止太叔段进攻。那封最后送给庄公的信,就是这个时候送出的,以后再送信出去,便久久没有回音。从此以后,他不仅与庄公断了书信来往,就连自己的行止坐卧,亦如在荆棘之中。这天有个军校来大帐报告:“军营火房有个厨子死了,死时面皮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军中厨房有人中毒死了,这事非同小可,颖考叔一惊,忙道:“走,快带我去看看。”

火房离中军帐并不太远。须臾到了火房,只见有个厨子躺在地上,面目肿胀,嘴角有血渗出,那渗出的血全都是黑的。颖考叔感觉背上一阵发凉,心想:我的爷,要是这一万五千人都中了毒,我可怎么向公孙将军和主公交待?我时时刻刻都在小心防备着,却不料敌人还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一向不喜欢公孙阏,觉得他太阴险,此时他却觉得,如果有公孙阏在,这事儿好象也不难对付。想到这里,对面前几个吓傻了的副将道:“你们赶快把这里的厨子全部换掉,另外,好好查查这个人是谁,又为什么中的毒.”几个副将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听到主将吩咐,连忙答应,分头办事去了。

颖考叔回到中军大帐,再也无法平静。他无法理解目前发生的一切。想他自幼熟读兵书,受名师指点,又练就一身武艺。原想能够辅助明君,立功进爵,为民请命,却不道当今天子懦弱无能,朝中百官也都是苟且偷安,自己的才华无处施展,也就灰心冷意,不想再出来做官。先君武公在时,知道他贤良,曾几次派人相请,他却都以老母年事已高为由婉转谢绝了。武公到底没有难为他,还赐给他十亩田地,以资孝奍寡母。他原想守住母亲,了却残生,却不道庄公一继位就又请他入仕。他几次不从,却架不住庄公的软磨硬泡。后来,庄公又把母亲接到宫中恩奍,他被庄公的真诚所打动,只好答应出来为朝廷效力。自己为人忠厚,万想不到这世间是如此的污浊阴暗。想到这里,颖考叔不禁十分后悔。此刻知道有人要暗害自己,却不知道身在荥阳的母亲怎么样了。

虞宝中等奉太叔段之命在行辕将军府暗杀颖考叔不成,怕被颖考叔发觉,于是撤回人手,回去向段请示,被太叔段骂了个狗血淋头,并限三日之内取颖考叔的首级。这三十八个人听了十分气馁,但又不敢不遵从段的命令。这些人想方设法,把颖考叔派出去采购军需用品的士兵杀掉,穿上他们的衣服,悄悄的混进了军营。他们经过两天的踩点观察,发现颖考叔的生活起居确实是在军营当中。更让他们十分欣喜的是,那颖考叔每天吃过晚饭,必然会在中军帐里面夜读兵书,而且颖考叔读书的时候不习惯有旁人在身边。虞宝中心中大喜,心想天助我也!不管你颖考叔有多大本事,我们三十八人一起上,你还能跑到天上去?他们料定颖考叔第三天仍然会在老地方读书,于是商议定了,就在第三天夜里动手。

吃过晚饭,如贼人所料,颖考叔又在中军账里挑灯夜读。书声朗朗,半里可闻。虞宝中吩咐二十七人埋伏在帐外,他自己带十一人径直向中军大帐而来。守卫发现这十一人走了过来,拦住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跑来大帐干什么?”谁知这那领头的道:“我们给颖考叔将军送夜宵来的。”守卫们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对方手中的托盘。哪知道刚一低头,就都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脖子处一片冰凉。十个人不由得都用手摸住脖子,想喊却已经喊不出声。虞宝中也不答理这些摇摇欲坠的守卫们,丢掉盘子,取出黑纱蒙起面目,把手向前一招,连同那埋伏着的二十七个杀手一起往大帐奔去。

