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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世常情

1

山,无边无际,绵延起伏。似乎这一切你都看不出去,你也走不出去。因为,你过了一山还有一山。

狄凯感到窒息,尤其是奔跑之后,呼吸急促,大山迎面而来。一切是这么巧合,一切是这么简单,一切又是如此复杂。几天的时间,生活风云变幻,许多事情突然挤了进来,人们视为宝贵的时间突然变得狭窄,似乎容纳不了这么多的变化。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充斥着变数,谁也难以预料下一分钟会有什么发生。

傅志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李原海,真是万万意想不到,千里之行,竟然如探囊取物般,李原海自投罗网来了。

变了,当初李原海一脸的蛮横,一身的傻力气。现在,他垂头丧气,一脸的沧桑。眼角有屎,嘴角有涎。被许波打得一脸青肿刚好痕迹仍在。几天来,在大山里面转来转去,他已经狼狈不堪。

更主要的,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面对公安他全力合作,没有多少力气他就交代了他逃跑至此的全部经过。他的交代,让狄凯意外地收获了许波的情报。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鲁大治审讯他的时候,他一声不哼,全是漠然与鄙视的目光。那时,虽然他是一个疑犯,可是强壮而有力,蛮横而倔强。走起路来,踩着的地面都会颤动。可现在,他的身躯似乎是抽了,抽紧了,萎缩了。平坦的肩膀下垂,笔直的双腿开始打弯,特别是他的目光已经写满了逆来顺受,地下的煤井如此残酷,吸走了他的年华,也吸走了他的血液和精神。

这场审讯是在恶水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得到的情况他立即向恶水县公安局作了通报。当地公安决定以此为契机整顿这无法无天的小煤窑,他们派出了一队警察和武警,在大山里梳篦子一样,对那些违法的小煤矿统一清理。卞成龙的煤窑自然也在其中。

一切如摧枯拉朽,原来这些张牙舞爪的小老板,狂妄至极的流氓恶棍,还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什么德国牧羊犬。只要属于人民的政府一发力,他们顷刻间土崩瓦解。

一切如鸟兽散,昨天还信誓旦旦,今天大难临头。卞成龙和许波各奔东西,谁也找不到谁。狄凯在李原海的引导下,咬上了逃进大山中的许波。

狄凯带了重案队的三名刑警,他们分别从四个方向围住了眼前这座小型山冈。当地公安派了四名武警配合他们,这里的刑警队长告诉狄凯:“狄大队,这可是我们武警中最好的狙击手,关键时刻他们可以一枪毙命。”

狄凯打量了一下,的确,四名小伙子非常彪悍。手中的冲锋枪带着烤蓝发着暗幽幽的光泽,他们用眼光向远来的刑警队长致意。同时,也似乎说:“放心吧!有我们在,任何反抗都不要怕。”

狄凯也将他们兵分四路,将面前的山岗围得风雨不透。

山冈很秃,山上莫名地长了一棵树,很像是一个秃子上面单独地留了一小撮头发,非常奇特。

狄凯从小就生活在大海边,对于大山,尤其是这样高而荒的山峦感到陌生。怪石裸露,嵯峨狰狞,极少的植被,极大的风沙。山与山之间距离很近,似乎伸手可及。所有的路都坎坷不平,除了上就是下。走在上面极其费力,除了身体的平衡之外,两腿的肌肉始终处于紧张状态。

就是这样,狄凯发现许波之后他紧追不舍,可就在这座山冈处,许波像山脚跑过的狐狸一样,转眼不见了。这里虽然有山,可这座只有一棵树的山冈能看得很清楚。狄凯认为他不会跑远,在他的感觉里,许波也是狼狈不堪了。十几里地追下来,他也是精疲力竭,估计他也跑不远。于是,狄凯指挥他的弟兄们将这块可疑地点围了起来。

面前的山冈虽然没有多少植被,可一些灌木丛、野草,嶙峋的山崖与怪石仍然使狄凯的面前充满莫测。是啊!有谁能预见到明天的事呢?即使是下一分钟都是未知。所有的都是判断,所有的都是可能,大概。比如现在的狄凯就判断许波可能会落网。因为,这大山的四周已经布满了公安和武警。所有的交通要道都已经设卡堵截,重要部位全部控制。对讲机里传来消息,卞成龙已经被当地公安抓获。狄凯也知道他就是犯罪也是犯在这儿,应该是由当地公安来处理,大可不必为他们操心。

在这样的形势下,许波和他一样不熟悉当地的地理情况,他又能跑到哪儿呢?

抓获卞成龙,对于许波来讲就是釜底抽薪。因此,许波绝对是无处可去,他的落网是迟早的事。可是,如何落网?怎么抓获?具体事可就不好预料了,只能让事实说话。

因此,狄凯此刻只能握着手中的七·七式手枪,瞪大眼睛将他面前的所有空间细细地搜索。

作为青云区的刑警队长,狄凯当然知道许波是个什么人物。虽然自己的人占绝对优势,可他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从当一名刑警开始他就知道,抓人如抓虎,疑犯不会轻易就范,尤其是重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坦然走进监狱。铁窗生涯,监狱牢房历来就是可怕的去处。何况,那些未定罪的疑犯更是对未来充满恐惧。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们都要逃跑,都要和你拼死一搏,尤其是许波这样的。

他的手心里是冰凉的手枪的枪柄,他的子弹没有上膛,因为,这类型号的手枪可以于一瞬间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上膛并击发。

弯着腰,尽量地降低自己的位置,在对周围的景物搜索清楚之后再稳步前进。他的身边是个年轻的武警,嘴唇上还有淡淡的绒毛,一双眼睛不时流露出一种惊慌。狄凯瞥了一眼他脚上的草绿色胶鞋,还有腰上挂满的子弹袋,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手枪。那个战士心领神会,他放慢了脚步,整个人隐在了狄凯的身后。

毕竟这是真刀实枪的抓捕,狄凯悄声问他:“当兵几年了?”

