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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新君夺权罢郑侯 老臣恃强割周禾

过了几天,桓王升朝议事。庄公率百官庆贺桓王龙体安康,都山呼万岁。桓王处理了几天以来的大小之事,就于殿上嘉奖郑侯勤于政务,宣布赐郑侯为公爵。庄公得意至极,却故做惊慌,再三推辞不受。桓王笑道:“爱卿祖孙三代,都有大功于朝。爱卿被赐为公,当之无愧,不必力辞。爱卿稍待,朕还有旨意。”庄公听了,方才受旨。磕头谢恩毕,桓王又有旨意:“郑公乃先王之臣,名扬四海,功盖寰宇。朕不敢屈于班僚,因此免去郑公卿士之职,听其自便。”庄公刚才还得意扬扬,此刻大权被夺,不由得恼羞成怒,待要怎样,又恐朝臣们议论,只好暂且隐忍下来,磕头奏道:“臣早应该交出政权,以畅开贤路。今即退守藩封,以守臣子之礼。”桓王又命赐宴,庄公固辞。遂忿然出朝,向诸同僚们说道:“孺子负心,不堪辅助。”随即吩咐准备车驾,即日还国。

桓王听闻庄公出言不逊,并不计较,就于殿上宣虢公忌父入朝。虢公见桓王罢免郑侯之权,明知不妥,但廹于王命,不敢不从。即日从虢国出发,入朝为卿,与周公黑肩同领朝政。

庄公回到荥阳,世子忽率领众文武出城五十相迎。回到朝堂之上,子忽因问父亲回国之故。庄公即将桓王猜忌不用之语,大致说了一遍。百官先是听说桓王加封庄公为公爵,都十分高兴,及至又听到庄公被罢政权,有恼的,有惜的,有怒的,有叹的,人人俱都不平。征虏将军,当朝中大夫高渠弥进言:“主公两世辅政,功劳极天弥地。何况先太子为质于郑,主公亦未曾缺礼。如今天子舍主公而用虢公,此乃忘恩负义之举。主公可下一道旨意,着微臣率兵打入京师,废了周王,另立明君。天下诸侯,谁不畏郑?如此,主公之方伯大业可成矣!”四方招讨大将军,当朝中大夫兼太子少傅颖考叔连忙出班奏道:“不可!君臣之伦,比于母子。主公不忍仇其母,安忍仇其君?只要隐忍年余,入周朝见,周王必有悔过之心。主公万不可以一朝之忿,而伤先公死节之义。”八方巡抚使,当朝中大夫兼太子少傅叔詹也以为不可。荡寇将军,当朝下大夫祝聃和内廷侍卫统领,征北将军,当朝中大夫公孙阏却都主战。庄公一时拿不定主意,就问祭足道:“祭爱卿有何想法?”当朝上大夫兼太子少傅祭足听唤,出班奏道:“以臣愚见,刚才颖高二臣之言,当兼而用之。臣愿与高,祝二将率兵直抵周疆,托言我国今年粮食欠收,就在温与洛两地之间奍兵休整。如果周王遣使责备,主公就有借口发兵。如其忍让,主公再入周朝见不晚。”庄公准奏,就命祭足与高祝二将率领一枝军马,让祭足便宜行事。颖考叔苦谏不听,就奏请辞去兵权,归隐田园。庄公不准。颖考叔见规谏无效,又辞不了官,就托病不朝。庄公也不怪罪,只令人探视而已。

叔詹自从受职八方巡抚使,执掌能够升降百官大权的金牌令箭以来,郑国大治,民殷国富,吏治为之一新。至桓王初元这一年,恰好是叔詹与庄公约定的十年之期。叔詹见庄公独断专行,要发兵犯周,早知庄公急于称霸。然而庄公不明大局,此举只能于霸业有损。想到这里,叔詹刚想出班以婉言奏谏,却被颖考叔一阵搅和,自己也没法再规劝了。于是也把令箭交出,并奏请辞去八方巡抚使,当朝中大夫和太子少傅等职。庄公只收回八方巡抚使和金牌令箭,却不准他离朝隐居。有了颖考叔的例子,叔詹就不敢装病不朝,每次上朝,只是应景,却不敢稍有触犯。

一天叔詹下朝,来招讨大将军府来探视颖考叔。门上的人知道叔詹与主人交情甚厚,因此任他进去了。叔詹进门就见颖考叔正与晏珠对弈,老太太颖张氏则闭目奍神,丫头红杏在旁边正给她锤背。红杏久慕叔詹,见他来了不由得红了脸。正要报知颖张氏,叔詹却向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动。之后也不言语,就在二人旁边观棋。只见晏珠连连被颖考叔吃了几着,丢了西北角上六七个子儿。眼看这一局输了,晏珠急的直跳,就要悔棋。颖考叔拿住晏珠的手笑道:“怎么又要耍赖?”晏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看着颖考叔似笑不笑地说道:“谁耍赖了?明明是你输了,反说我赖棋。”颖考叔看这阵式,知道自己不服输是下不了台的,于是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棋子一丢,笑道:“也罢,这一局算我输了。”说毕一回头,却见叔詹微笑着站在旁边。颖考叔嗔怪红杏道:“你这丫头,看见贵客来了也不说一声。”叔詹连忙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不让她说的。”红杏感激地看了叔詹一眼,明亮的眸子中竟有百般柔情。叔詹脸色一红,却转头和颖考叔说道:“兄弟此来,想和兄长说几句有关朝廷的话。不知可方便否?”

颖考叔思量道:叔詹一向知道自己家教极严,内眷不准妄论朝政,所以才有此言。于是恭请母亲道:“母亲大人,叔詹兄弟有朝政之事要和我商议,儿子敢请母亲入内暂避。”颖张氏道:“好吧,小晏子,你随老身入内,让他们兄弟二人商议大事。”晏珠噘着嘴咕哝道:“朝政朝政,天天上朝的时候还商议不完,这会子好容易得了空闲,又来议论朝政。”口中说着,却和红杏扶起颖张氏进内去了。颖考叔十分尴尬,苦笑着向叔詹说道:“贱内脾气古怪,让兄弟见笑了。”叔詹素知晏珠有口无心,也不计较,一笑了之。

二人分宾语落坐。颖考叔先开口问道:“兄弟此来,不知有何教我?”叔詹皱眉道:“主公的行止,你也看到了。恐怕这次周王若不能忍让,两国就要开战。主公兴无名之师,背君臣之义,不仅周王恼怒,百姓见弃,诸侯们恐怕也不答应。事情瞬息万变,要是往坏里发展,后果不堪设想。主公这一着,实在是险棋呀!”颖考叔沉吟半晌,说道:“恐怕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那边有祭足担任主帅,他诸事也还谨慎。何况我于他们临走时曾一再叮嘱高祝二将,让他们不可鲁莽行事,诸事要听祭大夫调遣。”叔詹道:“即如此,我还可稍稍放心。但主公越来越独断专行,恐非大郑之福。”颖考叔接口道:“谁说不是?俗话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眼看郑国朝局好不容易稳定下来,马上又要动荡不安,你我同为朝廷大臣,规谏无用,又如之奈何?唉,古往今来,‘权’之一字,害了多少豪杰?!”叔詹道:“其实主公称霸,我也不是不赞同。只是周朝气数未尽。倘若不走正道,这就危险了。即使得来‘方伯’之业,恐怕亦不能长久。”颖考叔道:“人心都是贪欲不足,恐怕得了‘方伯’之权,又想天子宝座了……”颖考叔话未说完,叔詹就急忙捂住他的嘴说:“罢,罢,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里来了。”颖考叔也悚然惊觉,遂闭口不言。两人沉默了一会,叔詹才说道:“以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是好?”颖考叔叹道:“还能怎么办?得空再奏罢了。只是你与红杏的事,还需要商议商议,赶紧办了为好。”

叔詹听颖考叔说到自己和红杏的私情,红了脸道:“你怎么知道的?”颖考叔笑道:“瞧你,三十多岁的人了,也和年轻人一样胆小害羞。这有什么的?看你这样子,哪还是那个在颖谷杀伐决断的平民布衣?你是官越大,胆却越小了。”说者无心,听者有话,叔詹听颖考叔的意思,好象是说他不象自己那样忠诚。于是惭愧地道:“叔詹其实不是忠臣,只是一能臣。忠臣为政不顾身家性命,能臣为政却不能不想后世来生。”颖考叔一愣,随即大笑道:“好一个‘能臣’!你说的有理。其实你也知道,我才干平平,只有这点子愚忠罢了。为国为民,不能不尽忠于朝廷。你才能胜我十倍,当然要保全,不然百姓岂不更加遭殃?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兄弟何必猜疑?”叔詹也笑道:“我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并无他意。”于是二人和好如初。颖考叔叫来酒菜,殷勤劝酒。兄弟二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当晚叔詹因为醉酒,就宿于颖府客房之中。

