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扣?郅枫吃了一惊。
他从胸前掏出梅子韵送给自己的那一枚,给廖蒙看,“和她那个一样吗?”
“哈哈,这个谁说得准呢?平安扣都差不多。”
确实如廖蒙所说。郅枫不禁为自己这个犯傻的问题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两人聊了好久,直到尚母回到病房,两人才向尚母告别,离开病房。
郅枫和廖蒙在海淀医院的门口分了手。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郅枫的脑袋乱糟糟的,被廖蒙所说的那个脖子上系着平安扣的女生搞得心烦意乱。
从昨天晚上高警官的推理来看,梅子韵确实有嫌疑。
可是,梅子韵又有什么动机呢?
她和尚娜娜并不熟悉,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尽管在那不多的几次见面中,根据梅子韵的表现,她确实对尚娜娜没有什么好感,可她也绝对没有置她于死地的必要啊。
郅枫的脑海里不断掀起波澜。他觉得自己就像在玩一个硬币,而对梅子韵的怀疑与信任就是硬币的两面。他不停地把硬币抛起又接住。
数字,国徽,国徽,数字……每次得到一个结果,他就会想起辩驳的理由,就这么无休无止,难以停歇。等回到宿舍的时候,郅枫的头脑里已经是一团糨糊了。
这会儿已经是中午。
郅枫疲惫地推开了宿舍门,陈默和王若愚正在窗明几净的宿舍里坐着。宿舍比早上自己出门的时候干净了很多,郅枫这才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宿舍楼卫生评比的日子。入学以来,每次卫生评比406宿舍都保持着100分的满分记录。为了保持这个记录,每到卫生检查这一天,宿舍全体人员都要上阵打扫卫生,这已经成为406宿舍的不成文规定。
郅枫怪自己一时大意,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对不起啊,让你们仨帮我打扫。”郅枫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是我们俩。”陈默和王若愚笑嘻嘻地说。
郅枫笑着问道:“那孙云曦去哪儿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拖鞋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孙云曦端着脸盆从门外走了进来,尽管已经洗过了脸,他却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这位老兄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干吗去了,我们早上叫了他半天都叫不醒,干脆只好自己打扫了。”王若愚笑着说道。
孙云曦急忙放下脸盆,拱手说道:“您受累,您受累!改天,马尔代夫,椰林树影,法国葡萄酒,红烧热带鱼,费用我全包了……”
“担当不起,你还是请别人吧!”王若愚赶紧笑着躲开了。
“这些日子谁在宿舍玩气球来着?”陈默在一旁问道。
“什么?”孙云曦和郅枫有些茫然。
“是啊。”王若愚也凑过来说,“往常我们宿舍的卫生打分都是100分的,今天检查扣了两分,原因是窗台的纱窗上挂着两片气球皮。谁会想到那儿还出问题,楼长真是吹毛求疵。”
“晕,这也扣分啊,真是没天理了!找楼长说理去!”孙云曦嚷嚷完,忽然愣了一下。
他放下脸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急忙问道:“什么颜色的?”
“白的。”王若愚随口说道。
“扔哪儿了?”
“随手扔垃圾篓里了。”
孙云曦急忙转身到垃圾篓里翻找起来。
王若愚没理他,和陈默一起下楼打饭去了。
郅枫正准备也跟他们一块儿去,却被孙云曦叫住了。孙云曦的手背在背后,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干什么啊?神秘兮兮的。”
孙云曦不理郅枫,用两只手指夹着什么东西递到了郅枫的面前。
他手中拿着的是两片气球皮。只见白色的破皮上面,还有两处有红色笔画过的印记。
“等我一下。”孙云曦说完,又打开窗户,爬到窗台上找起来,很快,他又转过身来,右手的两根手指中夹着同样的两小片白气球的破皮。
他小心翼翼地拿给郅枫看,又问:“这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你不会自己看啊!”郅枫觉得孙云曦在戏弄自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破皮有两片在纱窗上挂着,有两片在窗台上,不大像是被风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孙云曦若有所思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
“你别生气,我……我是想到了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颗赵元的头……”
“你什么意思?”郅枫越发莫名其妙起来。
“你说当时看到的那颗头,脸是白色的,嘴唇是红色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郅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拿过那两片带着红色印记的白色气球皮,仔细看了看。
“你说那颗头会不会就是一个气球?”
