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郅枫接到轮滑协会会长古芸的电话,通知他晚上九点到第四教学楼开会。开学已经半个多月了,新老会员们还没有在一起开过会,这次算是迎新会。
郅枫的精神不大好,但作为协会的技术部长,这次会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于是,晚上八点过后,他就独自前往第四教学楼。
京华大学的各种协会都是“民办”,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经常借用教室作为开会的场所。时间久了,借用的教室也逐渐固定下来,第四教学楼的411教室就是轮滑协会的固定会议室。
前往第四教学楼的路上,要经过游泳馆。郅枫刚走到游泳馆的门前,就看到一个女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待走近了一看,郅枫惊喜地发现竟然是梅子韵。梅子韵刚刚游泳结束,沐浴过后的她把一头长长的秀发散开了披在肩上,显得清丽动人。
看到郅枫,她显然也很高兴,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这些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和我联系?”
郅枫没好意思说这两天自己所做的事,于是就笑着说:“没事,有点不大舒服,就没出门。”
梅子韵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说:“没看出来,你这么个运动健将,竟然也喜欢生病啊!”
“人有旦夕祸福嘛!”一阵风吹来,送来梅子韵的阵阵发香,郅枫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这是去上自习?”梅子韵又笑问道。
“不是,我们轮滑协会开迎新会。”
虽然和郅枫见过几次,但是梅子韵还从没见过他脚蹬轮滑鞋的样子,于是就说:“改天我也观摩一下你的技术,技术好的话,我就跟你学轮滑吧!”
“哈哈,求之不得。我们协会最欢迎美女参加。”
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梅子韵就向他告别了。郅枫很想找个什么理由和她再见面,于是就问道:“对了,明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正准备离开的梅子韵转过身来,面向着他。她偏着脑袋,饶有兴致地说:“看什么电影?”
郅枫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最近正在热映的电影并不了解,只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梅子韵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甜甜地笑了笑,说:“那我明天晚上等你的电话。”
与梅子韵的偶遇让郅枫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从宿舍出来的时候,他正为这两天所经历的事情倍感烦闷,可与梅子韵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他的心情变得畅快无比。等到了第四教学楼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协会的新老会员一共有三十多人,大家热热闹闹地或坐或站,彼此愉快地交谈着。郅枫向人群扫了一眼,发现尚娜娜和廖蒙也在。
会长古芸是个干练的女生,她个子不高,讲起话来却底气十足,颇具领导派头。古芸先向大家介绍协会的几个骨干,然后就把郅枫推到前面来,让他说几句。
郅枫简单地为新刷子们介绍了一下轮滑的基本常识,然后大致讲了一下这个学期协会的活动安排。
迎新会开得简短而热烈,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到英华广场切磋轮滑技术。老刷子们不断给新刷子们示范动作,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大家才陆陆续续散去。
郅枫感到有些累,就坐在广场旁边的台阶上休息,这当儿,尚娜娜歪歪扭扭地向他滑了过来。她的男朋友廖蒙则在不远处向这边望着。
郅枫见她过来,急忙让了个位置给她。尚娜娜好不容易才坐下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说:“教练,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想找你咨询下技术都找不到人。”
尚娜娜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淡淡的沪上口音。郅枫一边和她聊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廖蒙。
那个叫廖蒙的男生在十米开外处站着,独自看着广场上剩下的三两个刷子在溜圈子,显得无所事事。从认识他开始,郅枫就觉得他沉默得像个影子。这么一个闷闷的人,怎么会和尚娜娜在一起的呢?