回头再说祭足。祭足奉了庄公之命,率领祝,高二将,巡到温,洛地界,就向温大夫借取大米一千石。温大夫以未奉王命而婉言谢绝了。祭足气忿道:“方今小麦正熟,我有兵将,自能割取,何必非要求你施舍?”于是就派祝,高二将准备镰刀,分头将两地小麦尽行割取,载回荥阳。割取小麦的过程当中,祭足率领精兵,来往接应。温大夫见郑兵强盛,不敢相争。

祭足在两地休兵三月有余,就又巡兵到成周地方。时值七月中旬,田中早稻已熟。祭足吩咐祝,高二将,各领部下假扮流动商人,推车埋伏各村。三更时分,一齐出动,只将稻穗割下。五更时分,成周地方的稻禾,被割一空。及至成周守将发觉,点兵出城来抢时,哪里还见郑军的踪影?

桓王在朝,接连收到两处告急文书,都说郑兵盗割麦禾之事。桓王大怒,便欲起兵问罪。虢公忌父奏道:“郑国兵将盗取麦禾,乃是边廷小事,郑伯不一定知道。今以小忿而弃至亲,倘若战事一起,国家又陷于混乱。依臣之见,且等数月。那郑公心中如果不安,必然会来谢罪修好。”桓王怒气未消,周公黑肩也同意虢公的看法,于是只得勉强忍住,只叫边防各将,用心守护。对庄公盗麦割禾一事,并不计较。

听任祭足在周郊盗取麦禾,本来是郑庄公在狂怒之下做出的决定。等祭足真的率兵出郑,庄公便隐隐的有些后悔。可是旨意已下,想收回又不太可能。后来庄公不见周王遣人责备自己,心中更加不安。一日早朝,与诸大臣商议入周道歉之事。庄公见大臣们不是主张不必入周,彻底与周王决裂,就是主张入周,却拿不出一个妥贴的借口。两者皆不能万全。庄公此时方悔不听颖考叔之言,冒然做出当初的决定。

庄公举目环顾两班文武,不见颖考叔,就问道:“奇怪,招讨大将军怎么没有来?”此言一出,百官愕然。原来先前庄公天天看到颖考叔,深忌他往往直言犯谏,恨不得永不相见才好,但是一旦有段时间不见,却又天天想念。他已经把颖考叔托病不朝的事给忘记了。正在糊涂,却见叔詹出班奏道:“启奏主公,颖考叔还在病中,因此不能入朝。”庄公用手摸着脑门子道:“哦,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刚才众位爱卿所论,寡人看来都不甚好。还是劳动叔爱卿去请请他吧。”叔詹磕头奏道:“回禀主公,臣不敢去!”庄公十分惊讶道:“你说什么?寡人因你是他的好友,所以才让你去请。难道以你之面,寡人之命,还请不来一个颖考叔吗?”叔詹又奏道:“臣刚才已经说了,臣不敢去。主公曾经准他休病假,如今他尚在病中。臣若请不来,是办事不力;若强行把他请来,是臣不友。臣不敢做不忠不友之徒。请主公另请高明吧。”庄公生气道:“罢了,没有你叔詹,难道寡人还请不出一个颖考叔吗?你先跪着,不准起来。”叔詹磕头伏在地上,再不敢言语。庄公又笑向祭足道:“祭爱卿,你就替寡人去请请如何?”岂料祭足也跪下奏道:“臣也不敢去。”原来祭足因为赞成庄公的主张,盗取麦禾又是他的主谋,所以害怕颖考叔怪罪,那自己这么多年的脸面可都顾不到了。他是深知颖考叔的脾气的,他连庄公都敢顶撞,更何况是自己?庄公听了,气的大喝一声,指着祭足的鼻子道:“祭足,当初你在我盛怒之际,就应该象颖考叔一样直言相谏。再说我只让你去奍兵休整,谁让你去偷盗粮食的?如今可倒好,祸是你闯的,你不但拿不出个两全的主意,连寡人的命令你也不听了。你也跪着,不得寡人允许,也不准起来。”祭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是伏在地下,头也不敢抬。庄公心想,如果公子吕在,他倒可以请得动颖考叔,可是他偏生又感染了风寒,此刻正在病中。公孙阏与颖考叔一向不合,恐怕更不行。想到这里,朝下面望了一望。然而他这一望不打紧,文武百官人人都以为他又要叫自己去请颖考叔,吓得个个都跪下齐声说道:“臣也不敢去请。”庄公又好气又好笑,把袖子往外一摆,骂道:“滚滚滚,都滚出去,一群没用的饭桶!”听他这一骂,百官不仅不羞恼,反而如蒙大赦,纷纷起身退出。庄公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走趟,又朝下望望,见叔詹与祭足还在那里跪着呢。他不看还好,一看这两人更加来气,厉声喝道:“你们俩,也滚出去。寡人此刻懒得看见你们。哼!”说罢一甩袍袖,不等执事官宣布退朝,就径自下朝去了。

郑国卿相公子吕,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平时身体虽然还属健旺,但他年老之人,不禁风寒,巡城时又穿的过少,因此说病也就病了。公子吕原来以为不过是个感冒,挺挺也能过去,岂知平时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却比常人来得更加厉害,开始只是四肢乏力,头疼鼻塞,不久又感觉望风流泪,头晕目眩,竟自卧床不起。这天正躺在床上发闷,忽然闻庄公亲来探视,他慌忙起来,不料一阵头晕,险些一跤跌倒。庄公身着微服,此时早已来到床边,按住他道:“爱卿不必起来,我就坐在床边和你说说话儿,这样倒觉亲密些。”君臣二人说话间,跟随庄公的曼伯已经端来了一张大交椅。庄公坐了,先是问候了公子吕的病情,就叫曼伯去传太医。然后又啍啍叮嘱他安心养病,说已经把祭足升了京都正巡防使,也已经把原繁从宫中补出,让他担任京都副巡防使,让他不必挂念朝政。公子吕感激无地,流泪道:“老臣何德何能,受主公三世大恩?如今又蒙主公亲来看视,微臣万死不能报其万一。”

庄公安慰道:“寡人对臣子,从来都是恩重罚轻。爱卿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功劳甚大,寡人又怎么能例外呢?更应该怜恤才是。”公子道:“说起主公对臣等的恩惠,那当真是旷古绝今。只是主公近来对一些忠直的臣子,要求倒有些严厉些。”庄公点头道:“子封说的有理。对于兴师犯周一事,我如今也十分后悔。寡人现在想入周朝见,以修旧好,但苦于没有个妥当的借口,这可如何是好?”公子吕道:“微臣当初正于京城等地劳军,所以没有在朝。否则微臣就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不敢让主公做出此等事来。然事已至此,也只好入周道歉才可。只是主公的脸面,却不可不顾。”庄公拍手道:“可不是么?就是因为这个,寡人才感到忧心。可恨那些在朝的大臣们,竟然一个两全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公子吕奇道:“难道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主公分忧吗?别人不说,那颖考叔与祭足任何一人,都可以出个主意嘛!”庄公叹道:“爱卿休提,提起来我就生气。想那颖考叔自我不听劝谏以来,就托言生病,请了病假。其实他哪里有病?就是有,也是心病。更别提祭足那个混帐东西,我叫他奍兵休整,岂知他闹出个盗割麦禾的事来,让寡人颜面尽失。如今他生怕一步错了步步错,再也不敢出头。”说毕就把朝堂上发生的一幕讲给公子吕听。

公子吕听完笑道:“恕老臣直言,这个问题还得颖考叔去解决。他既然在主公兴师之前一力阻谏,那么事情出来也一定有办法挽回。只是恐怕心病还得心药医,主公还是要亲自走一趟的。”庄公点头道:“可不是!我看视了你之后就顺路去他哪里。”公子吕道:“即如此,微臣不敢以私情而废国事,肯请主公马上起身,就去招讨将军府。”庄公笑道:“子封欲赶我走耶?”公子吕正色道:“非也。臣本感小疾,等过个十天半月痊愈了,我们君臣相见的日子多着呢。请主公以国家大事为要,马上就去颖府。”庄公本来丢不下面子,想在公子吕这儿讨个主意,即使不成,也让他去请一请颖考叔。此时虽然见这两个主意都行不通,却还想在公子吕府中再磨叽一会子,不料公子吕心里只有国事,反过来催他快走。庄公心里没有不快,反而很是高兴。心想到底是三朝老臣,做什么都以国事为重。

