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冰儿带着秦岳离开潜龙谷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忍受着身体巨大的痛苦,好不容易才将秦岳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山坳中。她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他盘膝坐定,而自己每一寸与他的身体相接触的肌肤,甚至那些包裹在衣衫中的肌肤,都如同针扎般地疼痛着。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寻常的体温,被龙的真龙圣火烧灼之后,接受了强大的龙的法力之后,他浑身上下,由里而外,都是滚烫的,那是冰儿的寒冰之躯根本就不容靠近的温度。此时,冰却是不假思索,运功将体内的寒玉灵珠逼到了掌心,紧贴秦岳的后心,将灵珠所发出的森寒之气源源不断地送入了他的身体。一个时辰之后,天已微明,冰儿才收起了灵珠。
“秦大哥!秦大哥!”她切切地将他呼唤,他的身体因为寒玉灵珠已恢复了常温,但对她的呼唤却是没有丝毫回应。龙用自己强大的法力护住了他的心脉,并守住了他的三魂七魄,但他毕竟已于龙炽热的火焰中毙命,她其实无力将他拯救,就像他,无力拯救玉笙。她的泪落了下来。第一次,她握起了他的手。他手上的温度仍是她所无法承受的煎熬,但她,却舍不得放开。“怎么办呢,秦大哥,冰儿该怎么办呢?冰儿救不了你,救不了你!”她伤心欲绝,人世没有哪一种医术,明一味灵药,是胃纟起死回生的。也许,在寒冰劫中,在天界,有着能将他拯救的法宝。想到这里,她不禁收起了泪水。她急急地从旁边的荷塘里采了一枝荷叶,用灵力将它变得硕大无比,又将巾帕撕成四条,幻化成了四只白鹤。她强忍着秦岳身上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体温,让他紧靠在自己的怀中,坐到了荷叶上。她驭使灵力,白鹤嘴衔荷叶飞了起来,朝着西方莲花山的方向,朝着她心中的一线希望飞去。太阳出来了,阳光在头顶,无遮无拦地炙烤着她的身体,那烧灼所带来的剧烈疼痛遍布全身,但她努力地坚持着。黄昏时分,经过一天的飞行之后,她终于将他带至了杉源渡前。
她已经虚弱得站不起身了,只得在树荫里歇息了片刻,才艰难地走到了白衣人身前。
“神使,求你救救他!”冰直挺挺地跪到了寒冰劫看守使的身前。琴声戛然而止,白衣的看守使轻枯胡须,看清了眼前之人。此时的冰儿浑身湿透,整个人都消痩、憔悴得常吓人。他看在眼里,不禁叹息:“劫数难逃啊!姑娘,你要我如何救他?”
“让我们进寒冰劫!”冰儿急切地说道,“只要进人寒冰劫,主人一定有办法救他!”
“求我没用。”看守使的言辞里都是怜悯,“只有神王能打开寒冰劫。”
“那冰儿求你禀告神王。神王是那样慈悲、仁厚的君主,天下生灵都是他的子民,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死心吧,姑娘,你此生都无法进人寒冰劫了,秦岳亦然,这是你们的命!天界怎会是有情的所在?更何况,他是已死之人,神王纵然肯网开一面,也是不能违背天地之伦常的。”
冰儿怔住了,绝望之情在心中升腾起来。她用力摇了摇头,重新坚定了信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神使,求你为冰儿指一条明路!”
看守使默默地注视了她很久才道:“为了救他,你真的不惜一切代价吗?你已修行千年,千年灵慧之根若是因此毁于一旦,也在所不辞吗?”
“是!冰一定要救他!”她答得异常坚决。
“为何?为何一定要救?他于你有恩,或者,他于你有情?”
冰儿摇头答道:“冰儿要救他,没有任何理由。冰儿只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他于!”
