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我就带他赶赴商城。
年关已至，各大商家仍然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争相促销。我的王子穿梭其中，穿着我们来到这里后我买给他的卡其色休闲裤、白羊绒上衣，步子飞快，明明刚才还在这里，忽然间就不见了，我的步子跟不上他，就连眼睛也需要左右搜索才能确定他的位置。我赋予他挑选的权利，他为此而兴奋激动，曾有的一丝阴霾彻底远离了他。当我们带着电脑到家后，他已经兴奋到口不择言了，不但告诉我，他打算从此以后帮我做家务，还表示他一定会好好学习，甚至承诺他会考进前五名。
“哦，是前五名吗？你没说错？”我笑着提醒他。
“唔……是前十名，我能进前十名，我真能。”他信誓旦旦。当时，他正站在客厅一角的方桌子旁擦拭电脑，用的是湿巾，他微弯的身躯和嶙峋的手指都呈现好看的弧度。湿巾擦过的地方，他会拿纸巾抹干。
“好吧，前十名，前十名……”我反复咀嚼，真想吻他快乐的敲起来的唇角。
他继续“憧憬”，“前十名肯定没问题啦，我小学时还考过第二名呢。”想了想，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打开电脑，“因为这个金悦都气哭了。”
“金悦是谁？”
“我们班长，她总是考第二名，我那次把她挤了下去。气死她，谁让她总是打小报告。”
真是孩子气，我合不拢嘴地笑。“那你爸妈奖励你了吗？”
他发出一声“切”，“他们从来没奖励过我。”
真是吝啬的父母啊，我禁不住想。想让孩子取得好成绩，为什么不稍稍迷惑一下呢？相比打骂，这么做取得的效果很明显会更好。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父母就是想不通，硬生生把自己的孩子当成拉磨的驴，在鞭挞中奢望进步，岂不知这往往会适得其反。
不过，我也没好到哪去，因为我已经逐渐把自己变成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相比严厉，这种宠溺是更不应该的，我明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对他的浓浓爱意让我不顾一切。那会儿，就在他擦拭电脑的空当，他要我把苹果递给他一个，我毫不犹豫地照做，事实上，他距离苹果比我还近。
他开始啃苹果，顺手将桌子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向垃圾桶，纸巾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垃圾桶边缘打了个滚，蹦跳着停在我脚下。一个我思索着该是对他进行批评教育的时候了，但是另一个我却弯腰拾起纸团，没有一丝怨言。
我该抱怨吗？不，因为我的心正因此而快乐着。我对他的爱是那样强烈，强烈到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只要他吩咐。我不要求他的感激，不要求他知恩图报，甚至不要求他看一眼。我在乎的是他肯让我为他服务，是他对亲密之人说话时才应该用的那种不客气的口吻——那就是对我的感谢，对我的奖励，就算要我愿意为此卑躬屈膝，我也心甘情愿。
你是不是想说，我真是贱到极点了？没错，就是这样。要不是还顾惜着一点自尊，一点长辈的威严，一点不想让程欢知晓我动机的犹豫，我恐怕真的要卑躬屈膝了。
程欢拉了张椅子坐下，就在客厅玩起了游戏，我则靠着沙发，捧起一本书看——或许你早就开始好奇，我闲暇时都做些什么吧，当然，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程欢。原本烹饪美食是我的第一大爱好，偶尔也上网或者看电视，但我通常只看社科类节目，对于最适合家庭妇女消遣的电视剧，我实在没耐心看完。实际上，这些年我养成了静心看书的习惯，相比电视剧，再厚的书我都能坚持读完，当然，我是有一定选择的。
让我继续讲述吧。
小时候我最爱过年，因为不但有肉和饺子吃，还会有邻里乡亲比赛放炮竹，每到午夜，鞭炮齐鸣的巨响简直能把耳鼓震穿，那份热闹喧嚣是我成长过程中最为深刻美好的记忆。如今的我已经把过年看成了最普通的一件事，因为我在每一处都找不到想要的年味，后来我相信，一定有一个年，它的名字就叫“异乡的年”，不管我怎么用心，怎么努力，这个“异乡的年”都是这样，淡而无味，像是一杯茶被反复冲泡，入口激不起半点回味。
可是这个年却开始不同。