颖考叔此时在家中正在与晏珠赌庄公会不会亲自来请他呢。晏珠自从与颖考叔喜结连理以来,夫唱妇随,恩爱非常,当然满心希望夫君不干这个出力不讨好,又容易得罪人的什么招讨大将军,所以一力赌庄公不来。颖考叔却念着庄公的恩情,一力的赌庄公会来。正在僵持不下,忽听得门上报称:“主公驾到!”颖考叔赶紧丢下晏珠,一溜烟地跑回卧室,找来一根白布条子勒在头上,向跟来的晏珠说道:“就说我卧病在床,不能迎驾。不然就说我这病传染也使得。”晏珠朝颖考叔啐了一口道:“胡说!前面一个理由还可,后面的万万使不得。他不怕传染,我还怕呢.”颖考叔怕庄公走近了听见他说话,便不答言。晏珠自去前面和颖张氏一起迎接庄公。

庄公从相府出来以后,身边止带着曼伯——他不带公孙瘀,也正是因为公孙阏与颖考叔不合,怕他误了大事之故——磨磨蹭蹭的一步一步地来到招讨大将军府门前。门上的人不认识庄公和曼伯二人,死活不让进去。庄公不想打草惊蛇,就让曼伯给那人塞几两银子,岂料那人看也不看。曼伯以为少了,就把身上带的几两黄金也塞给他。那人随手撂回给曼伯道:“你们想是打错了主意了。别的将军我不敢说,我们主人最是怜贫惜下的,所以我们并不缺钱。再说主人法纪极严。他曾经说过,既然我给足了你们银子,若再敢向来客伸手,严惩不怠。你们还不知道咧,上次有个门人的母亲生了病,向暇叔盈将军伸手要了十两银子,被主人一顿鞭子,险些没有打死。后来他虽然说出了原故,又有暇将军替他求情,主人却没有饶他,只给了些银子让他给母亲看病,仍旧撵他走了。”庄公奇道:“既然知道了原故,又有当事人向他求情,罚也罚了,就应该留下他嘛。又何必让他走呢?”那门人道:“我们也是这么想,可是主人说了,既然你母亲生病没有钱,就应该和我说,而不是伸手向别人要钱。既然不遵我的法纪,那么就得承担后果。”庄公向曼伯叹道:“这个颖考叔,治军治人,都是个大才!”曼伯笑道:“看来主公如果不报上大名,这将军府想是进不去了。”那门人一听曼伯这样说,就知道是来人正是国君郑庄公。吓得那门人跪下叩头不止地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主公驾到,罪该万死。”庄公笑道:“看来用钱不能解决的问题,用权一样可以解决。”说毕就往里走。那门人在前一路小跑,通知二门三门的人道:“主公驾到,快通知主母和主人出来迎接。”

颖张氏扶着晏珠和红杏,颤颤巍巍地从中堂迎了出来。庄公连忙上前扶住正要下跪的颖张氏,笑道:“老太太身体一向可好?”颖张氏被庄公扶住,想磕头却磕不下去,也只好笑道:“老身托太后与主公的福,身体也还硬朗,只是牙齿几乎全都松动了,听力也大不如前。”庄公道:“近来可曾经常到太后处走动?”颖张氏回道:“老身去过几次。要说太后,那真是个怜贫恤下的老佛爷。所以他们说太后以前的事,我都不大相信呢。”庄公知他年老的人,不免有些唠叨,所以并不介意。

进了客厅,分君臣坐下。庄公先向晏珠笑道:“我说小晏子,你夫君近来可还听话?哎呀,他此刻正在病中,非平时可比,若果他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可多担待些个!”说得晏珠绯红了脸道:“主公身为一国之君,却给臣妾开这种玩笑。你就不怕人家笑话吗?”庄公大笑道:“我看你不是怕人笑话我,而是怕人笑话你夫君吧。既然明知道这样,你就多迁就迁就他嘛。我看他还是满听你的话的,这一点连我都自愧不如。”

晏珠刚想说话,庄公却又对颖张氏道:“老太太,您身边的这个丫头,是叫红杏来着?”颖张氏回道:“正是呢。这丫头是我十五年前在府门前拾的。她那时还小,可能是流浪久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红杏这个名字是老身给她起的。”庄公道:“我看他年纪也有二十多岁了,不知可曾婚否?”颖张氏道:“我本想让她做小儿的偏房,可是小儿却不肯接纳。说什么我有晏子就已经很幸运了,没的糟蹋了人家女孩儿。再说红杏也不肯离开我这个老婆子,所以到至今还没有对象呢?”庄公笑道:“既如此,我倒有一门极好的亲事,不知老太太肯不肯。”颖张氏并不知道红杏原先就喜欢颖考叔,后来她见颖考叔只满足于一个晏珠,那晏珠又是个有手段的,因此不敢轻易表露感情。后来见到叔詹,又为他的才能报折服,心知寄身颖考叔无望,就又把一腔情思转到叔詹身上。那叔詹倒也一心情愿。只因叔詹一向害羞,因此虽有颖考叔在二人面前说过几次,但都是点到即止,没有挑明。颖张氏哪里知道这些原故?因此欢喜道:“我也正愁这丫头如此下去不是常法,无奈多次说她只是不肯。今日既有主公为她做主,那么她就再不能推辞的了。”庄公道:“我身边的征北将军公孙阏,不仅貌美非常,而且极有才干。将红杏许配给他,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老太太,你看这事可好?”颖张氏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这丫头心中是怎么想的。待我问问。”红杏听庄公要给她指婚,早已心中发急,及至听到庄公把自己许配给公孙阏,心中更是惶急万分。原来她曾经听人议论,说公孙阏虽然相貌俊美,武艺高强,却是个心肠狠毒,嫉妒贤能的人。而且这人不仅是庄公的男宠,还与颖考叔不合,况且他本来就姬妾众多,只是碍着是庄公的男宠,没有取妻罢了。因此哪里肯应允?早就有个主意在心里了。听了颖张氏问她愿意不愿意话,就跪下先向庄公磕头,又向颖张氏磕头道:“小女不愿意。”此言一出,不仅庄公和颖张氏,就连曼伯也惊呆了。庄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道:“你说什么?你真的是不愿意吗?”红杏道:“小女真的是不愿意。公孙将军姬妾众多,自有人爱,小女不愿意夺人之好。”庄公听她话里的意思,又象是吃醋,又象是讽刺公孙阏和自己。他拿不定这个丫头是什么意思,一时没了主意。

正在思量,旁边曼伯却说道:“既然她不愿意,主公就由她去吧。子都女人已经多的够受的了,还那么贪婪。再说微臣从不曾见过不贪恋子都美色的,这个丫头还算有点骨气。”庄公点头道:“无忌或许不知道,子都为这丫头,特特地求我成全。只因近来多事,所以我才没有给他提。这让我回去怎么和子都说呢。又没有对象,又不肯嫁。她这是什么意思?”晏珠虽然一直防着这个红杏,但一者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有了些感情。二者她也极为佩服红杏的风骨,再说她也不喜欢那个只会拍马逢迎,行事让人恶心而且时时想害自己夫君的公子阏。因此就有意说道:“主公想断这桩公案不难。只要问问红杏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就成了。如果有,就算了。如果没有,那么就得听主公的意思去办。”庄公刚想说话,那红杏却在脚边磕头说道:“主公在上,小女已有心仪之人,只是不舍得我家主母,所以蹉跎至今。”庄公说道:“既然你有了对象,那人是谁呢?说出来我也好向公孙瘀交代呀.”红杏回道:“小女的心仪之人就是当朝中大夫兼着太子少傅的叔詹先生。”晏珠原不知道红杏与叔詹的事,生怕她一急,说出颖考叔来,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总算放下了,却暗暗称奇道: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又勾搭上叔先生了?我怎么连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呢?看来我防她是防对了。

庄公听了红杏的剖白,回头向曼伯说道:“嘿,这桩风流案子越来越有趣了。只怕是单方面的呢。”晏珠听了又道:“这还不容易?把叔詹请来一问不就得了?”庄公笑道:“正是。小晏子如今也可抵得上半个女祭足了。”说罢就传令派人去请叔詹。