三十八名杀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中军帐外的十个好手,奔到大帐门口,却听见里面的读书声嘎然而止。虞宝中稍微一愣,箭在弦上,已不及细想,带领三十七人挑帘鱼贯而入。再看那颖考叔,正手捧兵书,坐在常坐的虎皮交椅上闭目沉思。三十八个杀手急步上前,三面围定颖考叔,虞宝中手起刀落,颖考叔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但颖考叔的尸身既不倒下,腔子里也没有血流出。虞宝中大吃一惊,心道不好,刚才不及细看,自己砍的竟是一个纸人。正在彷徨无计,却听帐后有人哈哈大笑道:“太叔他老人家真是照顾的我好周全。先派人到将军府行刺,又下毒害我,唯恐我不死,如今竟然摸到我的中军大帐里来了。”话声未落,只见四而八方,帐中埋伏的两百名军士各各立身而起,一个个都身披重甲,手握利忍,雄纠纠,气昂昂地排列两旁,尤如铜墙铁壁一般。

说话间颖考叔从帐后转了出来,笑容满面地向帐下三十几个呆若木鸡的杀手说道:“你们也都是血性男儿,当此乱世,不为朝廷立功,却给乱臣贼子甘当马前卒,残杀百姓,坑害忠良,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英雄豪杰’吗?”虞宝中心中十分慌乱,自忖今晚是走不掉了。又想到那太叔虽然赏重,但罚的也不轻。而且身为朝廷君上的亲弟弟,先封共城,再封京城,三封制邑,有求必应,风光无限,却仍然贪心不足,为一个君位,把他们这些人的生命视为儿戏。想到这里,他摘掉黑纱,把武器往地上一丢,跪下说道:“我等甘愿投降,请颖将军恕罪”。他身后那三十七名杀手与虞宝中的想法一样,正怕他要下令硬拼,那么三十几人的性命可全都不保了,眼看他都降了,岂有不降之理,也一个个的摘了黑纱,扔了武器,都跪下了。

颖考叔仰天大笑,亲自上前抚慰道:“各位兄弟,你们都是好男儿。好男儿志向高远,亦当以正道谋世。你们跟随太叔造反,自己的生命不保,还将连累家人。众位兄弟听我一言,如今你们跟随主公,全力效忠,以后加官进爵,光耀门庭,岂不比做个乱臣贼子强上百倍?”众杀手听了,又一起跪下道:“但听颖将军吩咐.”颖考叔大喜,扭头回到坐位上坐了,说道:“好!只要你们肯真心降顺并将功补过,我颖考叔可以保证,你们不仅不会杀头,还会成就不世功业,我颖考叔也能成全你们做个乱世英雄!”众杀手激动万分,虞宝中叩头不止道:“我等犯此大过,既已保得性命,敢不唯颖将军马首是瞻?众位兄弟听了,以后颖将军就是我们的大哥,有谁不听大哥将令者,我就先砍了他!”众人一片声的喊道:“对,谁敢不听大哥的,我们决不饶他。”颖考叔心中也十分激动,心想这些绿林好汉,不愧都是热血男儿,只要使用得当,他们都是可造之才。但是这些人也真是十分可爱,平时只知道杀人放火,却不懂得为官之道。如今君上虽然是求贤若渴,但却最是多疑,他们这样大哥长大哥短的,给庄公知道了,恐怕又疑我结党营私了。也罢,现今刚收复他们,先不急着改变,以后再慢慢说吧。

