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远远见护士推着药车进病房,她举步上前去,刚走两步,顿觉头晕目眩,下意识中扶住墙面而立,晕了好一会儿,胸口闷热,胃也似在翻滚,恶心不已。她使劲全力吐纳,调顺气息,恶心之感渐退去,眼前也渐明朗,再调息几下,才缓缓向前走去。
李晓夏靠坐在床上,左手背上包扎着创可贴,一条软管从创可贴下接出来,连着床上方挂钩上的一瓶药水。王禅进来时,李晓夏正对着窗外出神,面无表情,气色比昨晚好了许多。
王禅在凳子上坐下,看着李晓夏,一笑:“多美呀!等身体好些,去外面走走,外面的景色很好。”李晓夏回头,不敢看她,低头道:“你别笑话我了,姐姐才美。”王禅见她神色显缓,当下宽心不已,心里觉得应该告诉她,陈古要来,以免她临时情绪波动太大,想罢缓声道:“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我叫一个朋友来看你,我和他都没恶意,只是想多帮你一些。”李晓夏脸上一动,却也没有怨怒迹象,只是不语。
王禅继续道:“你放心,我没跟他说你孩子的事,也没去找你家里人。我之所以让他来,是因为他人好,可以帮你。”见李晓夏低头认真听着,还点了点头,她又说道:“你没见过他,但是应该知道。他是我家司机,他……他叫陈古。”
李晓夏倒吸一口气,猛地抬头,惊恐地望着王禅,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王禅起身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勇敢面对吧,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就当过去成了过往云烟,不要再多想什么。”李晓夏右手捧住头,嘤嘤抽泣:“可叫我怎么忘记过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王禅硬是将她的手放下,捧起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死过一次,以前的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好好开始!”
李晓夏泪眼模糊地看着王禅清澈的眼睛,内心颤抖不止,为王禅的话而震惊。她一心求死,实无可挂恋,但面对王禅,她莫名地恐惧而又顺从。她惊异于王禅总能说出她从没想过的话,在王禅面前,她总是无力辩驳,反倒非常愿意接受她的话,觉得她说的话如甘霖,很是舒适安全。
王禅笑笑,道:“等身体养好,你去哪儿我都不拦你,只希望你善待自己和别人。”李晓夏再也无话可说,只点头。
这时两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同时转头看。一个高大帅气、浓眉大眼的男子走进门来,在门旁止步不前,瞧着二人惊呆住。王禅吃吃一笑,迎上前,道:“怎么,没见过美女啊?”来者正是陈古。他瞪了她一眼,一笑,却不语。
李晓夏心下暗惊,原来陈古长这般帅模样,一波三折未能与他见面,今日竟在这里相见。想着,脸上微热,低下了头。
王禅示意陈古进来,又向李晓夏道:“他就是陈古。”陈古见李晓夏虽然脸色苍白,神情间却自有一番韵味,又身着简朴,显得纯净,之前对她的另样看法也减淡了些,上前点头跟她打招呼。李晓夏不敢抬头,轻轻说一句:“谢谢你来看我。”王禅笑道:“我还说他来帮忙的,可又不知道他能帮什么忙。晓夏你帮我想想,想到什么就吩咐他。”李晓夏微微一笑,不敢搭话。陈古抬眼看王禅,见她脸色不好,知她累了,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王禅抬头见药水已输完 ,叫一声“哎呀”,撒开步子跑去叫护士。病房里只留陈古与李晓夏两人,顿觉不自然。陈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与李晓夏远了点距离。李晓夏察觉出他的警惕,心生凄凉,侧过脸不理会。
王禅叫来护士。护士拔掉针头,说道:“病人要多休息,多躺。”王禅答应,帮李晓夏躺下,与陈古随着护士带上门出来。王禅与陈古在门口椅子上坐下,一时无语。
许久,陈古望着王禅,问:“你怎么会认识她?”王禅报以一笑,道:“缘分。我在她店里认识的,在QQ上聊过几次。要不是她说有人拒绝了相亲,我还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呢。” “我,我和她没关系。”陈古尴尬地收回眼光。王禅忙道:“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她给你家带来不小的麻烦,我救了她,你会怪我的吧?”陈古摇摇头,道:“那些事就不要提了,闹到这种地步,再闹也没意思。你救她是出于好心,我怎么怪你呢,倒是你……”说着瞧着她的脸,“我还是送你回去休息吧。”王禅见他眼里柔情万分,心中一暖,倦意顿消,冲他笑道:“好啊,我回去休息,你留下陪她。” “啊!” 陈古脱口喊一声,手足无措,“这……这……”
王禅抿嘴笑,笑够了,这才说道:“跟你开玩笑呐。你留下也不合适,我就好人做到底吧,多陪她几天。不过,我现在要回去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朝病房那边探看,对陈古说道:“还真要你留一会儿,这儿离我家近,我马上就回的。李晓夏有什么需要,你要是不方便,跟护士讲一声。”陈古却站起来,道:“我开了车来,我送你吧。”王禅把他摁回椅子上,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再不听话,我就向老板打报告,扣你工钱!”陈古正待再说,却被狠狠瞪了一眼,便不敢造次,眼睁睁看她进了电梯,最后他对着指示灯发呆,心里默默数着数字,直到她到了一楼,他才苦笑着摇摇头。