叔詹闻听庄公有请,并且是到招讨将军府,心中直打鼓,不知请他所为何事。不久叔詹请到。庄公不容他有思考的余地,劈头就问:“叔爱卿,寡人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叔詹磕头奏道:“主公有话,但问无妨。微臣但能解答,万不敢辞。”庄公笑道:“你说,你喜欢红杏吗?”叔詹瞪大眼睛看看庄公,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红杏,心中早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心想原来庄公是问自己婚事的,主公到底没有忘记自己,不由得感动万分,口称:“主公厚恩,叔詹万死不能报万一。臣确实喜欢红杏。求主公成全。”

庄公听了叔詹之言,虽然已经凉了半截,却十分不甘,心想天下的好女子若都给你兄弟两人占全了,那我的宠臣怎么办?不行,必要想个什么法子成全子都,否则我已经答应了他,弄不好难以向他交代。思忖半晌,庄公方道:“那么你们可曾定婚?”叔詹以为庄公要给他提亲,就老老实实答道:“未曾。但颖考叔曾向臣提过几次。”庄公连忙问道:“你可曾答应?”叔詹回道:“臣……,未曾答应。”庄公吁口气道:“既然未曾定婚,议婚也没经你同意。那么你们便没有婚姻之实。如此说来,寡人要将红杏许配给子都,也就不为过分。就这么着吧,红杏的婚事寡人做主,还是配给子都。他们郎才女貌,正好是一对儿呢.”说毕,庄公就要起身。

曼伯在旁边见庄公徇私舞弊,以强权拆散有情人,心中极为不平。然而庄公话已出口,自己也难以驳回。此时见庄公要走,急忙在后面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小声道:“主公难道忘了今天是为什么来了?”庄公一惊,心想我只顾子都,怎么把请颖考叔这个倔驴的事给忘了?于是就又坐下向颖张氏问道:老太太,我今天来,并不仅是为了红杏这丫头的婚事,而是来探望颖将军的。不知可否让寡人一见?颖张氏道:“小儿并没有什么大病,主公既然亲来探视,岂有不来亲见,反而要劳主公大驾之礼?”说毕就叫红杏道:“杏丫头,你去叫一叫考叔,就说主公驾到,让他赶紧见驾!”

红杏幽怨地看了叔詹一眼,磕头回道:“请老太太恕罪。红杏是已死之人,再不是老太太的丫头。”颖张氏奇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种让人不解的话来?”红杏又道:“红杏除了叔詹先生,别说是公孙阏,就是国君,国王我也决不肯嫁。如果硬逼着我,我就不能反抗,也还有一死呢。怕什么?请老太太再问一次叔詹先生,他若真的不肯娶我,我也就没脸活在世上,唯有一死以洗今日之耻。”说毕泪如雨下。庄公听她这么一说,俨然又是一个柳如烟!即使心中愤怒,却再也发不出火来了。他铁青着脸,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竟敢挑战自己权威的丫头,就转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颖张氏。颖张氏听了红杏之言,急的掉下眼泪道:“你们两个孩子真是糊涂!既然已经彼此相爱,为何不早些告诉老身?若早告诉了,又何至于弄到如今这步田地?好吧,既然你不便询问叔先生,那老身就代你问问。他如果不同意,老身也管不了了,随你们怎么折腾去。”说毕转头问叔詹道:“叔先生,你到底肯不肯娶杏丫头?”叔詹左右为难,想答应吧,无疑是给庄公下不来台;不答应吧,却辜负了红杏的一片情意,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他不敢看红杏那热切的目光,思量半晌,却含糊答道:“臣也十分为难,不知如何决择方能全主公与红杏之意……”

叔詹话未说完,只见颖老叔从内堂转出,大声说道:“好你个叔詹,你既然玷污了红杏的清白,此时却又想造辞推诿,这就是你这个当朝中大夫兼太子少傅,而且曾经做过万民表率的八方巡抚使吗?”颖老叔在众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突然出来,一语即出,四座皆惊。庄公素来是最忌臣子行为不俭的。在他看来,叔詹和红杏苟合,这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他不敢承担责任,这却万万不能。这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而且有关朝政。如果叔詹在朝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后又象今天这么一味推脱,那么对这个臣子,自己就再也不能任用了。所以他虽然对颖老叔的话有所怀疑,却不及怪罪颖考叔怠慢之罪,就连忙问叔詹道:“考叔之言,可是有的?”叔詹黄了脸道:“考叔兄弟,这不是玩的,你可不要乱说。我何曾玷污过红杏姑娘的清白?”颖考叔却说的煞有介事:“怎么没有?难道你不记得今年中秋那天你和我喝醉了酒,留宿在我府中的事吗?当时我叫红杏扶你去西厢客房,你见红杏貌美,又是经过我同意的,乘着酒兴,就把好事办了。第二天你却没事人一样。这会子又和我懒。”叔詹细想中秋之夜,自己确实因为醉酒而宿于考叔府中。当时扶自己去客房的,恍惚正是红杏。然而有没有在醉中与红杏欢愉,自己却真的不记得了。叔詹此时就是有一百张口,却再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他知道这事正犯庄公之忌,急于洗脱自己莫须有的罪名,就磕头奏道:“微臣确实记不清当晚的事了。这事只有问红杏姑娘。她若说没有,臣也不敢娶她,就由主公配了公孙将军吧。但她若说有,臣即刻娶了她来,然后请主公降臣之罪。”庄公听了,深为讶异,然而事到如今,又不能不问,于是就问红杏道:“红杏,当晚叔詹是不是真的和你……那个了?这事关乎朝廷两位大臣名节,不仅仅只有碍你的清名,你要如实回答,否则寡人要重重的治你欺君之罪。”红杏先听颖考叔以这种借口挽回自己与叔詹之事,心中也甚恼怒,可是现在情形如此,自己倘若有一言不慎,那么不仅毁了自己深爱的男人,也将毁了恩主。少不得自己豁出名节,来挽回恩主与叔詹的性命。于是含羞忍泪,伏地泣道:“回禀主公,真有其事。当晚叔先生与恩主喝酒,因酒醉不能回府,恩主就命我扶叔先生回客房就寝。不料叔先生乘醉要了小女身子。想是叔先生饮酒太多,后来也就记不得当晚的事了。小女以为恩主曾经私下把我许配给先生,二则也因为此事难以启齿,所以就没有禀明老太太。请主公明察。”庄公深信不疑,叹口气道:“叔詹做出这等没有脸的事,事后却又怕担责任,本该重罚,然寡人念你有功,又是酒后失德,所以并不追究。只怪子都没有这福气罢了。”叔詹与红杏双双磕头谢恩。晏珠心中叫绝。曼伯却为三人捏了一把汗。

庄公看见颖考叔趴在地上,讽刺他道:“颖爱卿,寡人听说你病的不轻,如今可还好些?”颖考叔磕头奏道:“微臣托主公洪福,身体已经大好了。多谢主公于百忙之中还惦记微臣。”庄公笑道:“既然贵体痊愈,那么病假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吧?”颖考叔回道:“既然微臣病体康愈,就再也没有仍然告假在家的理。微臣正要入朝奏请主公结束假期,不料却劳主公亲来探视。臣蒙圣恩久矣,主公此来,让臣更加感激不尽。”庄公却把脸色一沉,问道:“然哉你为何迟迟不来见驾?”颖考叔沉稳奏道:“臣久感小恙,形容穿着均不堪入目。臣恐有污主公法眼,因此在内室修饰之后方敢拜见。”庄公听颖考叔说的比唱的好听,偏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心中虽然不悦,却也暗暗佩服他的机变。

“颖考叔,”庄公说道,“寡人今天来,本来是探望你的,可是你既然病体已愈,那么从明日开始,就正常入朝议政吧。不过,今天寡人有忧心之事,不知颖爱卿能否为寡人分解呢?”颖考叔奏道:“微臣不敢!不知主公所问何事?只要是微臣知道的,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时颖张氏,晏珠和红杏等一干颖府女眷,听说他们君臣要议政,都连忙起身告扰,然后入内回避。等女眷们进去之后,庄公才亲自下座来扶,笑容满面地说道:“寡人如今深悔当初不听爱卿之言,以至和天子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现在寡人想要入朝修好,爱卿以为如何?”颖考叔奏道:“此举诚为圣明之策。却不知主公如何解释‘盗取麦禾’一事?”庄公挠头道:“寡人愁的正是这事。望爱卿教我。”颖考叔道:“臣不敢。不是微臣多嘴,当初主公能够冷静对待,事情也到不了如今这步田地。往后还请主公遇事沉着,否则霸业难以成就。至于主公入朝修好,周王必会问起‘盗麦割禾’之事,主公只可对曰‘不知。’所谓不知者不罪。主公既以此由开解,周王就是不悦,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臣只怕王上年轻,做事不能周全。”