收复了三十八名高手,颖考叔的心情十分畅快,于是从杀手当中选了十名武功不怎么好的,充做帐前守卫,与另外十名守卫互相参杂,仍然分做两班轮流值班,那些武功好些的又选出十名由虞宝中率领,却都去伙房炒菜烧饭,此外,那些武功中等的一十七人,都当做马夫在马槽喂马。此举让包括虞宝中及一众副将,将佐等,都迷惑不解。颖考叔也不解释,只管让他们分成三处,各干各的。刚开始的时候,三十几人虽然对颖考叔的安排不满,但有虞宝中压着,还算守本分,仅办事不甚谨慎而已。渐渐的,那三十几人开始骂娘,做事也开始乱成一团糟。分去做饭的,把饭烧糊了,分去喂马的,把马饿瘦了,分在帐前的十个守卫,不是喝酒误事,就是经常迟到和早退。副将们稍微说几句话,他们就都横鼻子竖眼睛的,因此帐下诸将十分不满,纷纷都来颖考叔这里告状。颖考叔听到这些话,不嗔反喜道:“你们这些粗心汉子,哪知道我颖考叔的心思?”于是就当听不见,更不去管那三十几个已经投降的杀手。不久,这起子人实在闹的不象话,竟然把颖考叔手下一个得力的副将给打了。这一下子他们惹了众怒,大家一起动手,把这三十几人都给绑了,提到中军帐请颖考叔发落。颖考叔一看事情闹大了,他不能不管。于是吩咐升帐,把那三十几人并那个被打了的副将都喊了进来,问了一下,双方都各有各的理,一时也说不清楚。

双方在帐下闹的不可开交,颖考叔却一点也不恼。只见他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虎皮交椅上,饶有兴致地看这两拨人在那里互相揭短。这两拨人从早上直闹到中午,一个个都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却仍旧说不出个谁对谁错。颖考叔心理明镜似的,却一直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等到众人互相争执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后来全不说话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各位兄弟,你们都说完了?”众人看到颖考叔一直不说话,本来心里就没有底,现在听他说这句话,更加摸不着头脑。只有虞宝中头脑灵活,把胸脯一挺说道:“回大哥,我们说完了。”颖考叔道:“那好,吩咐传饭。”众人一听不禁都傻眼了。

片刻上了酒菜。颖考叔心情似乎大好,他叫众将都去吃饭,只留跪在帐下的一干人等。他让众人都在下面看着,自己却在案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帐下众人连那副将在内,共是三十九人,他们早晨打架,中午论理,此时已经都饿的饥肠辘辘。他们又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平素都喜欢喝酒吃肉。一看这阵势,早把有理无理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个都砸嘴舔舌,梗着脖子直咽口水。颖考叔偷眼看着,心中直觉好笑。等众将都吃过午饭,又来帐中侍候的时候,颖考叔也刚刚吃饱喝足。他吩咐军校把残酒剩菜撤了下去,一抹油乎乎的嘴唇道:“哦,你们谁到底有理,谁又无理,继续说呀。刚才你们虽说完了,却没有弄明白。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的。继续,继续。”众人一听这话,不禁一阵泄气,心想你倒是酒足饭饱,我们饿的前胸贴着后背,你却还让我们继续去说理。其实都是我们太冲动了,哪怕挨一顿鞭子,你就让我们吃饭得了。心理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肯说出来。众人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别提心中那个悔呀!