战士轻声说:“报告首长,已经两年了。”

“多大了?”

“已经19岁了。”

狄凯再也没有说话,尽量地将他的身体往战士的前边移了移。估计,他稍微发胖的身板能够遮住那个战士。

“他才19,我43,整好大两旬24年。”狄凯心里这么想,这不由得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狄君武,今年17岁,正在市里的高中读书。性格温和的狄凯最喜欢的竟然是美术,尤其是漫画。因此,他给儿子起名为君武,那意思当然是让他学习华君武了。可惜啊,儿子对他的期望置若罔闻。他喜欢追星,屋子里全是偶像的照片。从床头到屋角,几乎塞满了每一寸空间。听说狄凯出门,儿子大声说道:“爸,你早点回来。过几天,有场演唱会,你给我弄票。”

真是没办法,每一次连大市的明星演唱会,狄凯都要给儿子弄票。没有时间排队的时候,即使是黄牛党倒的票,他也要高价去买。没办法,为了儿子,狄凯也侧面支持了这种违法行为。

想到这儿,狄凯笑了,没办法,想到儿子狄凯就会有一种自豪感。小子太聪明了,什么钢琴、小提琴他都会。虽然不精,但比起一窍不通的狄凯来讲,自然让他刮目相看。

狄凯有点走神,突然前面的山石上“嗖”的一声飞起一只乌鸦。

那乌鸦漆黑的羽毛,漆黑的眼珠,竟然在狄凯的头上盘旋起来。荒山野岭,人迹皆无,难免让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小战士手中的冲锋枪一摇,大声喝道:“去!”

狄凯压了一下小战士的枪管说道:“不要理它!”

那只乌鸦又落到前面更远的山石上,对着狄凯他们发出了难听的叫声。小战士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嗖”的一声撇过。他还真有功夫,一石过去正好击中那只乌鸦。那只乌鸦被打翻在地,黑色的羽毛飞溅在空中。

小战士一高兴,两手一张正要庆祝。突然“啪”的一声,乌鸦落地之处传来一声枪响,狄凯看到阳光上飘起一绺蓝色的烟雾,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溅起土花。

不好!狄凯顺势扑到前面的一块大石下,小战士紧随其后。看样子,小战士还是挺机灵的。

枪声响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狄凯仔细观察,没有什么异常。从时间算,在其他三个方向迂回的同事和武警还没有上来。他想用对讲机联系一下,不过,他又想到,枪声一响谁都能听到,他们肯定会加快脚步。

狄凯判断这一枪是许波打的!

狄凯一点也不怀疑他会有枪,可他没想到许波敢于率先向他开枪。

“许波,我是连大市青云区公安局刑警大队狄凯。我们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你必须放下武器,否则,你会罪上加罪。”

狄凯的声音浑圆,在山谷中撞来撞去带有巨大的回声。狄凯相信许波一定会听到,可是,半天没有声音。狄凯感到奇怪,子弹哪儿来的。他微微抬起身体,向前挪了一步。

“啪!”又是一枪,一个声音传来:“姓狄的,你别觉得你当个破警察就了不起。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也不要逼人太甚。路归路,桥归桥。李方舟的事,章敖的事都与我没关系。我许波不听你的,你让开路便罢,你要是不让路,咱们今天就是鱼死网破。”

果然是许波!

狄凯怒火中烧,他喝道:“好一个许波,你不想活了?你敢拒捕,后果自负!”

回答他的没有语言,竟然是又一声枪响。子弹狰狞着撕裂山谷中的空气,空气中充满了火药的气味。小战士更加紧张,他在狄凯的身后一扣扳机,“啪啪啪”数颗子弹颤抖着飞向对面的山石。连续打过的子弹在山石上敲出火星,只见一个人影“嗖”的一声跃起,极快地在狄凯他们的侧面向山下跑去。手中的枪连连发射,飞扬的子弹压制着狄凯和那个小战士。

小战士没有经验,由于许波跑向他们的侧面,小战士半个身体暴露在许波的射击范围里。狄凯探出身来一拽小战士,举手正要向许波击发。说时迟,那时快,一粒子弹钻进了狄凯的胸膛。“沙漠之鹰”的子弹极具杀伤力,狄凯的胸膛立刻喷出了鲜血。那鲜血在阳光下,像一朵盛开的火红的花。

狄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变得羸弱不堪。瞳仁失去了光泽,手腕失去了力量。手中的七·七式子弹还没有上膛却脱手掉在了地下,人也软软地倒下。

小战士感觉到了变故,可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无法也来不及判断是什么事发生了。可是,他知道,前面飞跑的是他们要抓捕的疑犯。而倒下的,是战友,尽管是岁数很大的战友。他突然间生出一股悲愤充盈于胸中,手自然用力。冲锋枪里已经是压满了子弹,只听“哒哒哒”连续不停的枪声,撞击着山谷。

许波像中了邪一样,突然停止不动了。只是一瞬间,他的身前身后溅起火光,整个高大的身体像一条装满了东西的麻袋栽倒在黄土地上。

一时间,山谷里什么也没有了。寂静仿佛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小战士两耳欲聋,瞪着血红的眼睛,张大惊讶的嘴巴。手中的枪射光了最后一颗子弹,整个人如塑像一样竖立在山石之间。