庄公喜道:“爱卿果然智计过人。即如此,寡人入朝之时就以这个理由对奏。天子既然对‘盗取麦禾’一事不于追究,那么见我言辞谦恭,也就不会再责备我了。好,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我们再商议具体的细节问题。”说毕起身,向叔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就出府上辇去了。

第二天早朝,百官拜舞毕,庄公就和群臣商议入朝修好之事。商议已毕,方欲退朝,殿外执事官忽报齐国有使臣到来。庄公听报,忙叫请进。不一时,就见殿外一人,身穿朝服,面如冠玉,气度轩昂,雍容华贵,手捧国书,从殿外从容而来。庄公连忙下座相迎,口称:“齐乃大国,齐侯今日屈尊,遣贵使来郑。寤生何幸如之?”那使臣见郑侯谦虚,也不敢怠慢,连忙以臣子之礼跪拜道:“齐国使臣夷仲年,奉国君之命,贲书谨见郑公。”庄公方知此人正是齐国国君僖公的亲弟弟,慌的连忙扶起他道:“寤生何以克当?上卿快快请起!”

庄公携夷仲年之手,状甚亲密。走至御座之下,方才松开夷仲年,就叫人在御座正下方旁边设一绣墩,请夷仲年就坐。夷仲年不敢坐,庄公让之再三,方才斜签着身子坐了。庄公等他坐好,方才上了御座,向夷仲年满面含笑道:“平王四十二年,憋国干旱无雨,百姓缺粮,幸蒙贵国慷慨援助,寤生至今感激不尽。寤生正想入齐拜见贵国君,怎奈百事缠身,至今耽搁未行。不料今日齐侯遣上卿来郑,寤生甚是惭愧。”夷仲年弯腰说道:“郑公谦虚了。齐郑两国世代交好,我们国君和郑公情同兄弟。兄弟有难,我们国君当然要出手相助。此微末之功,郑公又何必记在心上?”庄公笑道:“寤生曾听古人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说的也就是一个人。更何况贵国曾救我一国百姓?只不知贵国这次派上卿前来下国,有何事需要寤生效劳?”夷仲年回道:“我国国君久闻郑公英雄,心甚慕之。因此派微臣奉书来见,邀请郑公于石门一会,以聊叙兄弟之情。”郑庄公早想与齐国结盟,以便有事相偕。此时听闻齐僖公要约自己在石门相会,心中大喜,忙拆国书来看,齐僖公果然有邀请庄公相聚之意。看毕,庄公笑道:“寤生何敢劳烦齐侯亲自相邀耶?”夷仲年道:“不然。夫诸侯之间,多由血脉亲情延化而来,更何况郑齐两国素来亲厚,不比其它诸侯。”庄公笑道:“即如此,寤生当于齐侯约定之期亲去拜会,顺便相谢贵国赐粮之惠。”夷仲年起身拱手说道:“微臣任务已经完成,先请告退。”庄公双手掌心向上,向前虚送道:“既然如此,寤生还有事和臣子们相商,请上卿先走一步。”说毕让祭足相送。

这边庄公和众臣商议道:“我方欲入周朝见天子,齐侯又遣使约我石门相会。两下日期互相冲突,这怎么处才好?”颖考叔出班奏道:“主公若不嫌弃微臣才疏德浅,臣请代主公入朝一行。主公自可去石门与齐侯相会。如此两不相误。请主公斟酌。”庄公大喜道:“除爱卿之外,寡人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代寡人一行。如此甚好。”公孙阏本来就嫉妒颖考叔,昨天又因颖考叔坏了自己和红杏的好事,此刻听庄公如此夸赞颖考叔,心中更加不受用。下朝之后,公孙阏就向庄公进言道:“周天子虽然年轻,然而却是个好贤重能之人。颖考叔才德威望,布于四海,恐这一去,若为周朝所用,无疑大不利于我国。请主公三思。”庄公笑道:“子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你只知道周王好贤,却不知颖考叔为人忠直,他必不会舍郑而亲周。另外朝中诸臣,都不是周王所喜之人。所以除非让考叔此去,大事方才可成。”公孙阏听了,方才闭口不言。

这边庄公先行,颖考叔随后出发。先道庄公。郑庄公应邀与齐僖公相会,特特的比规定的日期早了五天。到了石门之后,庄公就让随身五百军士到集市采办牛羊果酒等物,以待齐侯。到了约定之日,庄公早早的沐浴更衣,身穿朝服,在石门官道相侯。那齐候留世子诸儿监国,身边止带着夷仲年和三千御林军,也于约定之期上午来到石门。

齐僖公远远望见郑庄公站在离聚会之所五十里之外的官道边,身边只带着公孙阏和原繁二人。齐僖公感庄公之诚,连忙让三千御林军停步退后,也带着夷仲年和二三勇士随身,下马快步走向庄公。庄公见齐僖公到来,眉开眼笑,连忙迎上僖公,口称:“下国郑寤生迎接齐贤侯殿下。”齐僖公慌忙来扶道:“郑公不必多礼。你我有兄弟情分,还是省去些繁文缛节才是。”庄公唯唯点头,弯腰让齐候先行。僖公谦让一番,便上撵先行,庄公也上撵随后,两君向石门会所而来。

到了会所,两君各自下撵。齐侯见诸事齐备,知道庄公诚心相交,心中也十分高兴。两人客套一番,随后分宾语落坐。齐僖公笑道:“郑公想必早就来了。然而此次相会,本是我的东道,现在反而劳动郑公,兄弟我深为不安。”庄公也弯腰说道:“寤生岂敢?不过以此微末之劳,以效贤侯殿下耳。”两君正说话间,夷仲年入内跪奏道:“所有祭祀之物,郑公已经安排妥当。请二君登坛,歃血盟志。”齐侯笑道:“有劳。请一起前去。”随后两君登坛,各自划破手指,滴血于一只大酒杯中。然后夷仲年先倒一杯呈给齐侯,随后祭足也倒了一杯呈给庄公。二君举杯对曰:“今日我们结为兄弟之国,一旦有事,互相帮助。有违此盟,天人共愤。”随后都饮了血酒。

礼毕,二君下坛,庄公便吩咐开宴。僖公见庄公虽然英雄,然而礼节周到,便对庄公深为敬佩。席间二人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僖公因问庄公道:“兄弟在齐,尝闻贵国世子忽师从于公子吕,祭足,颖考叔和叔詹等贤臣,文武双全,英雄盖世。不知可曾婚否?”庄公对答道:“犬子有何德能,蒙兄长这般夸赞?犬子虽然长成,却未曾婚配。”齐侯道:“我有爱女两人,长女宣姜,已许卫侯为妻;次女文姜,年虽幼小,颇有才慧。如蒙兄弟不弃,愿许于贵世子,以待长成后婚配。”庄公称谢。两君又谈了许多国政之事,齐侯更加高兴。稍后宴罢,两君便拱手而辞。

颖考叔来到京城洛邑,先来拜见虢公忌父。忌父素闻颖考叔之名,连忙接见;二人言语之间,颇为相投。颖考叔备说庄公之悔,请虢公引见。忌父笑道:“郑公此举,乃周天子之福,下官岂有不引见之礼。”于是欣然答应,就于次日早朝领颖考叔陛见。

