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曦把手电和刀交给郅枫之后,在路灯下来回地踱着步,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窃笑。
在孙云曦的印象里,郅枫喜欢运动,性格开朗,不像是个胆小的人,可是昨晚看到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孙云曦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家伙也有被吓怕的时候。不过想到周二晚上郅枫曾目睹张友祺坠楼的经过,他也就理解了。
第一次目睹这样惨烈的死亡场面,在短时间里偶尔产生短暂的幻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事实上,有不少人甚至会形成短暂的失忆。经过短短几天之后,这种情绪自然就会淡化了。
孙云曦本想安慰他一番,可是一个突然到来的念头却让他兴奋不已,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来个不大不小的恶作剧。
他不动声色地提出了画符驱鬼的建议,并不失时机地向王若愚和陈默使了使眼色,三人很快达成了默契。脑子一片混乱的郅枫果然信以为真,看着他煞有介事地做着准备,孙云曦就知道自己的诡计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今天一天,他几乎已经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忘却了,没想到郅枫竟然真的找到自己,要去履行昨天晚上的计划。孙云曦真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件事情当了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机会实在难得,在确定郅枫不是跟他开玩笑后,他就陪着郅枫一起来到了后湖。
不过,当孙云曦看到郅枫忍受着惊吓走向后湖北岸时,他的心里感到有些歉疚了。宿舍里的四个人关系很铁,平时也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而今郅枫精神受了刺激,自己这样捉弄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以郅枫现在的状态,万一出点什么事,问题可就大了。这么想着,孙云曦有些焦急起来,他不断看向环湖路上那忽明忽暗的手电筒的光。
环湖路上,郅枫逐渐远去了,手电筒的光晕也随之模糊起来,慢慢地形成了一团微弱的橘黄色,在黑暗里抖动着飘向远处。那团光晕就像飞舞在旷野里的一团鬼火,左右摇摆,飘忽不定。
孙云曦很想前去向郅枫说明情况,可是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动身。
孙云曦在路灯下来回地踱步,恶作剧带来的短暂的兴奋早就消失殆尽,无尽的担忧开始占据他的心。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缓慢地向他袭来。除了路灯下的一小片光亮,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孙云曦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龟缩在孤岛上的无助的旅人,周围有无数只潜在水面下的鳄鱼,这些饥饿的鳄鱼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埋伏在四面八方,只等着他稍有懈怠就一拥而上,把他撕成碎片。
正当他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环湖路上传来。
是郅枫回来了!想到这里,孙云曦竟然感到一阵欣喜。
郅枫急匆匆地跑过来,差点把孙云曦撞倒。见到他,郅枫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喘着粗气说道:“有鬼!有……有……有人。”
如果是在往常,孙云曦一定会大笑起来,可这一次他却心虚地往后湖的方向看了看。看了一会儿,见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才小心地问道:“手电筒呢,怎么不打亮?”
“没……没电了,刚才在桑树下面就没电了。”
郅枫手里紧紧抓着没电了的手电筒,一边回答,一边还朝后湖的方向紧张地张望着。
后湖的方向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连先前鱼儿不时跃出水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静得像一片坟地。
“对了,你的那把刀还没拿回来呢。”郅枫接着说。
“忘那儿了?”
“不是……找不着了。”
那把刀是孙云曦有次去潘家园旧货市场的时候花两百块钱买的,虽然心里觉得可惜,可是现在他也着实没有胆量陪郅枫再回去一趟,于是只好说:“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明天一早再来找。”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回到宿舍的时候,陈默和王若愚已经睡着了。他们显然没有精力等他俩回来汇报战绩。
这一夜,孙云曦睡得很不安稳,睡睡醒醒,直到凌晨时分,才总算彻底睡着。睡了没多久,他就被闹钟吵醒了。
窗帘上的光线还很弱,宿舍楼也还很安静,时间应该还早。孙云曦感觉到上铺一阵晃动,紧接着郅枫从上铺爬了下来,走到了宿舍正中的位置,然后不动了。
孙云曦不禁有些纳闷:郅枫起这么早干什么?