稍倾,大山中几个公安和武警飞奔而来。

2

走进家门,是一股熟悉而甜蜜的味道。这令人倍感亲切的味道并没有驱散浑身疲惫的傅志心头的沮丧,他换上拖鞋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突然之间,起伏不平,惊人刺耳的哭声回荡于这宽大的客厅里。这突然暴发如山洪般的哭声,让柳兰心惊肉跳。

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委屈能哭成这个样子?甭说是一个女人,任何人都会目瞪口呆、莫名其妙。一时间,柳兰有点发懵,她伫立在客厅里手足无措。

那哭声在客厅的上空如一绺轻烟般盘旋经久不息,悠长地飘来飘去,终于慢慢地落了下来。

柳兰这才走过去,轻轻地坐在他的身边,伸手抚住他的肩头,柔声问道:“老傅、怎么了?”

哪里想到?柳兰的这一问竟然如打开闸门般,傅志继续号啕大哭。

出门刚刚归来的老傅如此悲情?这不算意外的意外让柳兰足足地想了五分钟,她似乎明白了。她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到卫生间里拿出一条毛巾,在温水中扭干并静静地塞到傅志的手中。

单元很大,客厅足有60多平米,头上悬着一副水晶灯。光线十分柔和,落在他的身上一片惨白。渐渐的,傅志开始平静下来,柳兰给他的湿毛巾他捂在脸上似乎永远不想拿开。也许,他不敢,因为只要一拿开,狄凯的脸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脸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蜡。短而坚硬的胡须,毫无生气地插在他线条清晰的下颏处。素来挂在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僵硬的脖子像一段雕刻的木头,安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也不会动。

早就接到消息的傅志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大声叫道:“狄凯、狄凯,你他妈的起来啊!我还要等着你退休,等着你去周游世界呢!”

傅志双手抓着他的肩拼命地摇着,身边同来的刑警谁也不说话,全是泪流两行。

这是恶水县医院的120救护车,他们是在大山的深处将狄凯拉回来的。也许,当初他们装在车上的就是没有呼吸的尸体。刑警们用对讲机与搜山的同伴取得联系,他们用手机叫来了支援的车辆和救护车。

他们到这里来时是带了一台宽大的丰田车的,当时,一行几个人坐在车里闲不住,他和狄凯有一段对话。

“傅局,这次要是能碰到许波,谁也别和我争,我要和他会一会。”狄凯说得很认真。傅志没说话,他默默地抽着烟,眼睛里有一丝忧虑。

“傅局,你信不信?许波别看是个大哥大,他不一定是我的对手。”看傅志不说话,狄凯笑着伏身向前问道。

“哪有什么不信的?我还不知道你。”傅志弹了一下烟灰继续说:“可我的心中也有一个感觉,许波不是那么好抓的。”

“什么?”狄凯瞪大眼睛,仿佛要和他争论。

傅志却摆摆手,掐灭香烟说:“好了,刑事侦查也得一步步走。我们走着看吧!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愿一切如你所愿。”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果然撞上了许波,在李原海处他们听到了许波也在青沟煤矿的消息。狄凯兴奋得一夜没睡,搜山中他身先士卒,四十大几的人和年轻人一样在大山中跋涉。狭路相逢,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这令傅志始料不及,同时,也是他让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的。他摇着狄凯的肩膀,眼泪无声地落下。身边一名刑警伸手向前接住了他滴落的眼泪说:“局长,眼泪不能落在尸体上。”

傅志勃然大怒,他正要发火。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眼瞥到刑警有些惶恐的目光,他咽了一口唾液,也咽下了那股无名火。

他费力地挥了一下手说:“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是的,从那时开始,一直到他们返回局里。傅志很少说话,可他再也没掉一滴眼泪。等他将所有的事都忙活完了,回到了他熟悉的家里,他再也忍不住,一场痛快淋漓的号啕大哭像雨打芭蕉般急骤而暴烈。可是,哭过之后,他的心里畅快了许多。

许波也死了,小战士的冲锋枪将他的身上钻了六个窟窿,那把“沙漠之鹰”被他抛在身体前面的黄土中,里面还有一颗子弹。

恶水公安的法医对许波做了尸检,他手腕上一块劳力士手表引起了傅志的注意。他命令同行的刑警作好记录,一律归档。虽然是意外地发现了许波,可他绝对是傅志要追逐的目标。他的这块表让傅志想起了12年前,闻家夫妇丢失的赃物。这款手表限量发行,每一只都有它的户口,傅志已经安排了人对其进行验证。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用钥匙在开他的单元门。柳兰轻声和傅志说:“老傅,姑娘回来了,你到卫生间去洗一洗吧!”

柳兰的话提醒了傅志,他急忙钻进了卫生间。门开处,果然是傅晓霞和鲁军。入秋了,傅晓霞穿着一套职业装,清秀而大方。鲁军手臂刚刚作了植皮手术,还用绷带吊着。两个人换上拖鞋进了客厅,晓梅说:“听说我爸回来了?”

柳兰还没回答,傅志从卫生间里出来,大声道:“消息很快啊!晓梅成了特工人员了,监视爸爸的行踪?”