桓王素知考叔乃当世之大贤。因此听闻颖考叔入朝代郑侯请罪,早把对郑侯的愤恨之情忘得十去六七,连叫快请。颖考叔从殿外开始,一步一叩头,直叩到桓王座前。满朝文武,无不动容。桓王见考叔礼数至诚,心中感动,反而因为不能容于庄公而面有愧色。桓王见考叔叩头已毕,兀自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便连忙双手虚扶,笑对颖考叔道:“颖爱卿心诚礼周,朕深为感动。爱卿不必再跪了。来呀,赐坐。”颖考叔磕头奏道:“罪臣代郑侯请罪,乃带罪之身。未蒙圣上宽释,起身尚且不敢,更何况圣上赐罪臣以坐呼。罪臣万不敢坐。”桓王闻奏,心中叹道:要是郑侯也象颖考叔一样,那该多好?心中想着,嘴上却道:“郑公若然真心悔改,为何不亲来谢罪?”颖考道又磕头奏道:“罪臣国君原定于六月六日入朝谢罪。因齐侯相约国君五月五日在石门相会,而此刻离原定之期还有段时间。因此先遣罪臣前来,国君稍后即到。”桓王又道:“然则派上大夫祭足潜入周疆,盗割麦禾一事,郑公又欲做何解释?”颖考叔从容奏道:“我国国君因去岁粮荒,所以让祭大夫领兵在外休整。不料祭大夫因兵士饥饿,向温地守将借粮不成,遂自取麦禾食之。因此我国国君并不知情。事后国君获悉祭大夫自作主张,极为恼怒,已经把他贬官,并命他回家面壁思过。”桓王虽然半信半疑,然而郑公既然对盗粮之事已有解释,此事也就不便深究。于是就对颖考叔说道:“既然郑公不知根底,请罪又出于至诚,那么朕且宽恕他这一回。他稍后来朝,朕自有一番训戒。颖爱卿可以平身了。”颖考叔吁了口气,这才敢站起来。桓王又问他文政武备之事,颖考叔对答如流。桓王心中欢喜,不觉萌了爱才之心。君臣又说了几句家常客套之类的话,颖考叔就告辞回官驿去了。

颖考叔前脚刚回到驿馆,桓王的旨意后脚就到了。颖考叔不知桓王意欲如何,急忙修饰一番,就跟着太监进宫见驾。来到桓王宫中,颖考叔见那内宫又与议政宫有所不同。这内宫精巧别致,相比之下,比之前所见宫殿的宏伟气象别有一番趣味。颖考叔无心观赏,低头随那太监直趋周王寝宫。走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一处偏殿。那太监让颖考叔在殿外听候,自己先进去了。颖考叔心想,想必周王就在这偏殿中了;只是却不知宣我何事。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刚才宣自己入宫的那个太监出殿,笑向颖考叔道:“圣上有请。颖大夫请随我来。”颖考叔连忙答应一声“是”字,就跟着太监来到殿外。颖考叔考虑到桓王就在殿中,为示恭敬,就在殿外一撩袍角,跪在殿外阶台之上,口称“万岁。”桓王疾步出殿,扶起颖考叔道:“爱卿不必多礼。朕已经为你准备了接风之宴,快跟朕来。”说罢不容颖考叔下跪谢恩,就携着他手往殿中走去。

来到殿中,周王用松开颖考叔的那只手,指着两个绣墩中的一个向他说:“爱卿就坐在朕的旁边,以便和朕说话。”说罢屏去左右。颖考叔谢了恩,等桓王坐了,才在那绣墩上正襟危坐。时酒菜都已上齐,桓王亲自为颖考叔斟酒。颖考叔急忙离坐,跪下接饮。随后考叔又为桓王斟了酒,方敢归坐。桓王笑向颖考叔道:“朕请你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和爱卿说说话罢了。爱卿不必拘礼,随便些才好。”颖考叔躬身答道:“是。”桓王便与考叔连饮边谈,无非说些家长里短的事。闲谈之间,桓王问考叔的家中还有什么人,考叔把颖张氏婆媳二人的情况大概说了。桓王先听考叔说老母尚在,就问:“老人家身体康健否?”考叔答:“托天子洪福,老母尚健。”及至又听说晏珠之事,又不禁称奇嗟叹。酒过三巡,桓王挨近颖考叔道:“爱卿可愿留朝辅政?朕想升你为亚卿,与虢公平级。不知爱卿意下如何?”考叔听了,忙又离席跪奏道:“王上圣明,请听微臣一言。留朝辅政之事,万万不可。微臣先前辅一诸侯,尚有许多不是之处,更何况辅助天子以治天下呼?此其一。微臣既然已是郑国之臣,郑国又本是周的诸侯国,所以臣在郑,就如在周一样。请王上三思。”桓王听颖考叔不愿留朝为官,心中不禁有些失落。颖考叔心中明白,忙小声向桓王说道:“微臣在郑,犹胜在周。再说朝中有周虢二公,政事便不足为虑。”桓王会意,知道颖考叔在郑执掌兵权,又是郑侯身边的红人,凡事或可劝谏。所以即使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了。

沉吟半晌,桓王又道:“朕深知爱卿乃忠君孝亲,文兼武备的贤人。自朕登基以来,有个问题困扰朕很久了,今日想请爱卿分解。还请爱卿不要藏掖才是。”颖考叔奏道:“陛下请问。微臣但有所知,必不敢辞。”桓王皱眉道:“朕虽有心整顿朝纲,刷新政治,使我大周从此中兴。然而朕每每欲颁布措施,却觉阻碍重重。爱卿可知这是为何?”颖考叔没有料到周王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心想不管是说朝中没有正直贤能的大臣,还是说大臣们图谋享乐贪生怕死,无疑都会得罪周虢二公等人。而如果不说,恐怕又不好敷衍。颖考叔毕竟是个忠直之人,思索半晌,才磕头奏道:“请陛下恕臣唐突之罪,臣才敢说。”桓王急道:“朕念你是个忠臣,论政又颇切直,所以才把心腹之忧托教于你。朕再昏瞆,还不至于忠言逆耳。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朕怎么还能再问下去。好吧,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颖考叔道:“微臣谢陛下隆恩。以臣之见,陛下之所以朝令不行,是因为这关乎本朝的气数。想我大周自文王发兵岐山,武王伐纣而开大周朝之基业,至今已经数百年矣。想当初文武二位先王之贤,那是不用说的了。就是后来的成王康王,也都是一代明主。然而至八传于夷王,由于修礼不明,诸侯渐渐强大。如果说夷王这时候能够以一个万全的策略削弱各诸侯的实力,那么断不至于到如今这种诸侯割据,列强争雄的局面。这都是以往的事了,说也无益。最让人痛心的是,当王权九传厉王,因其残暴无道,为国人所杀,这便是数百年以来民变之开端。幸亏后来宣王继位,因为勤政爱民,身边有周召二公辅助,继而又任用贤臣方叔、召虎、尹吉甫、申伯、仲山甫等贤臣,复修文、武、成、康之政,使我大周赫然中兴。不料再传至幽王,不仅不能继承先王遗志,暴虐更甚于厉王,况且宠幸奸臣,玩物丧志,为博妖妃褒拟一笑,竟然闹出‘烽火戏诸侯’之事。以致引来犬戎之贼,复遭灭顶之灾。再后来就是先王平王执政。虽然先王亦有大志,无奈国库空虚,又兼朝中诸臣贪图安逸,以致阻塞贤路,蒙蔽圣听。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迁都于洛邑,这样以来无疑于是向众诸侯示弱。因此自从先君平王迁都,周室便更加衰弱。诸侯见天子没有兵权,就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便弄成如今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而陛下只所以令出不行,原因不仅仅是出于在朝诸臣的身上,最客观的因素还是先王当中或政策失误,或昏庸无道。臣才浅薄,言又直白,若有触犯先王及诸大臣之处,还请圣上谅解。”这一番剖析,当真可以算得上是惊天动地。桓王先听到颖考叔说“气数”二字,心中就已经不悦。要知道,这虽然正是他要解的心结,却更是他的心病。颖考叔还没有说完,桓王就想打断他的话,这倒不是他的话太直接,而是因为他的话太真实了。事实往往是这样,越真切的话越令人难以接受。桓王这个时候才觉得,不仅在朝的大臣们都在徘徊瞻顾,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果自己不怕丢了这个实际上已经是个空架子的王位,招贤纳士,亁纲独断,大力推行新政,那么局面或许不至于此。然而颖考叔也说了,问题不仅仅出在这里,最主要还是因为朝政已经形成恶性循环,就凭自己一人及一二贤臣,也万难力挽狂澜,再造周朝中兴的局面。想到这里,桓王虽然疑问顿去,却又突然悲从中来。他掌心向上,双手好象捧着什么东西,仰天大叫:“天啊,天啊,朕有意振兴朝纲,可你为什么不让我遂愿。朕登基以来,节衣缩食,勤劳政务,即不敢使小人专权,也不敢耽于美色。朕命何太薄耶?”说罢泪流满面。