正想着,郅枫朝他的铺位走了过来。他行走的速度很慢,姿势有点僵硬,不大像是他平时走路的样子。他走到孙云曦的床头之后,就站住了,然后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孙云曦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紧紧地闭着眼睛,力图使自己的气息像熟睡的时候一样均匀。过了好一会儿,他再睁开眼睛时,郅枫已经不见了。
孙云曦吃了一惊,他来不及穿衣服,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裸的双脚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那一瞬间,寒意像闪电一样从他的脚心传输到了他的大脑,使他打了一个激灵。
郅枫去哪儿了?很快,孙云曦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他判断郅枫一定是去了后湖。
昨天晚上在路灯下等待郅枫时那种不祥的感觉重又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来不及细想,急忙抓起床上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然后蹬上皮凉鞋,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孙云曦差不多是一路小跑来到后湖的。这时候,晨雾还没有散尽。蒙蒙的晨雾笼罩在湖面上,酝酿着升腾的水汽,这一切让后湖看起来那么的不真实。
孙云曦沿着环湖路朝后湖北岸跑去,他看不清楚后湖北岸的那棵老桑树。这让他的心里更加不安了,眼前迷蒙的景色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终于,他来到了后湖北岸的那棵老桑树下。待看到背对着自己坐在桑树下的郅枫,孙云曦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郅枫!你没事吧?”孙云曦气喘吁吁地喊叫着,奔上前去。
郅枫没有回头,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像一座雕像一般。孙云曦上前去扳过他的肩膀,急切地看着他的脸。
郅枫睁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他的脸上湿漉漉的,脸色有些苍白。等看清楚来的人是孙云曦,郅枫的眼睛里才开始流露出生机和喜悦。不过这喜悦十分短暂,很快就又被晦暗和恐惧取代了。
郅枫吃力地抬起手臂,指着前面的不远处。他的嘴巴不断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来。
孙云曦扭头向前看去,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得打了一个趔趄。
郅枫指着的方向,地上正插着自己用两百块钱买来的那把刀。刀刃直直地插入泥土,把一只浑身是血的蝙蝠钉死在那里!
蝙蝠的身上有殷红的血斑。它的身体极度扭曲,缩成一团,就像一个被揉皱了的深灰色的纸团。如果不是现在天已大亮,孙云曦几乎分辨不出那是一只蝙蝠。
孙云曦扭转头,强忍住胃中的不适感,然后扶起了坐在地上的郅枫。
“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他强作镇定,对郅枫说。
郅枫挣扎着站起来,又指了指那把刀,“刀……”
孙云曦迟疑了一下,然后放开郅枫。他向前跨出一步,弯下腰来。这时候,他更加清楚地看清了那只血蝙蝠。这只蝙蝠的个头很小,它的一只翅膀展开着扑在地上,另一只翅膀紧紧地收缩成一束。展开的那只翅膀薄薄的,翅膀上纤细的骨架清晰可见。在这只展开的翅膀上,还有好多殷红的血斑。
蝙蝠的眼睛圆溜溜的,似乎还泛着光。那双眼睛里一点都没有死亡之前的那种绝望与恐惧,反而显得很安详。看着这双眼睛,孙云曦恍惚觉得这只蝙蝠还没有死。
那把刀端端正正地扎在它的身体正中央,几乎把它瘦小的身体切成两半。刀尖插入的地方,它的身体微微地陷了下去,形成了一道浅浅的沟。在这棵老桑树下,银白色的刀刃和灰黑色的蝙蝠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座来自地狱的雕塑。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个场景,孙云曦的胃里再度翻腾起来。他咬咬牙,伸手握住了那把刀的刀柄,然后奋力地从地上拔出。
刀拔出来了,刀尖上却还带着那只血蝙蝠。孙云曦强压下胸中的不适,走到后湖的边上。地上正好有张破报纸,他俯下身捡起报纸,把那把刀连同那只蝙蝠一起用报纸卷起来。
那只蝙蝠的眼睛最后看了孙云曦一眼,就被包裹进了报纸里面。
孙云曦手上的动作尽量轻,他不想触到那只蝙蝠的身体,即使隔着报纸他也不愿意。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时候就像在用一个破草席裹着一具横死的尸首,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一阵恶心。他以最快的速度卷好了报纸,又把报纸的上下两端折进去,包严实了之后,他拿起这个简易的包裹,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气朝远处的湖面扔去。
包裹划出一条弧度很小的抛物线,然后就跌进了湖里。它几乎没有在湖面上做任何停留,就咕咚一声沉了下去。湖面上荡起了两圈水花,水花向外层荡漾开来,越来越大。
几秒钟之后,整个湖面就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孙云曦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准备和郅枫一起回去。
郅枫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脸色却依旧很苍白。他六神无主地在那棵老桑树下打转,似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孙云曦疑惑地看着他,不解地在地面上巡视着。看了好久,却看不到任何异常。
老桑树下的地面长着稀稀疏疏的杂草,均匀且平整,没有任何异常。
“你在找什么?”
“昨天晚上我挖的那个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