颖考叔看看众人都不说话,于是就对左右说道:“把那个被打的副将也绑了,要审,就一块审。”众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也过来把他也绑了。颖考叔看着把那个副将绑定了,就向他问道:“王学兵,我看你平日虽然柔弱,办事倒还属谨慎,怎么这么冲动,得罪了我们这些弟兄,啊?”叫做王学兵的副将磕头道:“是小将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颖考叔冷笑一声道:“责罚?哼,你当得起吗!你乃是我帐下参将,却不顾大体,不识大局,在军中不能服众,却有本事和归顺的兄弟们闹别扭。将军我军令极严,你自己说,该当何罪?”原来郑****法规定:有不听将令者,斩。王学兵听了,战栗而不能答。帐下诸人,再想不到颖考叔先就将王学兵责骂了一通,且定的罪名又是这样的重。虞宝中及他那一帮手下早已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了。虞宝中被五花大绑着,双手背在身后,也不起身,往前膝行几步磕头道:“大哥治军有方,都是我们这些兄弟,认为大哥分配不公,所以心中不平,以致闹出今天这样的丑事。这都是我们这干人的罪过,与王将军无关。要罚,请罚我们这几十号人。”颖考叔笑道:“哦,终于有个肯出来认错的了。这么说,是你们的错了?”虞宝中道:“正是我们的错,请大哥责罚。”颖考叔把桌子“啪”的一拍,厉声喝道:“好你个虞宝中,刚才闹的最凶的也是你,现在认错的也是你。你身为我帐下军卒,以带罪之身,未立寸功,昨日你发的誓言犹在耳,如今你却不听将令,聚众闹事,难道你认为本将的军法是儿戏吗?”跪在帐下的众人听了,无不汗流浃背,胆战心惊。众将这才听出个眉目出来,不禁暗暗佩服,心想颖将军治军真有一套。众人这边心中刚刚叫好,那厢却又听颖考叔大声喝道:“来人,把虞宝中拖下去砍了。”帐下军校答应一声,却都站着不动。颖考叔大喝道:“怎么,你们敢不遵本将军令,一个个的想作死吗?”那三十几人吓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个个都傻子一样不知所措。众将一看不得了,要动真格的了,连忙都跪下求情道:“颖将军请息怒。念在虞宝中等刚来军中效力,又是初犯,请饶了他这一回。”颖考叔怒犹未息,道:“好,看在诸将面皮上,饶你不死。下次再犯,定斩不饶。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把虞宝中和王学兵拉下去重责四十军棍,至于这三十七个军卒,也都打二十军棍。有哪个行刑的敢手下留情,我亲自打他一百鞭子,让他也尝尝不听将令的滋味”。说罢坐在帐上看着,立马就要行刑。众军校无法,只好都摁住实实在在打了。好家伙,这一阵打,直打的三十几人鬼哭狼嚎,皮肉横飞。打毕颖考叔还不解气,一迭连声地道:“他们一个都不许回营,不许吃饭,只给棒疮药,全都扔在军中大狱里。明天看我来亲自发落。”说完犹自怒气勃勃,独自一人坐在帐中怄气。

三十九位豪杰聚众闹事,虽然都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不好意思从口中说出来,被颖考叔连哄带诈,好不容易拉下面皮出口认错,却被颖考叔抓住把柄一顿重责,个个又羞又气。心想这颖考叔今儿怎么的?一开始象个笑面佛,后来又象个暴君,平时虽然军法严厉些,对待兄弟们都还厚道,不至于象今天这样喜怒无常的。真真让人琢磨不透。此时,这些兵将们被投进了军狱里面,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众人都被打的屁股开花,先前是被军校们架着,现在呢,被军校们抬起来往牢里一扔,便不再管他们死活了。一进了牢门,他们一个个的都爬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骂开了,这个说:“哎呀,我说老虞,你要不低头认错,大哥能把我们打成这样吗?”那个又说:“早知道当初不投降了,死就死,省的受这窝囊气。”他这样一说,旁边的人都七嘴八舌的都议论开了,一时间狱中就如开锅特稀粥般,热闹非常。正在喊爹骂娘,突然听到一个人象杀猪般叫了起来:“张小山,你******想让我死咋的?你的脚搁在我屁股上了!”这一嗓子喊出来,大家先是一愣,随后都轰然大笑起来。他们这一笑不要紧,倒惊动了一个人。