颖考叔见桓王悲伤,恐怕他气恼伤身,连忙磕头奏道:“陛下不必过分担忧,周室气数未尽,还有三百年的基业。”桓王泪眼模糊,转头问道:“爱卿何以知道?”颖考叔道:“诸侯虽然无状,却还不至于公然挑战王权。这是因为诸侯当中还有一些明理且愿意效忠于陛下的人。以后我朝赖以生存的,也必是这些诸侯。”桓王转悲为喜道:“爱卿快说,这些诸侯是谁?”颖考叔道:“臣也不十分清楚。陛下可于每年四方诸侯来朝时细细观察。如果其中有可靠的,陛下不妨笼络而来,量才量德而用。”桓王又道:“爱卿觉得郑公如何?”颖考叔道:“如果郑公不越礼节,暂可用之。只是郑公陛见时,我王还要多多宽谅才是。”桓王点头道:“爱卿说的很是。还请爱卿回去多多劝说郑公。他一门三代忠烈,于我王室功劳甚大。如果他不越礼,朕也不舍弃之。”颖考叔唯唯称是,见桓王无话,也便磕头退出。

隔了几天,颖考叔入朝告辞。桓王不忍相别,说了好些赞美的话。末了又赐给颖考叔很多东西。颖考叔仅留了一部制作精美的古书,其它的一概不受。桓王深为爱惜。朝中那些妒忌颖考叔的人,见他不仅谦虚,而且并不贪财,也不禁暗暗羞愧。

回头再说郑庄公。庄公回到郑国,就把齐侯提亲的事向世子忽说了。他满以为子忽听了会欣喜异常,不料子忽却道:“妻者,齐也,所以称之为配。如今郑国小,齐国大,大小不等,孩儿不敢高攀。”庄公奇道:“请婚是齐侯的意思,并不是我们先提出来的。再说如果与齐国联姻,一旦国中有事,我们都可以请求帮助。我儿何故力辞?”子忽道:“大丈夫当自立自强,创不世之伟业。这等大事,岂可仰仗于婚姻耶?”庄公听了,觉得这孩子甚有志气,遂不强勉。不久齐僖公又派夷仲年来郑通好。国事粗完,夷仲年又提及齐郑联姻之事。庄公以子忽之言向他说了。夷仲年不以为然,觉得子忽太拘泥于礼节。回国之后,夷仲年把原话向齐僖公说了一遍,又道:“侄女生的貌美而且有才,将来何愁不能得一佳婿,而非子忽不许耶?”齐僖公叹道:“不然。郑世子如此谦让,我倒觉得是个有志气的人。他不愧是郑侯的爱子,颖考叔等贤臣的高足。也罢,小女年纪尚小,且把这事放一放再说。”夷仲年道:“恐怕到时郑世子仍然不许。”齐侯不语,只让等等再说。只因子忽一再拒绝齐女之婚,以后便生出多少事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郑公回国不久,颖考叔也从洛邑回到郑国。庄公听闻桓王并不认真怪罪,心中欢喜。因为日期渐渐临近,入周朝见的事也被提上了议程。这日庄公正与诸臣商议入周朝见天子的细节,忽闻殿外殿执事官进来奏道:“卫国有使臣到,贲国书在殿外候旨谨见。”庄公惊奇道:“卫国自从太叔段叛乱之后,极少与郑来往。今日既然有国书到来,必有不祥之事。”说罢连叫快请。那卫国使臣来到殿内,连头都不敢抬。以臣子之礼拜见之后,呈上国书。庄公看那国书,却是备述卫桓公死,桓公之弟州吁继位之事。庄公素知卫桓公宽柔待下,公子州吁却暴虐成性,早有谋逆之心,因此半信半疑,再三盘问来使。那使者只说桓公是得暴病身亡,余者再不敢多说。遣走卫使,庄公顿足叹道:“郑国祸不远矣。”群臣不解其意,问道:“主公何以知我国有祸?”庄公道:“刚才我见卫使言词模糊,知州吁必行篡逆之事。所以知我国之祸。”群臣又道:“即便州吁篡逆,又何以与郑祸有关耶?”庄公笑道:“尔等不知。那州吁残暴不仁,又喜爱弄兵。如今即行篡逆,国中必然议论纷纷。他要封百姓之口,必然以兵逞威。郑卫历来有仇,他若举兵,必先攻郑。”群臣都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有备无患。还要先防备才是。”庄公点头,便降旨意,一面吩咐京城公子元及制邑公孙获等处小心防范。一面又调兵遣将,安排攻守之计。

且说卫国公子州吁,乃是卫桓公完的同父异母兄弟,原是卫庄公与君后庄姜身边的一个宫女所生。州吁生来喜好谈兵,性格暴戾。庄公本是个不成才的君侯,一生喜爱酒色。他见州吁与自己大不相同,心想卫国将来或许可以不象自己在位时这么软弱可欺,所以溺爱州吁,一味的任他胡作非为。大夫石碏曾规劝卫庄公道:“臣闻爱子者,教以规举方圆,方能不走邪路。如果一味的宠溺,宠过必骄,骄必生乱。现在主公除州吁之外,还有两子,长子完,次子晋,皆宽仁可辅。主公若想传位给州吁,就应当立为世子,择一二贤臣相辅。不然,就稍加抑制,如此方才可勉骄乱之祸。”庄公虽然口头应承,心中并不当一回事。

石碏有一子名叫石厚,与州吁交情甚好。两人臭味相投,时常并车出城打猎。除了遇到那些姿色出众的女子就纳入宫中之外,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一时兴起,就于民宅中强行奸污。更可耻者,两人时常抢夺百姓财物,把玩之后又视若粪土,随便扔到山谷河中,他们也不以为意。石碏深恨其子不肖,曾经把石厚吊起,亲自执鞭重责百余下,锁进柴房,不许他出门。后来州吁听到消息,亲自来石府请求放出石厚。石碏让石厚答应不做坏事,方才放出。怎料事后石厚便不回家,竟与州吁同吃同住,一样为非作歹起来。石碏无可奈何。及自庄公死后,长子完继位,就是现在的卫桓公。桓公生性仁厚,不能制止州吁,为求平安无事,反让州吁掌了兵权,政事却交于亲弟弟公子晋。石碏苦劝不听。他知道桓公不能有所作为,就告老还乡去了。石蜡走后,州吁更加肆无忌惮,日夜与石厚在密室阴谋篡位。

那石厚自郑国公孙滑因其父亲造反去卫国借兵,就怂恿州吁执掌兵权。卫桓公起先不明就理,又被州吁再三窜掇,曾经两度应答公孙滑起兵攻郑。后来虽然知道太叔段大逆不道,被郑庄公讨伐实是咎由自取,然而此时京都已经被郑兵围住攻打。桓公后悔莫及。后来还是按照大夫石碏的提议,与郑言和,郑庄公方才撤兵。州吁不省其过,反而为此而耿耿于怀。

周桓王因听从了颖考叔的建议,又想先君平王平犬戎之乱时,卫武公功劳甚大,又忠于朝廷,因此就下旨召卫桓公入周。名为述职,实际上是想看看卫侯有没有才能,对自己忠不忠心的意思。桓公听召,只得宣布入周觐见的消息。石厚听闻,便与州吁商议道:“如此如此,大事可成矣!”

到了出行吉日,公子州吁让石厚事先埋伏五百死士于西门之外,自己身怀利刃,然后在十里长亭设宴为桓公送行。桓公不知是计,还以为州吁甚懂礼数,心中十分欢喜。见州吁躬身进酒道:“兄侯远行,为弟无以为敬,仅以薄酒数杯,聊表思念之情。”也便道:“又叫贤弟费心。我此行不过月余便可回来。政事有晋掌之,我完全可以放心,但贤弟执掌兵权,一定要知兵事主凶,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州吁唯唯答应,也举杯饮了,又给桓公斟酒。兄弟二人你来我往,不觉酒过三巡。随桓公入朝及前来送行的几个文武大臣,此时都远远的在旁边站着等候。正等的焦躁,却见有个军校慌慌张张的跑来禀道:“大事不好了。石厚大夫要造反,带着五百精兵正往这边杀来。”众人听了,大惊失色,急忙往桓公这边赶来。州吁端着满满一杯酒,正想敬桓公,忽见诸臣都往自己这边跑来,状甚慌张。州吁情知事情有变,装做失手,把酒杯摔在地下。桓公背对众臣,没有觉察,反弯腰去拾酒杯。州吁乘机拨出利刃,从桓公背后用力扎去。桓公惨叫一声,站直身子往胸口看去,却见刃透前胸,他用手指州吁道:“你……”,话未说完,即便倒地而死。众臣素怕州吁勇力过人,此时见桓公已死,都惊慌莫名,停步不前。州吁拨出匕首,在靴子上蹭了几蹭,大声呼道:“先君先前被郑兵围住京都,不战而降。卫国上下,都以其懦弱无能为耻。今日我替百姓诛此无能昏君,以后定能扬我国威。众臣子不必害怕,只要肯投降于我,我保证你们都官升一级,不但不杀,还可永享富贵。”此时石厚亦带五百精兵赶到,众臣见敌众我寡,只好投降。内中有几个有些骨气的,宁死不降,被石厚就地斩首。州吁安抚众人一会,就叫人找来一辆空车,托言桓公暴病而亡,把桓公尸体载回宫中。丧事已毕,州吁遂代桓公为君;拜石厚为上卿。州吁又遣石厚追捕公子晋,不料公子晋早已得到消息,出北门逃往邢国去了。时值周桓王三年春三月戊申。