那天晚上的情景又重现了。刚看到那颗头的时候,郅枫确实觉得那颗头有些飘飘忽忽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像一个气球。
“你昨天晚上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当时的光线应该不是很好,而且还隔着一层纱窗,你怎么会确定那颗头就是赵元呢?”
“因为那个头上梳着马尾辫啊。”
“别的呢?”
别的?似乎没有了。那颗头隔着纱窗,与宿舍里的自己和梅子韵对望着。当时,给自己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条马尾辫了。除了能看到那张惨白的脸和脸上那血红的嘴唇之外,那颗头的其他部位并不清晰。如果不是那条马尾辫,他自己可能也不会联想到赵元。
“你买饮料回来之后不久就发现的?谁先上去查看的?”看郅枫答不上来,孙云曦接着问。
“是梅子韵。”
这么一想,郅枫才觉得疑点越来越多了。
自己去买饮料是梅子韵的主意,如果真的是梅子韵搞的鬼,自己出去买饮料的这段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吹起气球,然后把气球装饰成一颗人头的样子。它不需要很逼真,只需要把赵元的典型特点表现出来就行了,因为这颗头的“寿命”并不需要很长。
自己从外面回来,刚走进宿舍,梅子韵就招呼自己看电脑的屏幕,使自己没时间看窗台的外面。紧接着,梅子韵首先发现了那颗人头,而且先于自己冲了上去。会不会是怕自己先过去会看出那颗头的破绽呢?
至于让那颗头消失掉,似乎就更简单了。只要在打开窗户的时候,拿一根针在手里,刺破气球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当时的电脑里还在放着音乐,气球破掉的声音也完全可以被盖住。
就这样,破掉的气球大都会飘落到楼后面的地上,而窗台上只会留下几小片并不引人注意的气球皮。
当时之所以出现的只有赵元的头而没有张友祺的头,也正是因为张友祺的长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天晚上我从系里回来,在宿舍楼后面看到梅子韵在找东西,现在想来,她或许就是在找气球破碎之后留下的东西吧。否则的话,那些东西留在窗外,天亮之后,就算我们是在四楼,偶尔从窗台的位置往外看,也是很容易发现的。”
郅枫一屁股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他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所有的一切都让梅子韵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郅枫没有办法相信梅子韵会那样做,然而越来越多的疑点让郅枫感到很无措。
梅子韵,她究竟是在利用自己,还是真的爱着自己?郅枫想起了两人在一起的多少个甜蜜的时刻,心里一阵难过。
郅枫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感。身边的孙云曦似乎正对他说什么,可是他却一点也听不见了,他的耳边响起的都是梅子韵的声音。一句句温存的情话,一串串活泼开朗的笑声,这些声音淹没了周围的一切。
过了许久,郅枫才渐渐回过神来。
陈默和王若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们三个人担心地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郅枫。
“郅枫,你不要在意,我随便说说的。”看到郅枫的脸色很差,孙云曦忏悔似的说。
“对啊,又没有证据……”
“别说了。”陈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若愚打断了。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孙云曦所说的事。意识到这一点,不知道怎么的,郅枫反而感到了一阵轻松。
“你先不要着急,我觉得你可以和梅子韵谈一谈。反正我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王若愚说道。由于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郅枫摇了摇头,说:“我没事,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不是吗?”
郅枫在心里琢磨着:晚上有轮滑协会的全体会议。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黑衣人的身份还没有最终确定,而今天晚上的会议还会给自己和梅子韵留下战胜黑暗的曙光。到时候只要找到那个神秘的偷窥者,有关梅子韵的一切嫌疑都会被彻底洗刷干净的!
