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翻身下马,躬身施礼,道:“小可王伦,能结识诸位,三生有幸。如不嫌寒碜,请到小寨一聚。”说完,就让开一条路,陪同客人上山。
大寨的议事厅设在一个宽敞的山坡上,大厅正面悬挂着“聚义厅”金匾,气势雄浑。
聚义厅内,王伦再三谦让,晁盖一行七人依次坐在大厅的右边,王伦再招呼自己的一班头领,坐在左边。主宾彼此客套一番,互相介绍认识。
王伦交代下去,马上宰牛杀猪、大摆宴席,款待来宾。大家喝酒划拳,一片吵嚷之声不绝于耳。正当大家饮得高兴时,晁盖站起来,声音洪亮,豪爽地说:“各位兄弟,晁某惹翻了朝廷,实在无路可走,还望王头领和兄弟们乞一席之地。”
接着,他就把朝廷怎样贪赃枉法,他们七个如何劫了生辰纲,又是如何杀得何涛五百官兵片甲不留,从头至尾叙了一遍。
王伦不听则可,一听心里犯下嘀咕:晁盖等都是深山老虎,况且吴用智广谋深,量我这个胸无点策的平庸之辈不是他们的对手。很清楚,他们来,我就得走,还是打发他们上路才是上策。想到这里,仍旧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举起酒杯,劝大家尽兴而饮。
晁盖心中欢喜,对吴用说:“我们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到哪里有安身之地?不是王头领如此错爱,我辈皆已失所,此恩不可不报!”
吴用早已洞察王伦的心思,晁盖这么说,也不便驳他,只是冷笑了几声,算是回答。
晁盖和吴用从小就住在一个村子里,对吴用的了解不亚于对自己的了解,他惊疑地看着吴用:“先生何故只是冷笑?难道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
吴用说:“兄长,你心太直。你想王伦真肯收留我们吗?兄长只观他的脸色动静就知道啦。”
晁盖还是不解:“观他脸色又怎么啦?”
吴用说:“兄长不见他开始与你说话,倒有交情;后来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放回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的脸色就不自然了。虽然口里应答,心里却好生不然。假若他有心收留我们,今早就已议定了座位,杜迁、宋万这两个人是粗鲁汉子,不知道怎样去待客?只是林冲,原是京师禁军教头,百般武艺,件件都精。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晨宴席,我见林冲看王伦待兄长模样,就知他有不平之气。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拼,我们来一个反客为主怎样?”
晁盖如梦初醒。
反客为主是一种变被动为主动的计谋。晁盖在家时,一有空闲,就请吴用过来讲《孙子兵法》,所以对用兵之法还略知一二,尤其对历代的战争颇有研究。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率师伐越,打得勾践战败求和。夫差不听伍子胥的进谏,竟把越国收为属国,并叫勾践夫妇在吴宫服劳役。勾践夫妇带着大夫范蠡来到吴都,为了报仇雪恨,曲中求伸,白天为夫差驾车养马,晚上睡石屋。他们三年如一日,忍辱负重,侍夫差如奉父母,从而感动了夫差,准备放他们回国,尽管伍子胥竭力反对,说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吴王终于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勾践回国后,便让文种治理国政,范蠡整顿军队,自己则食不加肉,衣不重彩,卧薪尝胆,躬亲农事,与百姓同甘共苦,奋发图强。勾践为使夫差丧失斗志,不断供奉丝绸、狐皮、优良木材,任其大兴土木。待到姑苏台修成,勾践又精心挑选美女西施、郑旦,献给吴王。从此,夫差沉溺女色,朝欢暮乐,根本不理朝政。公元前484年,勾践为进一步麻痹夫差,特选三千精兵助吴攻齐,会战结果齐师大败。夫差因勾践助战有功,将侵占越国的土地全部归还。勾践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励精图治,又转弱为强,公元前482年,勾践乘夫差在黄池大会诸侯,国内空虚之机,亲率大军大败吴兵。夫差闻讯率师回国,由于远行疲惫,军无斗志,只好向越国求和。从此,吴国一蹶不振,日趋衰落。公元前473年,勾践大军势如破竹,直捣吴都。吴王夫差兵败求和遭到拒绝,最后自刎而死。
晁盖每读到此,直为越王叫好,他认为越王不愧是一代英豪,用反客为主之计终于实现了雪耻报仇的宏愿。现在,吴用使用这一计策,晁盖十分赞成。
天赐良机。第二天一大早,林冲登堂拜访。一番寒暄之后,吴用有意把话题扯远一点。吴用说:“我曾听说林头领在东京时十分豪杰,不知何故与高俅不和起来,遂遭陷害。后来又听说头领在沧州烧了大军草料场,也是高俅的诡计。头领横遭不幸,怎么到梁山落草来了呢?”