州吁即位不满三天,就听得卫都风传他弑兄篡位的事。到了第三天晚上,石厚进见,带来一幅书帛道:“主公请看,这是我按市井上小儿的谣言抄写出来的。内中之言虽然于主公君位并无大损,然而长此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州吁把那书帛展开来看,却见上面写道:“桓公苦,州吁诛。休羡王公贵族好,连个仇敌也不如。”州吁看了大怒,就要派人搜捕造谣之人。石厚连忙拦住道:“主公且慢。主公现在刚刚登基,人心未服,就有谣言,也是常理。如果一味的捕杀,却又哪里捕杀得尽?万一激起民变,事情就不好办了。要想平息谣言,只好再想其它办法。”州吁道:“爱卿能有什么办法?快说给寡人听来。”石厚道:“国人不知主公之威,所以才有这些谣言。如果主公能够称兵在外,打几场胜仗,那么国人害怕,谣言也就不禁而止了。此举即扬名于外,又安民于内,乃一石二鸟之计也。”州吁大喜道:“爱卿之言是也。爱卿即有此计,想必已经盘算好先从谁头上开刀了。”石厚正要说出,州吁却道:“且先别说出来。你我各用笔写于手心之内,看我们君臣想不想得到一处?”说罢州吁先用笔写了,随后捂住,把笔递给石厚,石厚依言,背转身也写了。然后两人面对面同时伸开手掌,却见对方手心里都是一个“郑”字。两人不禁大笑起来。

笑毕,州吁却皱眉道:“按说诸侯当中,唯郑国因杀我大将,围我都城,与我国素有仇怨。那么先拿郑国开刀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寤生那老儿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兵精将广,又与齐这个大国有‘石门之会’。两国结连为党。我们伐郑,齐国必来救援。我们国力本与郑国不相上下,怎么能以一国之力,而抵两国之敌乎?”石厚奏道:“当今同姓之国(意指同周天子为近亲,同姓姬),唯鲁称叔为尊;异姓之国,唯宋称公为大。主公若欲伐郑,必须遺派使臣到宋鲁两国,求其出兵相助。然后合陈蔡两国之兵,五国同伐,何忧不胜?”州吁道:“陈国和蔡国虽然国小兵寡,但素与周室亲近。现郑国与周室有隙,陈和蔡都知道。如果给他们些实惠,让其跟随我们伐郑,不愁他不来。可是象宋和鲁这样的大国,非仅贿赂而招之即来者。这又怎么办好呢?”石厚又道:“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前宋宣公曾经传位给其弟穆公。穆公临死,为报其兄之德,舍其子冯而不用,却传位给兄长宣公之子与夷,就是现在的宋殇公。殇公怀疑冯暗中怨恨,每欲加害,但恨不得把柄。公子冯为避祸,借口使郑一直未回。寤生待冯甚厚,有助冯夺位之意。有此人在,便是殇公的心腹大患。今日我们想要通同宋殇公伐郑,只要使一舌辩之士陈之以利害,不怕他不来。鲁国兵权,悉掌于公子翚之手。翚为人贪婪,狂妄自大,常常欺君傲上,不把鲁侯放在眼里。如今我们只要多给他些金帛之类,他必欣然同意。只要他同意,即使鲁侯不肯,那时兵权不在他手上,也由不得他。主公以为此计如何?”

州吁听了大喜过望,即刻赏给石厚黄金三百两,美女十人,并让他准备出使四国的礼物。然后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定了公孙滑使鲁,石厚使宋。不料那公孙滑先前为助太叔段谋反,两番折腾,几乎把命搭进去。此时他早已在卫国娶妻生子,安分守己,心如死灰了。所以州吁请之再三,公孙滑只是不肯。州吁发怒,要将他妻儿治罪。公孙滑却把眼一闭,如若不见道:“我本是该死之人,妻儿也本是意外之喜。主公要杀便杀,鲁国我是不去的。”州吁大怒,就要杀他全家。石厚拦住道:“算了。他既然决心已定,你就是杀他也没有用。既然如此,我就谏一人使宋,我去使鲁。”州吁怒犹未息,忿忿然向公孙滑说道:“你趁早离开这个地方。否则再让我哪天看到,我直接把你们哚了喂我的鹰。”当晚公孙滑就把其子送出城外,吩咐他逃命去了。

被石厚所谏的人姓宁名翊,乃卫国中牟人。此人幼年时曾师从于石碏,甚有口辨之才。因为他年长石厚十岁,出师又早,是以州吁并不认识此人。宁翊本来深厌石厚为人,近来听闻石厚又助州吁弑君篡位,就想躲避。谁知早被石厚派人暗中盯梢,躲了几个地方,硬是被石厚找到了。当日听说石厚要他使宋,虽然有碍于师父脸面,却只是不肯。石厚无法,假装与他饮酒,把他灌醉之后,却把他的家小都掳到自己府上。名为恩奍,实为监视。

宁翊醒来不见了家眷,这才知道是石厚的诡计。宁翊的孩子年幼,他又是个孝子,明知到宋国是挑起战火的,却不忍心坐视家人等死,无奈只有从命。所以仍叫家眷搬出石府,他自己却住了进去。不久石厚为他备好礼物,他便带着五百精兵和一班杂役奉礼往宋国而来。

宋殇公在寝宫接待了宁翊。因问宁翊道:“贵国为什么要伐郑呢?”宁翊胸有成竹,从容说道:“郑侯无道,诛弟囚母淫媳。太叔一脉,仅剩公孙滑亡命敝国,却仍不能容,兴兵围困卫都。先君逼于强势,只好认罪求和。此事天下人皆知,何以宋国不知?宋国历来爵尊,位列上公。不替天行道也就算了,此时还欲自欺欺人耶?”宋殇公面惭心愧,勉强说道:“寡人与郑国素无嫌隙,怎么好说打就打?”宁翊道:“不然。如今卫侯欲雪先君之耻,以宋卫大国同仇,所以来请主公相助。”殇公明知公子冯在郑被庇护,早晚是心腹之患,心中虽然这样想,口中却道:“宁先生不要乱说。我与郑公同位为公,交住固然不深,却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断乎没有与贵国同仇之理。”宁翊哈哈大笑,然后闭口不言。宋殇公心中奇怪,问道:“宁先生怎么不肯说话了?”宁翊道:“不是不说,而是不方便说罢了。”宋殇公还要硬撑,再三问之。宁翊看宋殇公如此,不用话激一激,不知道他还要犟到何时,于是微微一笑道:“主公今日不伐郑,恐他日有人来伐宋耳。”宋殇公心中一动,勉强说道:“宁先生这话更加奇怪。我宋国与各诸侯向来和睦,又素顺周王,即使不因宋国之大,却有谁敢来伐我?”宁翊偷眼瞅了瞅殇公,知道他上了套,却假装不知,不徐不急地道:“按理说,主公料得不假。然而如果有人为了君侯之位,那可就难说了。”殇公听了,急忙屏去左右,离席问道:“先生听得什么风声?望先生有以教我。”宁翊笑道:“难道主公竟然不知公子冯避于郑国,是想图谋不轨吗?”殇公道:“寡人怎能不知?只是他以出使郑国为由,名正言顺。寡人想除掉他,可惜没有理由啊。”宁翊料定公子冯必不肯归宋,就道:“我有一计,不知主公可愿听否?”殇公此时正中下怀,怎么能不答应,于是说道:“只要先生可使此事周全,我无不应允。”宁翊道:“冯使郑名正,主公招回他,名也不为不正。如果他肯回来,那么就可依通同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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