虽然是笑谈,傅晓梅还是解释道:“我听鲁军说的,没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呢?这说明姑娘关心爸爸。爸爸得感谢你们,你们没吃饭吧?叫你妈给你们弄点吃的。”可能是傅志洗了脸,精神不错。一句玩笑又解释了晓梅的疑问,还说得合情合理。

鲁军在晓梅身后,这时上前一步,恭敬地说:“傅叔回来了?听朋友说公安局的抓到了李原海?这回我爸的在天之灵终于能够安息了,我替他谢谢傅叔。”

一句话刚完,鲁军竟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傅志的面前,眼泪立刻落下。

这是谁也没能预料的,即使是傅晓梅和鲁军一路回来,也没听说鲁军有什么想法。这预料之外的举动让柳兰慌忙上前拽起鲁军:“哎呀,这孩子,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们公安局的是干什么的?一个杀人犯,早就应该抓回来。别说是杀你爸的凶手,就是杀个平民老百姓也不行,抓不到,也是他们公安局的责任。”

面对鲁军这一意外的举动,傅志并不动容,反而他眉宇间原本就有的忧愁似乎更加浓重。看柳兰拽起鲁军,他问道:“你的消息很灵啊!你怎么知道的?”

鲁军一时愕然,倒是柳兰抢过话头:“怎么的?你觉得你们公安很保密啊!这个地方谁不认识你傅志?你不认识别人,别人还不认识你。你往哪儿一走还不是连风带雨?”

柳兰的抢白有理有据,一时间,傅志也是无话可说。

其实,这次万里之行,傅志带的是外单位的车。这是为了行动的方便,而且,全部是地方牌照,没有一辆有警用标志。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保密,为了行动的突然和准确。可是,自以为神秘的行动刚到家就已经是人人皆知了。

傅志细想一下,也难怪,狄凯牺牲,已经通知了他的家属。许波的死亡也通知了许进,这都是为了善后而不得不办的事。

可是,鲁军对于这两件事恰恰不感兴趣。他唯独感兴趣的是李原海的抓获,这是什么意思呢?傅志心中本来就有的疑问,再一次升起。

“傅叔,这个李原海应该马上枪毙吧!”鲁军又问道。

“那可是法院的事了,我们公安就管抓人。”傅志说得很原则。

柳兰召唤大家坐,傅志和鲁军都坐到沙发上。傅晓梅回到她的房间换衣服,柳兰张罗茶水。鲁军继续问道:“傅叔,我听说有一种说法叫追诉时效。意思是说犯了罪,时间一长就不追诉了。是吗?”

傅志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皮说:“那得看是怎么一个情况?具体的事还是检察院说得算,看他们的意见。”

也许,傅志的回答让鲁军不得要领。

“噢!”鲁军垂下了眼皮,随手又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包茶叶说道:“傅叔,洞庭碧螺春。朋友捎来的,绝对的新茶,你尝尝。”

那边厨房里又传来了柳兰的声音:“哎呀!你们这是弄的什么东西啊,我也打不开啊!”

傅志家的这个单元装修得不错,厨房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柳兰的声音清晰可辨。

晓梅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听柳兰说话,她回答:“你喊什么?那是鲁军找朋友给捎来的阳澄湖大闸蟹,专门给爸爸接风洗尘的。”

哎哟哟,原来是姑爷捎来专门孝敬老丈人的!柳兰不说话了,她仅是以旋风般的速度沏上茶来,首先放在鲁军面前一杯说:“军子喝,这是你上次拿来的云南普洱。”

端着茶杯,傅志说话了:“军子,这世界上的事是纸里包不住火啊!你说,这李原海跑出去12年了。可善恶到头终有报,他还是没有跑了。而且,很简单,我们这么远到了山西,他竟然是一头撞上。乖乖地撞在我们怀里,你说怪不怪?”随即他又跟上了一句话,“是不是你老爸显灵啊!”

傅志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他的话引起了一家人的兴趣,晓梅围在傅志的腿前摇晃着说道:“爸,你给说一说。具体点,别让我们猜。”

傅志扫了鲁军一眼,鲁军还是那副漠然的眼神,不过,可以看出他对傅志的话特别专心。于是,傅志就将抓捕李原海的过程说了一遍。

别人没说话,柳兰先表态:“别听你爸瞎说,估计不知他们费了多少劲呢?你没看刚才你爸那样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志立马打断她话头说道:“行了,就你话多!我和你瞎说。鲁军在这儿,我能和他瞎说?你还是没看到吧?李原海已经不是当初的样了,老得不成样。那边全是小煤矿,全部都在井下采煤,12年不见天日的日子也够他呛。不说是傻了,整个人也差不多算个智商低下。”

傅志的话是有来源的,在恶水县看守所里提出李原海,傅志曾经和他简单地谈了一把。李原海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傅大队啊!我该死,我混蛋。”说着话,他扇自己的耳光,可能他还认为傅志是个队长,他继续说道:“我不该捅了鲁队长啊!实际上没什么,他是干这行的。他不抓我抓谁?他和我没有个人恩怨呐,我何必呀!就是赌个博,无非是罚点钱,我跑什么跑。你是不知道?这12年里我是人不人、鬼不鬼啊!每天提心吊胆,就怕汽车响。只有到了井下,我才放下心来。别人害怕下井,我是盼着下井,到了井下漆黑一片,打着头上的灯就照眼前的一块儿,什么也不用想,就是干活。老板黑啊,黑得透顶,一年到头不给开钱,说是存在他那儿。还不让走,其实就是让走我也不会走。在这个煤洞里活着和死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我们有口气算个活死人。傅队长,有啥别有病,干啥别犯法。我是知道了,下辈子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犯法。”

干枯的李原海真是有感而发,傅志审讯过多少疑犯?他看透了,李原海说的是真心话。看到他摇颤的一头白发,傅志不仅心中一热,似乎有了某种感触。他压低声音问道:“既然如此,你给我说实话,你杀了老闻一家人,东西哪儿去了?”

