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师生不伦
杀兵已至，刀剑相向。楚霸王一柄长戟，掀起漫天腥风。“挡我者死！”决绝而快意。只是要护着身后娇弱的虞姬，脚步只前不退，不偏不移。
只见袭来的汉兵，挑落的兵器跃然又起，捅破割裂的战衣凛然无惧。而楚霸王身上也留下数道伤痕，却是流血不止。
此消彼长，终是力拔山河的楚霸王也有力竭之时。“段老，真要等大家死了，你才清醒？”安羽知道关键还是作为导演的段老。否则这一番冲杀永无止境。
可是已经疯魔的段老只当是一出戏剧正在排演。他入戏却又游离于舞台之外。
“想想淑雯是怎么死的！”安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是危急时刻，只能选择揭开段老最沉痛的伤疤，以求把他唤醒。“你已经后悔了几十年了！你还想怎么样？”
肉眼可见，汉兵架子的动作犹如进入了“慢放”，秒速五毫米。应当是安羽的说话凑效了，汉兵的动作反应了段老的思绪也在变慢，纠结、痛苦。终于，火光闪烁，汉兵戏服凌空燃烧起来。
明亮的火光，炽热的火苗。环境倏然一变，变作一个大大的篝火堆旁，无数的热血青年正在振臂高呼，一开始安羽也身不由己挥舞着手臂，喊着不明所以的口号。身在人群之中，比之篝火堆的热度毫不逊色。
安羽跟着声嘶力竭的喊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身边还应该有个小姑娘。连忙环视四周。周苗津却不见了。怎么会？这又是去哪了？段老安排的这又是哪一出？该死的老混蛋……安羽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断搜索着小姑娘的身影。
这时，便听到突然一阵起哄，爆发得突然，爆发的热烈。安羽猛然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的人就很不耐烦而且鄙夷的回答：“你怎么没有专心听宣讲？毛主席支持我支持，毛主席反对我反对！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斗私批修！坚决粉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新反扑！”口号喊了一堆堆，安羽终于听明白今天是要开批斗大会。批斗的对象自然是右派，地主，知识分子，****分子等等。
看着群众中每一个人都是一脸的狂热，安羽想起拳击赛上那些疯狂叫嚣的观众。不，眼前这群人的盲目和狂热要比那些观众危险百倍，千倍。安羽都不敢直视着身边那些人审视的目光。他们仿佛随时可以看穿你的虚弱的内心，似乎随时都在准备对身边的人进行批评教育，随时为了革命奉献自己的力量。那种恐怖的一致的纯粹的意志，比任何的火焰都要灼热。如果你不能融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朵火花，你就会被他们净化，火化……
文化大革命，那岂不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既然是段老的梦境投影，那么便是段老最为在意的事情。他最在意的是什么？安羽脑海中各种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淑雯！段老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一个叫淑雯的姑娘。
“如果在他们来抓你之前，就带着你离开……”“如果我勇敢一点站出来陪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安羽想起段老的碎言片语，心里升起不安的预感。他连忙向人群目光聚集的地方挤进去，一片竖起来的手臂林子里，安羽就像误入庄稼的野猪，左拱右拱。
挤到人群的中心，离得篝火堆近了，才发现烧的不是柴禾，而是书，一本本书籍堆积如山，现在是火山。火烧火燎，灼热的温度自动清出一片空地。
就有那么十几个人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排成一排跪在篝火前面的地上。这十几个人无不神情狼狈瑟缩，无论是体态丰腴的富贾，还是带着圆框眼镜的学者，如今都只能低着头颅，静等人民群众的宣判。
如今轮到的正是一个年轻姑娘，被审判的年轻姑娘。有人拿着红宝书，喊完口号就开始宣读罪状：“你父亲是机织厂的老板，你是资本主义的女儿！”“你妈妈中了资本主义、享乐主义的毒，畏罪自杀。你一定也遗传了你妈妈的作风。你必须好好反省自己身上的资本主义流毒。”“你看不起工农阶级！机修厂的赵大同同志希望帮助你进步，和你一起学习社会主义理论，可是你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人家。你这是站在伟大的无产阶级对立面，自绝于人民。”“从你家里搜出很多资本主义的书籍，你是不是还想宣传资本主义那一套？”……
罪状洋洋洒洒数十条，念完以后就问：“你认不认罪？接不接受无产阶级的再教育？你要舍弃……”问完就要回答。不回答，或者回答让人民不满意就要挨打。
安羽挤到前排时，看到的就是年轻姑娘一边被扇脸，一边被逼问“认不认罪”。看到倔强沉默，脸颊被扇得浮肿通红，嘴角流血的小姑娘，安羽一下就炸毛了。“草你十八代祖宗！”这是安羽第一次出离愤怒，骂出的最不堪的话。
然而他的喝骂混在声讨犯人的人民大众队伍里，反而是又掀起一阵怒骂指责恐吓叫嚣的浪潮。一群疯子！
宣讲人看到群情激奋，下手更重了。“你看看，大家都在帮助你承认错误，你还不知悔改吗？”
小姑娘就抬头看。抬起浮肿，比赌气时嘟起的脸蛋更夸张许多的猪头脸去面对群众的审视，同时也扫视着人群，带着一丝希冀期盼。
安羽就想要冲出去，护着她。哪怕面对的是广场成百上千的围观群众。
“别过去！”一只年青却苍白的手拉住了安羽。“她只要认错就好了！你如果冲击审判会场，只会搭上自己，还会让她罪加一等。”
安羽回头就看见依稀熟悉的脸庞，清峻的英气的五官，比自己稍矮。只有从那双剑眉下的痛苦目光里，才能捕捉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淑雯只要认错就好了，这个时候谁都要低头的……”对方嘴唇颤抖，显然心情也很激动。“我告诉过她，逃是没有用的。哪里都在开批判大会……只要她好好认错，努力学习改造自己，就一定能得到宽恕的新生。”
“段老？”安羽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目标。“你能不能醒一醒！那个是我的同学周苗津！不是淑雯！淑雯已经死了！……等下就要被你害死了！”安羽就差提着他的衣领来怒吼了。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害了一个淑雯还不够，还要害死周苗津吗？
“不，不。我没有害她！没有！如果我现在冲出去，才是真正害了她，也害了自己！”年青版的段老无措的摇头，神情挣扎。
“你就是自私！你就是懦夫！你根本不值得她的付出！”安羽毫不留情揭露他的弱点。
“你懂什么？她是我的学生，我是她的师傅！如果被公布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会被所有人唾弃，我也是……”段老痛苦的捏紧拳头，眼泪决堤而出。
两情相悦，原来是很久之后才可以的事情。“师生不伦”那时候也是一个很大的罪名。他们会说，看，就是那些知识分子败坏了社会风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