看守使站起身来,惘然长叹:“谁说风花雪月皆是无情之物?这冰中之灵,倒是比血肉之躯,更加至情至性呢!”看守使的声音里满是怜悯之情,“既然如此,你何不在自己身上寻找答案?”他说罢,摇头,飘然而去。
冰儿一阵愣怔,急忙起身要追,却无力地跌倒在地。她看着他的背影,无助地问道:“是怎样的答案?求神使告诉冰山”她哭了,却没有得到哪怕一个字的答案。她挣扎着,回到了他的身边,颤抖的双手握起了他于她而言依旧热气逼人的手,她的手上化出了晶莹的水滴,沿着他的手臂滑落。
“你体内的寒玉灵珠可谓灵界之精华,它既能让一个冰人行走于烈日之下,而不被灼伤、融化;焉知它不能创造奇迹,让已死之人复生?”
龙的话在耳边响了起来,冰怔住了。她的心突然一片澄明,猜到了生命那道艰深、晦涩的谜题。她怔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秦大哥,让冰儿带你回家巴。”她温柔地对他说道,再次幻化出巨大的荷叶和白鹤,让它们载着自己和秦岳返回潜龙谷。月色清凉,减轻了她的痛苦,灵力驭使更加自如。天还未亮,他们便已回到了来时的那个小山坳。她扶他靠在了树干上。他坐在那里,容颜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了过去。他的脸上、破碎的衣衫上,都是她身体融化出的清凉透明的水滴。
“秦大哥,你怪冰儿吗?是冰儿害了你,是冰向你隐瞒了御灵珠的存在,并将它交给了龙三太子。”她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地诉说,仿佛他真的能听到。她的头靠在他坚实的肩上,此时此刻的她,已然感觉不到辛苦和疼痛了。“可是,秦大哥,别怪冰,好吗?”她继续说道,“那是主人交代的事,冰儿必须完成。你知道,于冰儿而言,世界本无是非对错,有的,只是恩情和爱。冰儿不愿负你,但更不能负了主人,冰儿的生命是主人给的啊!秦大哥,冰儿知道,你一定不会怪冰儿!神使问冰儿,为何一定要救你。冰儿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呢。尽管涉世未深,但冰很羡慕你的玉笙、秦风的丽慧,甚至是我家主人。秦大哥,你对冰儿说过来日方长。如今,冰儿终于明白了,主人和你,于冰儿而言,究竟有何不同。你会为冰儿高兴吗?”
太阳升起来了,林间响起了欢快的鸟鸣声,山岚氤氲,周遭的世界那样美丽、宜人,却无人懂得欣赏。
她执着他的手,不顾剜心的疼痛:“秦大哥,冰儿以为,此生都无法与你携手呢。可冰儿做到了,便是此生无憾了吧”
她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在他身前跪下,双手按住他的双肩:“秦大哥,
别忘了冰,别忘了冰儿啊!”她的泪落了下来。她俯下身,轻轻吻过他的额。她闭上眼,暗运灵力,将体内的寒玉灵珠逼了出来。她的唇从他的额头滑至鼻梁,直至他的唇。寒玉灵珠从她的嘴里吐出,送到了他的唇边。驭使灵力,她将它送进了他的身体。泪落如萤,她喃喃地说道:“秦大哥,冰虽对男女之情不甚明了,但冰知道,冰儿是愿意为你生,为你死的那一个啊!”从寒玉灵珠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瞬开始,周遭的世界燃烧了起来,她在织热的空气中迅速融化,她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中。最后一刻来临时,她听见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
阳光很好,驱散了山中薄雾,气温陡然上升。一缕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了秦岳的脸上。他轻轻地呻吟着,悠悠醒转。“冰儿……”他轻唤了一声,只觉得是有剜心之痛,却又不明就里。“冰儿!”他又唤了一声,睁开眼,却发现周遭四野,仅自己一人而已。她竟然不在自己身边,而他却以为她是应当在自己身边的,那种熟悉的感觉,正是她传递给自己的啊。他茫然地左右四顾,依旧没有看到她熟悉的身影。只是,他的身上都是清凉的水滴,百般温柔地抚慰着他身体的伤痛。他蓄积力量想站起身来,身体百骸俱销,每一寸骨骼都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又痛苦地靠在了树干上。他记起来了,他被八条火龙包围,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难于呼吸视听。一声爆裂声响起,他便失去了知觉。如今醒来,为何竟然在潜龙谷外?他百思不解,只感觉体内有一股微凉的气流缓缓游动,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身体中直人骨髓的灼痛。