“什么?”李原海瞪大了肉皮里的眼睛,大声喊道,“哪可不是我干的!傅队长,我冤枉啊!”

那一刻,傅志的心沉到了海底。

3

入夜,傅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终于,他害怕影响柳兰的入眠,自己知趣地披上睡袍轻轻地来到小书房。傅志喜欢舞文弄墨,装修这个单元的时候,他亲自布置了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打开台灯,灯伞下柔和的光线撒落在写字台上,那里有他钟爱的一个笔记本。顺墙是一排书柜,从《资治通鉴》到《论语》《中庸》,国学经典摆满了书柜。这些书傅志绝对不是用来摆样子,谈不到通读但他基本上也是翻了个遍。在公安警察当中,他也算个少有的博学多才之人。

正因为如此,遇到事情傅志总想求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原因,也是脑海里总不平静,许多事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临睡之前,柳兰尽其所能地安慰了他一番:“老傅啊!人死不能复生。你那么悲伤有什么用?将来咱们多照看一下他们家就是了。当个警察,这么些年你能平安都是我的万幸。你说你们,遇到事生死都不知道。可是,老百姓怎么看你们?说你们好的不多。老傅,有些事别太认真,多大岁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明智的。”

本来,柳兰开始说得傅志心中很热。可后来的话傅志是越听越不顺耳,可他仍然是强压着心头的反感,用被压头一声不吱。

柳兰和他生活多年,当然知道傅志的这个状态是对她说话的不满意。于是,她翻了个身小声嘟囔道:“行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还是身体要紧。”

傅志从来不想和柳兰正面冲突,遇到不顺心的事,他都是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常了,柳兰也心领神会,她也克制自己像急刹车一样,很多话戛然而止。于是,多年来,他们的家庭和睦是出了名的。也许,这也验证了柳兰刚才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就过去了。太较真的结果,都是跟自己过不去。

坐到写字台后面那个半圆形的皮椅上,他回味、咀嚼着柳兰的话,竟不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是句行话,也好像是句俗话。什么意思呢?傅志当然明白。也许,生活中可以用。比如他和柳兰,家庭中的一些事差不多就行。正面的冲突少了,自然也就和谐了。是啊!生活中哪儿有“全”的啊?宽容与理解永远是和谐及友谊的保证。

可是,如果狄凯见到拿枪的许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想到狄凯他就想到了大治,想到了大治12年前是鲁军抱着浑身血痕的他走进医院的。不知为什么,那一次傅志没哭。他没感到有眼泪,相反,他的心中是仇恨,对于杀害公安干警的凶手的仇恨。可是,没想到12年里李原海竟然是在那样的条件下生存。活着与死了何异?当他佝偻着身子突然出现在傅志眼前时,他差一点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岁月将一个凶汉磨成了小老头,磨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老绵羊。

可不管他是凶汉也好,还是绵羊也好,傅志必须将他交给法庭。没有办法,法律就是一部高压电网,谁触上谁完蛋。

他的书架上也有《刑法》《刑法解释》《刑法大全》等,他记得一个学者给法律下过定义:人们社会生活必须遵循的准则。一个必须,一个准则,将法律解释得够透。

想到这儿,他的心有些冷,一件睡袍似乎挡不住这来自心里的寒意。法律真像一个刚性的架框一样吗?泛着冰冷而无情的光泽,告诉人们不能越雷池一步!

他回到卧室加了一件衣服,然后,他到书房里打开了电脑。

夜深人自静,这小小的斗室里傅志亲笔写了一个条幅“室雅何须大”。的确,斗室不大非常的雅致。墙壁雪白,灯光柔和,脚下有一盆贵妃竹,写字台上是一盆文竹。墙角处傅志还设计了一个半圆形的鱼缸,里面养着两条漂亮的银龙。它们如将军般在水中游弋,既悠闲又威风。

突然,傅志的眼睛在网页上的新闻处停了下来。原来,某处出现了一起冤案。一个杀人犯被捕入狱,11年后,真凶落网。此起冤案引起网上的一片哗然,当地公安千夫所指。同时,由此而来引发了一系列的后果,可是,这些都引不起傅志的兴趣了。他的脑海里又一次翻腾,他不由得想起了鲁军。

他今天问了那么一句话:有一种说法叫追诉时效。意思是一个人犯了罪,时间一长过了期限就不追诉了?

鲁军这话傅志当然懂得,那是有规定的,是说有些个别案件,政法机关当时没有立案,过了一段再发现属于追诉失效。那么,鲁军问这个事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傅志的心中已经有答案。可这答案似是而非,又让他翻江倒海。连这电脑网页上的新闻都带有强烈的刺激,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鬼楼案件可是公安早已经立案的,按照法律程序,追诉时效与此无干啊!李原海杀人偿命,他逃到天涯海角,今天被抓回命运已定。

可是,如果李原海的交代属实,鬼楼案件与他无关,那么……

多年的刑警,多年参与刑侦审讯,傅志已经练出他的判断和推理。当李原海用哭腔大声喊他的冤枉的时候,傅志能看到他眼光里的愤慨和无奈。他两臂抖动,戴有手铐的双手上举。傅志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信号:错了!当初的结论错了。历经12年的风雨沧桑,此刻的李原海已经是只求一死,他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

继续审讯,李原海讲述了翡翠如意的由来。一切竟然如戏剧一样,纯属偶然。

12年前的那天晚上李原海夜班,下半夜,他开着空车沿海滨大道转了一圈没有拉着客人。转到鬼楼别墅区时,空旷的大道上一个少年向他做出手势。那少年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包,费力地上了车。当时,他没坐前排,一个人去了后排。

看他上车,李原海启动车前行的同时问他:“到哪儿?”