一提起这段往事,林冲心中怒火全给燃烧起来,两眼圆睁,浑身打颤。但是,在初次相会的客人面前不好意思发作。他极力抑制自己,说:“多蒙众位兄长错爱。沧州事发后,我就投奔到柴大官人庄上,是他推荐至此。”
“柴大官人名震天下,教头假若不是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像林头领这般人物,梁山的头把交椅理应让给你坐。怎么王伦他……”吴用说到此,故意把话打住。
林冲是个直性子,并没有领会吴用说话的内在含义。他说:“我林冲犯下大罪,只要有一个安身的去处就可,不论位次的高低。况且王伦是个书生,喜怒无常,心胸狭窄,我何必与他一争高下呢?”
吴用说:“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我们怎么没有看出他心胸狭窄来呢?”
“兄长太憨厚了。你们别看他表面上热热闹闹,此人嫉贤妒能之心最强,昨天见兄长说出众位弟兄杀死官兵一节,他就浑身不舒服,恐怕用不了明天,他就会打发众位兄弟下山。”
吴用以退为进:“既然王头领有这番考虑,我们还是知趣一点,赶在他提出之前离开吧!”
林冲急了,脱口而出:“兄长不要见外,我林冲自有主张。偌大一个梁山寨,难道就是他王伦一个人的不成!”
“那可使不得,俗话说,宾不压主。我们还是走吧。”说完,吴用向晁盖等使了一个眼色,晁盖等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
林冲哪识他们的心肠,脸都憋红了:“兄长,都是好汉,就是一家人,这事全包在我林冲身上了!”
吴用还想说什么,晁盖马上接过话题:“林头领如此敬重,那我们兄弟就感激不尽啦!”
林冲站起身,转身就走。
没过多久,小喽啰前来请他们赴宴。晁盖问吴用:“先生,这次赴宴会如何结果?”
吴用笑了笑,说:“兄长放心,宴席上定是你做寨主。今天林冲必然有火拼王伦之举。假若他还心慈手软,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不由他不按我的意图行事。你们各自藏了暗器,我以捻须为号,你们便可动作。”
宴会还是摆在聚义厅上。王伦与杜迁、宋万、林冲、朱贵坐在左边主位上;晁盖与六个好汉坐在右边客席。小喽啰轮回把盏。
酒至半酣,晁盖就把要求聚义的想法向王伦说了,王伦只是用闲话支吾。吴用看着林冲,林冲瞪着王伦,王伦只作不知,照样喝他的酒。
夕阳西斜,酒宴已接近尾声。王伦把手一招,只见一个人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盛放着五锭黄澄澄的金子。王伦起身把盏,对晁盖说:“感谢众位豪杰前来聚义,只是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藏得下许多真龙?聊备一点薄礼,万望笑纳。如果豪杰到大寨歇下马后,小可王伦亲到麾下听命。”
晁盖说:“我们是久闻王头领招贤纳士,才前来投奔入伙。假若贵地不方便,我们主动告退。只是这些重礼,我们决不敢领。”说完,两手抱拳,转身欲走。
林冲坐在那里,已忍耐多时了。见晁盖要走,双眉竖起,飞起一脚,把席桌踢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溅得满地都是。他指着王伦说:“我前番上山时,也是推三阻四,现在晁盖和众豪杰到此,又是这番言语,这究竟成什么道理?”
吴用劝解说:“林头领息怒。这是我们的不是,如果我们不说上山入伙,也不会坏了你们山寨的情分。王头领其实也是一番好意,我们马上走。”
晁盖七个人不约而同就往外走。
林冲抢上一步,“嗖”的从衣襟里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直奔王伦。吴用把胡须一摸,晁盖、刘唐立即返回身,虚拦住王伦,说:“不要火拼。”
吴用一手扯住林冲,说道:“林头领不可造次。”
公孙胜也假意相劝:“不要为了我们坏了大义。”
阮小二便去抵住杜迁,阮小五抵住宋万,阮小七抵住朱贵,小喽啰们对这突然而起的变故都吓得目瞪口呆。
林冲抓住王伦的衣襟,摔在地上,狠狠地骂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才到这里。这梁山难道就是你一个人的?你既无才能,又不容人,要你何用!”举起刀,“喀嚓”一声把王伦搠倒在地。杜迁、宋万本想过来相救,但被阮氏三兄弟挡住,哪里能够动弹。
林冲杀了王伦,提着首级,大声叫道:“如有不从者,以王伦为例!”
吴用赶忙从血泊中拽过一把交椅来,就让林冲上坐,林冲哪肯就范。最后,还是由晁盖坐了第一把交椅。客人变成了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