听到那些受了责罚的一干军士污言秽语的乱骂一气,押在他们隔壁的一个犯人却受不了了。只见他蓬松着头发,把一张清秀的脸从阴影里移了出来,听到他们这群粗人咒天怨地的胡乱骂娘,觉得十分好笑,心中这样想着,口中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众人中除了王学兵,平时都骄横惯了,哪把旁人看在眼里?听见隔壁有人笑,刚才被称做张小山的就爬了过来,骂道:“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哭呢,你却在这里笑。你笑什么?啊,你找死呀!”只见那人伸了一个懒腰,惬意地道:“我笑你们这群蠢猪,全然不知道颖将军的苦心,却在这里哭天怨地的,真真都是忘恩负义的贼徒。”张小山一听,回头对虞宝中道:“老虞,这杀才骂我们,要不要我们想法子修理他一顿?”虞宝中却听出了点什么,他向众人一摆手,对隔壁那人说道:“这位兄台,你说清楚些,什么是‘苦心’,我们又怎么‘忘恩负义了?’”那人哼了一声道:“苦心?他把你们救下来,不是苦心?又把你们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当差,不是保护你们?就你们这群蠢货,一旦被太叔段的人发现了,还想活命吗?”众人愣了一下,心说这人说的有理。过了片刻,虞宝中又问道:“那‘忘恩负义’呢,这又怎么说?”那人冷笑道:“真好笑,这句话你就不该问。他救了你们,你们非但不感恩图报,还到处给他找麻烦,这不是忘恩负义?他一再宽容忍让,你们却又步步为难,这不是忘恩负义?你们坏了他的军纪,还叫他以后怎么带兵?更何况你们当初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不尊大哥将令,你先砍了他。’现在你们不尊将令,你们大哥也没有砍你们,你们却还在这里诅咒他,你们这还不算忘恩负义吗?要我说呀,他当初就不应该救你们,你们都是些无耻之徒,不值得他救。”这些话比刀子还厉害,虞宝中等沉默下来,都不说话了。突然,虞宝中眼中精光暴露,他大声喝道:“你是何人,你人在牢里,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那人一听,心想糟糕,我今日只图痛快,一下子就说漏了嘴,看来这牢里假犯人的身份保不住了。原来,这人正是经过庄公允许,被当朝上大夫,太子少傅兼京都副巡防使祭足派来暗中帮助颖考叔的,其实说是帮助不假,但其中也有监查的意思。他心知肯定会暴露,于是把心一横,道:“虞宝中,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告诉你,你们没来行刺之前,太叔段已经派人来伙房下毒。此人被我发觉,我就先把他毒死了。否则此时不要说这一万五千弟兄,就是你们的大哥,也早已经是段的刀下鬼了。伙房那里非同小可,叫你们去,实在是对你们放心。你们只知道打打杀杀,什么时候也学会动动脑子?罢了,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不便在此久留。你们也不必这样,一会儿你们大哥准会来给你们送酒送菜。”说罢,他稍一运气,就象变戏法似的,眨眼之间身体已经缩成偏平状,只见他十分轻松地越过牢门栅栏,几个跳跃,人影儿早已不见。

除了王学兵之外,虞宝中这伙人都是些武林高手,他们平时罕遇对手,总认为自己的武功虽不至于是天下第一,也绝不比任何一个一流高手差到哪里去,可是被刚才那个年轻的逃犯露了这么一手,让虞宝中及一帮子手下看的目瞪口呆。天哪,就这身缩骨功就够骇人听闻的,更何况那个囚犯在大白天也敢于在千军万马的军营中逃窜,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他的年纪只也只有十七八岁而已。这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整整一个晚上,刚刚被关进军狱的这帮人都不说话。他们都被那个年轻人吓傻了。

京城南鄙大营的监狱修筑在地下,光照不足,十分黑暗。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众人才又感觉肚子咕咕直叫。正在舔嘴匝舌,却忽然闻到一股酒肉的香气,这帮人从沉默中清醒过来,开始躁动了。张小山爬到虞宝中面前,低声道:“那个小囚犯应该不会骗我们,估计是大哥给我们送饭来了。”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颖考叔的声音从牢门那边传了过来。“你们辛苦了,我要进去看看那帮子混蛋,别饿坏了才好。”众人一听,禁不住热泪盈眶,也都顾不得屁股疼了,一个个都趴在铁栅栏上,眼巴巴地等着颖考叔。等颖考叔走的近了,才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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