好在这会儿李晓夏在里面安静地休息,并无要陈古做的事,他也就省了心,一心等王禅回来。这会儿他没想短信之事,大概是与王禅见面后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那“想你”两字似乎不会突兀,而是本该要说的。此刻等待,陈古除了计时,计算王禅该在何时回来外,别无想法,这样的平静感觉从未有过,他自己也是大感意外。
王禅果然很快便回来,一出电梯,陈古就看见她,并迎上去。大包小包她拎来不少。他接过大包小包,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多东西?是什么?”王禅一笑,不答他的话,边走边道:“我已经预订了午饭,到时间会送来,我们一起吃。”她像下命令似的,陈古哪敢违抗,只是跟着她走。
李晓夏已经坐着了,见王禅和陈古两人有说有笑地进来,不禁怔住。王禅从陈古手中接来包,道:“这是给你的衣服,还有零食点心,这是化妆品。”李晓夏道:“在这里哪用得着化妆品。”王禅哈哈大笑:“谁说不能化妆!等出院那天更要好好打扮,要漂漂亮亮地出院,漂漂亮亮地过日子。”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感染了李晓夏,露出难得的笑容,甚是甜美。
陈古却只痴痴地看着王禅。他这般痴看,全被李晓夏看在眼里,她凝住笑容,心想若不是自己无知,跟陈二姨父扯上关系,眼前这大伙子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另一半。她这时竟有了心动的感觉,却碍于之前做的错事,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李晓夏心中有愧,不敢多看陈古一眼,但眼见陈古看王禅的眼神有异,她心中还是有些醋意。
王禅见李晓夏有了些气力,便提议帮她擦洗身子。陈古知趣地退出,在走廊上闲来无事,给家里打电话,得知二姨已到家。挂了电话,陈古望着李晓夏病房的门,心中惆怅:这场闹剧终究没有胜负,更没有谁能开心地看着结局,还是就此收住吧,因为谁也承受不起了。
门开了个小角度,探出王禅婉约轻柔的脸,朝陈古道:“送饭的上来啦,你先接来。”陈古答应一声,扭头还没见人来,又看王禅,她已缩回头,“啪”的一声关了门,动作极速,与她那安静的神态倒是相映成趣,他一笑,心驰神荡。
走廊那边走来几个人,都匆匆走过,等了一刻钟左右才见一个小伙子提着两个袋子,一面走一面寻找床号。陈古上前询问:“是找4床吗?”“是是。”小伙子很高兴寻到地方,高兴地将饭菜交与陈古。“多少钱?”陈古将饭菜放凳子上,摸出钱包。“68。”小伙子递上一张账单,接过钱,说了声“慢用”便回去。
陈古看账单印示的大多软汤小补类食物,叹王禅心细,爱她心善。他对自己说:陈古啊陈古,能有这样的女人让你倾心,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你要是不珍惜爱护她,就枉活三四十年了。
“想什么呀?失了神一样。”王禅盈盈站在他面前,轻轻这么一讲话,立时将陈古从想象中拉了出来。陈古看见她顿也欢心,只支吾着不作正面回答,俯身提起饭菜。王禅转身先进门。
餐桌已安排妥当,李晓夏已然坐在床上桌前,她已换穿上一身粉色碎花睡衣,头发也重新梳过,脸上更清爽了些,一张圆脸略显憔悴,却还是透出动人的光彩。 陈古只看她一眼,眉头一紧,心里嘀咕了一句: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可惜不爱惜自己。王禅看看他,笑着接过一袋轻巧点的饭菜,道:“你把另一袋菜放那边柜子上吧,那是我们吃的。”说罢取出几个纸碗,揭了盖子,对李晓夏道,“你还不能吃太多东西,最好先吃粥,这是清煮猪肝,咸鱼,还有肉末蛋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李晓夏点头,轻言道:“我都喜欢吃,谢谢你。”“客气什么!”王禅一笑,“趁热吃吧。只是你可不要眼红我们那边的大鱼大肉啊。”李晓夏微微一笑,扭头看那边,却遇到陈古冷峻的目光,她大为慌张,手中的筷子掉了一根,赶忙收回视线,捡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王禅看看她,又看看陈古,陈古一脸沉郁,闷声摆弄着碗筷。王禅知他心中不快,便有意去打破这场面。她在陈古对面坐下,长叹一声,道:“可惜!可惜!”陈古疑惑地看着她:“可惜什么?” 王禅指点那几个装菜的碗,煞有介事地说道:“有菜有肉,就是没有红烧梅菜干鲑鱼和酒闷蝤蠓,更没有家酿葡萄酒。”陈古听言,忍不住展颜笑起。李晓夏偷眼看他,不懂他因何发笑。
陈古替王禅打开饭碗,笑道:“承蒙大小姐赏识区区酒菜,只要您发话,还怕吃不到这些乡野小菜?其实,只要您喜欢,想吃什么,自然有人主动孝敬。”王禅抿嘴笑了笑,道:“别‘您’啊‘孝敬’的,我有这么老吗?”说着夹起一片豆荚,吃掉,又道,“别看这豆荚普通样子,要是控制不了火候,味道就不一样。”陈古也吃了片豆荚,点头道:“这豆荚生了点,想是图个颜色清脆的缘故,多半是开锅炒的,时间又不够。其实豆不宜太生,对身体不利,但也不宜太熟,有碍口感享受,所以需要锅盖开闷配合,开则生,闷则熟。”王禅不服气:“这可不信了,就算开锅炒,只要时间长点,自然也会熟的。”陈古摇头道:“问题就出在时间上面,这时间一长,外层容易老,恐怕保不住品相。最好是先开锅炒得一二分熟,然后加以闷锅少许时间,再开锅煮……”王禅瞪大眼睛瞧着他,嘟着嘴,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是不是这样的?”陈古喜见她可爱的样子,有意打趣,顿了顿,正色道:“不是这样的。”王禅气得挥拳要打他,却只在半路晃了两下便收回,又捂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