“对了,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美女是谁啊?”尚娜娜忽然问。
“你说哪天晚上?”郅枫的注意力依旧没有从廖蒙的身上转移开来,随意地问。
“就是那个物理系的男生跳楼的那天晚上。”
“跳楼”这两个字不经意地从尚娜娜的口中蹦出来,就像个巨大的石块一样打破了郅枫心湖的宁静。他扭过头来,看着尚娜娜,一时间有些发愣。想着尚娜娜的话,他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张表盘一样的脸和那张脸上诡异的笑。
“不愿意说就算了。”尚娜娜见他不说话,笑着说。
“什么?”郅枫一时间竟然忘了刚才的问题,显得有些茫然。
“学校的公告说那个男生是自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郅枫的身后忽然响起了陌生的声音,他急忙回头,发现廖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
“这个……”郅枫看着忽然出现的廖蒙,忽然有些失语。
这时候,尚娜娜接过话头说:“这还用问,都发现遗书了,还能有假?据说他们家就他这么一个男孩,唉,真是可怜。”
听到这里,郅枫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广场西边的理科二号楼。
二号楼深色的楼顶接着黑色的天幕,显得那么安静,让人想象不出几天前的晚上,它的天井里竟然吞噬过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第二天傍晚吃过饭,郅枫约上梅子韵,两人一起徒步前往美嘉影城。
美嘉影城位于中关村步行街最热闹的地段,离京华大学很近。郅枫和梅子韵从学校的西南门出去,穿过海淀桥之后往东走,沿途路过海淀图书城、海淀区教堂,很快就来到了美嘉影城。美嘉影城坐落在爱国者、新浪、新东方等知名公司的大楼之间,显得并不起眼。
郅枫和梅子韵看了看影讯,无聊的古装搞笑剧占据了大部分荧幕,剩下的几部则都是从导演到演员都很陌生的片子。选来选去,两人最终选了新上映的3D影片《地心历险记2》。
买了票在座位上坐下之后没多久,电影就开始了。这是个剧情稀松平常的科幻故事,3D效果也很平淡。尽管周围的观众不断发出赞叹声,郅枫却并没有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郅枫有些心不在焉,梅子韵却看得入神,她戴着3D眼镜,眼睛一直都没离开过银幕。
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郅枫起身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回来之后,他猫着腰从银幕前跑过。他偶一抬头,看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排排红色的座椅上,一个个观众深陷在椅子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副深色的3D眼镜。
这些人的眼睛和银幕之间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牵着一般,他们没有动作,没有语言,似乎也没有意识,全部都被一个放射着光怪陆离光线的白色幕布所控制——那样子就像一个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一般。
银幕上不断变换的光线让观众席变得飘忽不定,郅枫想从这一堆“木偶”中快速找到自己的座位,却失败了。于是只好俯下身一边数着排数一边往后走,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座位——11排23号。
他身边的梅子韵也像木偶一样,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银幕。戴在她脸上的3D眼镜被银幕的光线映照着,幻化出奇怪的影像。
郅枫没再戴那副3D眼镜,就这么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电影终于结束了,放映厅里的灯渐渐亮起来,刚才那些面无表情的“木偶”们一个个都变得活泼起来,他们热烈地谈论着,脸上表情丰富,肢体语言多种多样,一点也没有刚才自己看到的那种怪样子。
郅枫和梅子韵随着散场的人流往外走。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
中关村步行街周围有海龙、鼎好等多个电子城,白天这里人声鼎沸,可是到了晚上,这里却几乎见不到人。宽阔的道路上,只有一两辆车偶尔经过。
刚才在电影院里感受到的不安还没有完全从郅枫的心里散尽,他竭尽全力想要驱散这种不安,却总不能如意。
两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梅子韵忽然站住了。
对面亮着绿灯,周围也并没有车。郅枫诧异地问:“怎么不走了?”
梅子韵低头想了想,然后微笑着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郅枫被问得一愣。他不想让梅子韵误会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于是就挤出笑容,想要否认。可还没等他开口,梅子韵就猜到了他的意图,说道:“你不用否认,我看得出来。”她调皮地眨眨眼,又说:“怎么样?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
梅子韵简简单单的一个玩笑,在一瞬间就化解了郅枫心中的顾虑,让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他干脆在路旁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梅子韵顺从地坐在他边上,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在梅子韵鼓励的目光下,郅枫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自己的运动细胞还算丰富,性格也算阳光,可是,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疑神疑鬼的。”
“怎么说?”
“这些日子总走神,有一次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灵魂出窍了。这种事情以前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梅子韵听了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才这样的?”
郅枫当然知道她所说的“那天晚上”是哪天,于是就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忽然说道:“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在张友祺自杀之前我就有预感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不少怪事。”
“哦?”梅子韵似乎很有兴致。
郅枫就把张友祺自杀当天的事情讲了,接着又讲那块来历不明的手表,以及此后的种种。当他讲到孙云曦画符的时候,梅子韵忍不住笑了,“你不会真信了吧?”
郅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我现在想来也觉得那时候好可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就信了,而且还是深信不疑。你说,我的脑筋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梅子韵稍稍坐直身子,用手指拢了拢额前的头发,笑着说:“你过于担心了。大多数人都有第六感,你预感到那天晚上出事,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那之后你的感觉频频出错,这个问题也很容易解释。人骤然受到惊吓之后,产生的反应是多种多样的,你的这种表现再正常不过了。”
郅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还总觉得自己是个挺大胆的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啊。”
梅子韵急忙辩解道:“其实这和胆大胆小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心理学课上曾经介绍过这样一个案例,有个法国人目睹妻子死于车祸,此后他从言语到行为都彻底变成了他的妻子,五年后才复原。”
郅枫有些奇怪地问:“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比如我们宿舍的王若愚和陈默并没有受刺激,怎么对画符的事也那么支持呢?”
梅子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了,看着莫名其妙的郅枫,她故作惊讶地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忠厚人啊!你不觉得这事儿是他们合伙做出来的吗?”
郅枫本来就有些疑惑,现在听梅子韵这么一说,立刻豁然醒悟了。
“不过刚才听你这么一说,觉得你们宿舍的人还真是有意思,回头一定要引荐我认识一下。”
郅枫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