少年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车开出不远,他就说道:“停车!”

李原海还感到奇怪,夜半搭车才走了这么远就要下车?不过他开车向来不愿意多问,管他呢!给上钱就行。收下少年给他的车费,他开车转了几圈再也没拉到客人。天快亮时,他将车辆停靠到南洋浴池门前。按照他的经验,这个时刻浴池会有客人。

停车后,无意间他向后一回头,浴池门前的灯光射进车内,他发现了那个绿幽幽的东西。

真是天边飞来的意外之财,就李原海来讲,他从来没想去物归原主。得到那个翡翠如意,由于他不知其为何物,曾经请人给鉴别,消息走漏进了许进的耳朵。

可惜的是,这意外之财带给二人的除了厄运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事情隔着的无非一层纸,李原海交代完毕,傅志好久没有说话,一棵烟仿佛是“吞”一样狠狠地抽了下去。这说明什么?鬼楼案件的结论错了!一切要重新开始。然而,他最好的同事、搭档狄凯不在了,当初很多事都在他的脑海里。

李原海被押出审讯室,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傅志的心中是无比的懊恼。这么大的一起案件,仅凭李原海的口供是不能改变的。可是,凭他的口供却可以使你无法定案,起码是无法给他定罪。

李原海啊、李原海,纯粹是他的一个麻烦。

许波身上有了另外一个收获,他手腕上的劳力士,回到局里调出当初的材料比对,果然是鬼楼丢失的物品。

那么,许波就是鬼楼案件的嫌疑人了?

可是,李原海摇摇头,许波个头太大,他不可能是那天晚上坐车的少年。简直可恨极了,一个李大傻,事隔12年记忆力还如此清晰?

一切都让他给搅糊涂了,这个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

李原海真是让傅志懊恼,可是这懊恼归懊恼,他心中的那块阴影却是因为李原海的供词变得越来越重。

眼睛看着网页上出现的冤案新闻,想着李原海,他的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脑海里一会儿是李大傻,一会儿是许波,一会儿又是狄凯。而最后,最后站在他脑海里赶也赶不走的竟然是鲁军。

鲁军是老队长的遗苗,是女儿的最爱。为了女儿他刚刚走下手术床,手臂保住了,植皮也做得很好,医生说基本不会落什么后遗症。女儿很高兴,傅志和柳兰也觉得心理的负疚少了一些。

想到鲁军,女儿的形象并驾齐驱一起在他脑海里驰骋。

晓梅是个任性的姑娘,也是一个懂事、善良的姑娘。小的时候,她和妈妈上街只要见到乞丐,她必须让妈妈“捐助”。一副小心眼里装满同情,这次鲁军受伤,她几乎天天住在医院。突然发生的意外让她体会到鲁军对她的感情,再看到鲁军血肉模糊的手臂,她不想离开鲁军半步。不用言语,就傅志对女儿的了解,看她的态度,她这一辈子已经是非鲁军不嫁了。

想到女儿他心中就如针扎般疼痛,如果说半百之年的傅志还有什么追求,那么只有一个,就是女儿的终生幸福。他不可想象,如果女儿悲伤,整天以泪洗面,他的生活还会有什么乐趣。

这种可能和如果,让他的心都在收缩,他浑身冰冷。他又到卧室里去找了件衣服,看到柳兰在说睡语。傅志心头又是一阵苍凉,老了,真是老了。看到柳兰他就知道两个人都老了。公安局长也无非是过眼云烟,用不了多久,他就可能离岗。回到家中,他的归宿,他的唯一依靠,他的挚爱不就是女儿吗?如果女儿的心凉了,他的心就会成冰,还有,还有老伴呢?

如果,还是如果,女儿对他不满意,老伴岂能轻饶?所有的账会都算在他的身上,这个家庭还有什么和谐?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打了一个哆嗦,网页上刊载的还有,因此冤案牵扯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公安干警被判刑的。法律无情啊!即使傅志身为公安局长他也不敢去触碰那架高压电网,也撞不动那钢铁的框架。

突然,傅志想起了一件事。当初,他在鬼楼现场的窗玻璃上采了一个血样。这个血样档案存在技术科,无非才12年,绝对还在。这让他心中一喜,这可是铁证,检验一下许波的血型不就完了吗?现在,他多么希望许波就是鬼楼的嫌犯。如果,还是如果,能定许波为嫌犯,一切皆大欢喜。也用不着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哲学。毕竟,他已经是死人,死了的人去承担责任是活着的人的万幸。

可这高兴只是一瞬之间,傅志明白,这是一厢情愿。能不能是,那得由科学鉴定。而且,他心中的那一个直觉总是感觉有点玄。

真是越想越烦恼,越想越理不出头绪。眼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又抓起了一棵烟。

突然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谁?

傅志用最短的时间将手中的香烟藏好,口里喊:“晓梅吧!”

门开处果然是身穿睡袍的晓梅,她临时起床上卫生间,看到书房灯亮,过来敲门。

“爸爸,你不要命了!”女儿的严厉是不需要顾忌的,可她的不要顾忌是一点也没顾忌的。因为,傅志是绝对地听从。

于是,他从座位上站起:“好、好,马上完了,就是在电脑上查个资料。”

4

回到家里,迎上来的是杨青歌。

老妈一脸的慈爱:“军子,是跟晓梅在一起吗?”