为了能够为晚上轮滑协会的全体大会积蓄力量,午饭后,郅枫就上床睡觉去了。其他三个舍友下午都有课,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整个下午,郅枫都在宿舍里酣睡。他睡得无比香甜,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傍晚时分,郅枫醒来了。
孙云曦他们的课应该已经结束了,不过却还没有回宿舍。
郅枫爬起来,却没有开灯,而是默默地坐在床上。宿舍里的灯关着,窗户上绿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走廊里也没有什么人,所有的一切共同营造了一种久违的宁静。
郅枫静静地坐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早晨——自己在清晨中醒来,陈默坐在床上,开始用缓慢的语调为宿舍的三个舍友讲故事:“从前,有两个人很喜欢吹牛。有一次,他们坐在一口井的井沿上吹牛……”
这个场景如此清晰,以至于郅枫有一种强烈的轮回感。
他在床上坐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才不紧不慢地爬下床来,打开了日光灯的开关。
已经六点了。晚上的会议定在七点钟,他决定提前去。
郅枫慢腾腾地换上轮滑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上战场的勇士,他将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去尽力拼杀。尽管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可他心中豪迈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消减。
六点十五分,郅枫离开了宿舍。
临出门的时候,他在宿舍的桌子上留了一张便条:“我在四教411教室,有事打我手机。”
虽然已经是冬天,可是天气却出奇的闷热。天上挤压着厚厚的云层,似乎要下雨。
郅枫一路经过三角地、百周年纪念讲堂、电教报告厅,很快就来到了农园餐厅。
这会儿正是就餐高峰,很多人在餐厅吃饭。郅枫一个下午都没有吃东西,却还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农园餐厅的门外有两条路,一条通往理科二号楼和英华广场,一条通往第四教学楼。
郅枫在这个路口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站在校园道路的路口,而是站在自己人生的路口。
周围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谈笑着从郅枫身边经过。只有那两条灰白色的水泥路静静地等待着郅枫。
郅枫蹬了一下轮滑鞋,准备前往第四教学楼。
这时候手机响了。郅枫疑惑地打开,是梅子韵发来的一条短信。
阿枫,来一趟理科二号楼。
协会的会议不久就要开始了,郅枫不知道是该先去开会找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还是该先去见见梅子韵。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先去找梅子韵。
那就让你多隐藏一会儿吧!郅枫狠狠地朝着第四教学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前往理科二号楼。
天上开始响起了隆隆的雷声,这雷声在遥远的天边震荡,像是无数个铁球在混凝土的公路上滚动,忽远忽近。
郅枫从二号楼的东门走进大厅,他正想打电话问梅子韵在什么地方,就在这时,梅子韵发来了第二条短信。
我在天台。
郅枫像被什么利器刺中了自己的心脏,他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向他袭来。
他快步来到电梯前。
电梯停在六层,郅枫狠狠地摁着向上的按钮,焦急地等待着。可是指示灯仿佛故意与他作对一般,一直显示着数字“6”,没有丝毫变化的意思。
郅枫焦急地透过窗户朝天井里望去。
天井里没有人,只有那个黑色的达比之星躺在天井的地面上。由于角度的限制,他只能看到天井上方天空的一角。
那一角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墨一般的黑。天空中的雷声更响了,两滴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熟悉的声音让郅枫忽然想起那两天晚上,张友祺和赵元坠楼的时候,溅在玻璃上的那些大滴的血点……
郅枫再也不敢耽误,他放弃电梯,从拐角处的楼梯向上爬。
穿着轮滑鞋在平地上走的时候,速度很快,进退自如。可是如今,穿着轮滑鞋攀爬楼梯的郅枫却显得无比笨拙。
六层,七层,八层……
在从八层前往九层的拐角处,郅枫由于太紧张,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仓皇地爬起来,直觉得膝盖钻心似的疼痛。
他低头看了看,膝盖上有一处被擦破了,正渗出鲜红的血。
雷声更加响了,就像无数的铁球从四面八方奔赴向二号楼的天台。郅枫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咬着牙继续往上攀爬。
终于,郅枫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他奋力推开了通往天台的大门。
他急切地在楼顶上到处滑行,寻找着梅子韵的身影。
大雨似乎在酝酿着感情,先派稀疏的雨滴打着前站。这些雨点敲打在人的身上,硬硬的,就像坚实的石头。
风也刮起来了,几架安装在天台上用来测风向的仪器随着风的方向来回地旋转着。
郅枫大声喊叫着梅子韵的名字,却始终也没有人回答。他来到天井旁的栏杆处,大着胆子向下看去。
天井的地上空空荡荡。
郅枫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他掏出手机,正想打电话给梅子韵。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在隔着天井的另一边的栏杆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长裙,站在栏杆边。
虽然隔着一个天井的距离,郅枫还是一眼认出了梅子韵。他兴奋极了,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着梅子韵。
“梅子!梅子!我在这里!”
对面的梅子韵显然早就已经看到了他,她举起手,朝郅枫挥舞着。风吹起她的裙裾,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轻盈的、随时都将飞起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