他就这样躺了很久,直到午后,才勉强起得身来,挣扎着,向潜龙谷旁的军营走去。他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程,支持不住,又晕了过去。当他再度醒来,已然在床榻之上,父亲苍老的脸颜写满了焦虑,正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爹!”他艰难地唤道。
“快!快让大夫诊脉!”秦穆急忙吩咐道,一旁的秦风赶紧起身,叫来了大夫。
须发尽白的大夫捏着秦岳的手,眉头紧锁,半晌才道:“这可是奇了,昨日诊脉,少将军脉象凌乱不已,如今……”
“如今怎样?”秦穆急司。
“老将军请放心,少将军的身体已无大碍,修养三两日便可大好。老夫只是不明白,是什么如此神奇,竟能让少将军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康复。”
“真的康复了?”秦穆也好生疑惑,却松了口气,让秦风带大夫出去开药方。
“爹,龙怎样了?还有龙华太子和玉笙,甄家大小姐救出来了吗?”秦岳心中都是疑问。
“岳儿,休息几日再说吧。”
“爹!告诉孩儿啊!”
“那日,确实有一条龙飞出潜龙谷,直上九天。可不久之后,他便落了回去,便是再无消息。风儿救出了甄家大小姐,她如今便寄住在咱们府上。风儿说,龙误抓了甄家二4、姐,因此未仓8炼成九转玲珑心。龙华太子回到了宫廷,只是对这一干奇事只字不提,也没人敢问。那日之后,我和风儿一直在找你,我们去了潜龙谷底,但没有发现任何人,包括玉笙公主。直到三日前,才有士卒发现你昏倒在军帐之外。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逃离潜龙谷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来的。”他又急急地问,“谷底有条小溪,其实是幻象,只要踩进去,便能到达一个秘室,玉笙和龙都在3里面。”
秦穆摇了摇头道:“为了找你,我和风都试过了。跨入水中,搜寻过水下的每一寸地方,却是一无所获。那是实实在在的溪流,并非你所谓的幻象。”
他的心里一团舌麻,想象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龙华太子出谷后让王下了道旨,撤除潜龙谷的守军,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下谷底了。”
“是吗?”他更加疑惑,“莫非,龙炼不成九转玲珑心,反害了自己性命?那么,没有了龙法力的支持,玉笙便……”说到这里,他的心不禁一痛。
“这也许是最好的解释。”秦穆点头道。
秦岳沉默着,心知,纵然自己再是不舍,玉笙的命运根本就无法由自己来主宰。他突然心念一动,急忙问道:“爹,冰呢?”
“早走了,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许多的不安。他似乎做了一个痛苦、漫长的梦,这个梦与冰儿有关,但梦境中的一切都已模糊。
几日之后,秦岳已渐渐复原。那日,他瞒着自己的父亲,悄悄去了潜龙谷。谷底的小溪依旧潺潺流淌,待他以为是幻象,想要通过时,却发现果真如父亲所说,自己跨人的真的是一条小溪。他在溪流中来回探寻了多次,却是一无所获。“玉笙!”他的呼唤响彻谷底,除了寂寞的回音,没有人将他回应。他又尝试着将龙呼唤,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前些日子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竟如同南柯一梦,如今梦醒,便了无痕迹了。难道一切真的如父亲所说,龙害人终害己,天下从此便已太平?
龙华太子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宫廷。宫廷中风平浪静,一切似从未发生,也无人追问甄慧的下落,所有知情者都自然以为,她已然不在人世。眼见事已平息,痛失爱女的相国甄严告老还乡。在定远大将军府,却悄悄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年,秦风如愿以偿地与心中所愿之人共结连理。在秦穆的坚持下,秦风带着甄慧远走高飞,回到了甄慧的故乡,与面严夫妇会合。
一切的一切,都已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