鲁军抬头看一眼客厅的电子钟,22点15分。应该说很晚了,妈妈仍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看到鲁军回来,杨青歌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牛奶,她问道。

“妈,还没睡觉?”鲁军回了一句废话。

自从杨青歌来到这里辞退了保姆,几乎每天晚间她都要等待鲁军。即使他的海鲜城过于忙碌不能回来时,她也要等他的电话。长了,鲁军心中不忍,海鲜城那边交于一个信得着的人主持,他每天必须回家。

“爸!”突然一声童音传来,小雨从他的房间跑出抱住鲁军。

这使鲁军的脸上现出笑容,他抚着小雨的脑袋说:“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

“明天周日,我想爸爸了,小雪姐也想来看你,我们就和老师请假回来一天。”小雨抬头望着他,嘴一张现出两颗小虎牙。

“小雪呢?”鲁军左顾右盼。

“等你没回来就回家了,明天来。”杨青歌说道。

“噢!”鲁军心中滚过一丝莫名的战栗。

他和傅晓梅跑了一趟红叶学校,确定了学校教育方式的先进,商议一番,鲁军就将小雨和小雪一起送进了学校。小雪母亲高兴极了,他挽着鲁军的手说:“鲁先生真是个大善人,自从小雪的爷爷和奶奶出了事,我们家就一天不如一天。幸亏遇上了你,小雪才有了今天,我替她爷爷和奶奶谢谢你。”

那天,鲁军脸色苍白,一天没有吃饭。

他从心里害怕鬼楼,想见小雪,又害怕见她。也许,人就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

看鲁军回来,青歌说:“鲁军,小雨在学校就想你,你和他聊一会儿,我洗个澡睡觉了。”

青歌先回房,鲁军和小雨玩儿了一会儿,也分手睡觉了。他走进自己的卧房,时间已经是将近午夜。卧房很大,很舒适,欧式古典雕花大床,真丝棉被。脚下是新疆纯毛地毯,墙面贴着细纹壁纸,棚上一个水晶吸顶灯流下如水的光泽。

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放大的图片,那是鲁军和晓梅在海边的合影。两个人身穿短衫,青春蓬勃,阳光灿烂。背对万顷波涛,脚踏细碎的浪花,晓梅手臂倚在鲁军的肩上,两个人全部举手做出一个V型的手势。

目光一投向那幅图片,鲁军突然想起了某个电影某个人的一句话:阳光是多么灿烂!生活是多么美好!

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晓梅,自从他这次受伤,晓梅更爱他了。几乎和他形影不离,只要是不上班,只要是能请下来假,晓梅肯定会来到他的眼前。住院的时候,他的手臂不便,天天都是晓梅给他喂饭。当晓梅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肩,他的半个身体倚在晓梅身上时,少女身体的香气直袭他的鼻孔。他常常是一口可以吞下的,却慢慢去咀嚼,平素一刻钟就能吃完的饭,他要半个多小时。那感觉好极了,鲁军不想放弃。晓梅也极有耐性,她用一张餐巾纸围在他的下颏处,然后,用汤匙在自己的嘴里细细地品。感觉不烫时,再递到鲁军的嘴边。

晓梅知道鲁军是为了她而受伤,她一口一个:“哥!”叫着。杨青歌要过来护理,她也给赶走了:“阿姨,你还信不着我。有我呢,你岁数大了需要休息。”

青歌当然需要休息,她怜爱地看了一眼晓梅,笑笑说:“年轻人也要注意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自己,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住院的日子因为有了晓梅,鲁军一点儿也不寂寞,反而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再来一次,他绝不后退半步。

傅志出门,晓梅告诉了鲁军。鲁军立刻判断出,傅志他们是抓许波去了。

当章敖被公安抓到,鲁军就知道许波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世间的事就是怪,许波没有抓到,李原海倒是被抓回来了。弑父仇人终于落网,奇怪的是鲁军并没有多少欢喜。也许,更增加了他心头的忧虑。他直接联系公安局,找了几个不错的民警海鲜城里一坐,打听到的消息竟然使他大吃一惊。

许波死了!怎么死的?死之前说了什么?可惜的是这几位是一无所知。这让鲁军坐立不安,狄凯的死讯也再一次地冲击鲁军布满郁闷的心房。因为,由他的死,他自然地联系到父亲鲁大治的死。他想到狄凯在傅志家中和他一递一杯地喝酒,想起他嘴边总是挂着的笑容,他狠狠地捶了一下胸膛,似乎要将胸中的郁闷砸出。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那个李原海,可李原海的出现又是因为什么呢?他莫名地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使他不但对李原海恨不起来,也使他胸中的郁闷又多一重。

晚间,他和晓梅终于看到了傅志。鲁军一眼就发现了傅志眼角的泪痕,他马上就猜到傅志是为了狄凯。可是精明的鲁军一句话也没说到狄凯,他只是顺便问了一下“追诉时效”的事。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马上就发现了傅志眸子里疑惑的光泽。那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使他马上悟道:纯粹的画蛇添足。

什么意思?难道他鲁军需要“追诉失效”?希望什么案件,时间一长再不追诉?什么呀?这都是什么?鲁军怀着懊恼的心情离开了傅家。

他能隐隐感觉到,傅志对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热情。虽然是热情的外形依旧,可其中的味道淡了许多。傅志在医院里和他说的话,他完全听得懂其中的含意,他也能品的出其中的滋味。鲁军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真想和晓梅说:我们结束吧!可是,他开不了口。除了傅晓梅那美丽善良的目光之外,当然也是他心中的依恋和对于未来的莫名恐惧。