一大早，我就开始忙碌——打扫卫生，准备早餐，贴春联和年画，给程欢在前一天带回来的两条金鱼换水，拉开所有窗帘，让阳光尽可能多的进入房子里，尽管这一天的太阳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之后，我准备去楼下转角那家店买我最爱喝的五谷豆浆，顺便为程欢捎回一份炒河粉。可是我下楼后，远远看见那家店是关着门的，不止这一家，几乎整条街的店铺都没开门。我这才想起来，每个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往常这一定会引起我的惆怅，因为我无家可回，但那天不同，因为我确信有程欢在的地方就是家，是的，我也有了家。当时我转身就走，急着回家去我和的宝贝团聚。
像所有孩子一样，程欢也喜欢熬夜和赖床，有一次他一觉睡到十点半，结果早餐变成午餐，米粥熬成了浆糊。当我回家时，程欢刚刚起床，头发蓬乱，睡眼惺忪。与我照面时，我发现他可爱的小耳朵红了一个，一定是睡觉时被压到，我能想象出他慵懒地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抱住枕头，那只耳朵便把手臂当作了枕头这幕场景。
他进了卫生间，不多时我听到马桶的声音。
我坐到沙发上为自己点燃一支烟，惬意地享受这美妙一天的开始。
我听到他在刷牙。我想象着自己是那支牙刷，吻遍他每一颗牙齿，深入齿缝，并向舌尖探索；当他漱口时，我又想象自己是那只杯子，任他柔软的唇轻轻触碰我的，任他把我握在手心，让他手心的温暖把我融化。
我想我完全可以骄傲地宣称：我的想象力真的很强大，强大到随时随地都能带我走进程欢的世界，触碰他，抚爱他，感受他美好的一切。
程欢出来时，我从想象中拔出来，贪婪地审视他，当他看向我时，我急忙挪开视线，深怕自己的眼神会吓坏了我的王子。他趿拉着拖鞋走向阳台，探头看着太阳，伸了个懒腰后，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惊一乍地问我：“呀！今天是不是过年？”
“是啊。”
“哦。”他的神色黯淡下去，继续看太阳。我亲爱的今天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可能他又想起了失恋这件事。我问他这一天想怎么过，他头也不回地告诉我，“无所谓。”语气里有一抹不屑。
尽管他对这个年并不在意，却并不影响我快乐的心情。我快乐地享用早餐，快乐地烹饪糕点、自制草莓酱，快乐地在房间中穿梭，哼着歌。我竭尽所能让这个有家的年充满愉悦和温馨的气氛。后来，程欢似乎也被我感染了，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还与我聊起了以前过年时的趣事，当然提到了他的爸妈。我不太喜欢听他提起父母，因为我担心他会突然对我说，他想念他们，他要回去见他们。幸好他一直没有这么对我说，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忽然间，他开始叹气，阴郁地问我：“就这样过年吗？”
“你想怎么过？”我又一次问。
他哼了一声，嘴角动了动，“没有压岁钱，没人陪我去溜冰……唉，真没劲。”压岁钱好说，溜冰……天哪，那可不是我这个年纪喜欢做的事。何况我从来不会溜冰。不过，为了我的宝贝，我还是决定英勇牺牲。可是，当我告诉他我会陪他溜冰时，他表现得兴趣不大，得知我不会溜冰后，他兴趣全无。“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去。”
他把游戏声音开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进入战斗。
我把糕点端给他，水果也摆在一旁，方便他随吃随拿。当我把果核收走时，他罕有地说了一声“谢谢”，这二字对于我是如此生疏，陡然出现竟使我惊诧了片刻，他倒是头也不抬，继续奋战。
我不想过多叙述那个白天的琐事，就让我们直接跳到晚上吧。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
那一天，我们都喝了酒。
想到他当时逞能的表情，我就觉好笑。最初，我只给他倒了一杯红酒，可是他面无惧色地一饮而尽，并告诉我他能喝掉三杯，还让我不要那么小气。他居然说我小气！为了表示我的大度，我为他将酒杯再次斟满，他仰脖喝干，打了个响嗝，眼睛开始红了，话也变得含混不清。
我说他醉了。
他不承认，不服气地对我说，他挺清醒的。
我逗他，“要不要继续喝？”
他翻了下眼睛，忽然咧开嘴，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这笑容沾了酒气，也变得醉醺醺的，伴随着醉意蒸腾，竟添了丝不该有的甜美和迷惑。他一只手拄着桌子，另一只手臂挥舞着，豪气地大声说，他还要喝，并严肃地告诉我，他没醉，一点儿都没醉。彼时，他穿着那件淡黄色的休闲t恤，袖子挽到臂肘，瘦弱的手臂和细长的手指在我眼前谱写着完美的旋律。在这旋律的催眠下，我之前喝进肚里的半杯酒开始发作，竟觉得有些飘飘然，我的指尖和舌尖都开始发麻，意识却在酒精的影响下，变得格外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