总之,不知为什么,鲁军有一种拖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他有点把握不了自己,就如一条断了舵的船,他突然之间感觉自己无法把握船的航向。而且,他无心去修复那把舵。因此,让小船随波飘浮,大有任其归宿的意思。

是的,他曾经是许波的朋友甚至是哥们儿。他们彼此了如指掌,他们也曾经有过很深的交往。可这世上哪儿有不散的筵席?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可这世间的事就这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谁知道许波又到他的对面开了一个新时代?谁知道傅晓梅又写了他的文章?谁知道李原海的儿子成了律师,又成了许波的代理律师?这一切的一切,谁能料到?谁又能避免呢?这一场一场,一幕一幕人生的大戏都是谁导演的呢?这么多巧合?这么多意外?12年前,他的命运曾经和这里许多人绑在一起,12年后,仍然没有解脱这无形的绑绳。

自从父亲倒在他的怀里,自从父亲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臂,他就突然感觉到这世间的罪恶是要用善良去洗刷的。于是,他挣了钱就去救济他人,企图找到他良心的平衡。

说来也怪,他越这样,越不把钱当钱。他的生意就越做越好,如日中天,金钱滚滚而来。同时,他还收获了爱情。一个美丽的姑娘不说是投怀送抱,也绝对是向他主动发起了爱情攻势。这也使他体验到了善良的魅力,以及如何做人的根本。

可也正因为此,他心头的阴云迟迟不愿意散去。无人的时候,他会大声地吼叫两声,似乎可以吐出胸中的郁闷。

脱衣、上床,闭灯。黑暗包裹了他,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安全感。没有人看他,没有人知道他,多么好啊!他不抽烟,也不想动,躺在被窝里,眼睛瞪得圆圆的,思想如骏马往来驰骋。终于,他越想越多,越想越睡不着。

他猛地一掀被,从床头的衣帽架上摘下睡衣,伸脚穿上拖鞋。一个人踱到窗前,他拉开了厚重的金丝绒窗帘。对面就是他这个小区的另一幢楼,那楼也是一个高层,无数个窗户,无数个家庭。他曾经记得,那个电影里说过:这无数个窗户里就有无数个家庭,这无数个家庭里有无数个故事。

每一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碰到的各式各样的事就成了故事,就比如他的父亲鲁大治有自己的故事,母亲杨青歌也有自己的故事。那么,他、鲁军也有自己的故事。既然是故事就肯定有开始有结束,大治已经结束了,青歌虽然没结束,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精彩的内容。那么,他、鲁军呢?

此刻,无数个窗户里已经是鲜有灯火,绝大多数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还有几个人是睡不着觉的呢?突然之间,鲁军如一个哲人一样,猛然间悟出了一条道理:能睡着觉的人是幸福的人,睡不着觉的人一定是失去了幸福的人。

他失去了幸福了吗?

鲁军不禁一阵苦笑,他转回头来,进入书房,打开了电脑。不知为什么,此刻他想找人交流一下。

电脑打开,稍等,显示器亮了起来。鲁军上了QQ,“我的好友”中没有几个亮起头像了,但这都不在他的意想之中。那么,他的意想在哪儿呢?当然是“南海风”。但是,这么晚了,可能吗?他向显示器看过,没想到,“南海风”的头像是亮的。

鲁军心头滚过一丝意外的狂喜,他正想敲下键盘。“南海风”的头像一动,率先叫响起来。

“军哥!”

晓梅总是喜欢用这样的称呼,这让鲁军也感到愉快。

“梅!”他回到,这么简单,晓梅也喜欢。

“还没睡呢?”

“没有,你怎么还没睡?”

“别提了,老爸这次出门不知为什么,情绪总不好。半夜不睡觉,我将他撵出书房。这里就成了我的天下,我想看看你在不在。”晓梅一口气打出这么多字。到底是记者,打起字来飞快。

“噢!”突然之间,鲁军的那种狂喜没有了。

“你为什么还不睡呢?想我吗?”

虽然,晓梅不在眼前,但鲁军能感觉到她调皮的眼睛。果然,随之她点上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怎么说呢?随着狂喜如退潮般的散去,鲁军和晓梅调情的心情也没有了。看鲁军迟迟没有答复,晓梅非常理解地说:“军哥,晓梅永远爱你,不管是今生今世还是来生来世。过几天,我找个时间和妈妈说,再和青歌阿姨商量一下,定个结婚的日子。”

“好!”鲁军信手打下这个字。可他又觉得不妥,想收回,可已经上去了。

“军哥,这么晚了,你要休息!一定要注意身体,小妹还要靠你呢!一辈子长长久久,早点睡吧!”

“好!”又是一个字。

“我要下了,我就穿了一件睡衣,太冷了。”晓梅点上了一个再见的表情。

“88!”鲁军情绪失落地也下了QQ,随之,他又关上了电脑。

他失去了当初的心情,晓梅简短的几句话在他的心中压上了巨石。

傅志自从出门归来,情绪不好,夜深了也不睡觉。晓梅的这几句话刺痛了鲁军,傅志为什么不睡觉?也许,鲁军比傅晓梅更知道。因为,鲁军知道傅志不仅是傅晓梅的父亲,他还是这一个区的公安局长。他之所以不睡觉,之所以情绪不好,原因只能是来自于他工作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于最近他出门的事情。不是李原海就是许波,这两个冤家!

鲁军哪儿还有睡意?他的眼睛就如刚刚喝了两杯新磨的咖啡一样,再也没有合上的意思。脑海里一个是李原海,一个是许波。

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活的会说什么?死的,临死之前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真是理不断,剪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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