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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喀什的魅惑(2)

居住条件一改善,大舅妈呼拉拉一连串生下来两男一女。外婆惦记着自己的孙子,主动上门,伺候大舅妈的月子。大舅妈本想拒绝外婆伺候,可她和孩子需要人照顾,大舅要下地干活,不可能守在身边做饭、给孩子换洗尿布。大舅妈虽然接受了我外婆的上门服务,可还是抹不开心里的别扭,老吊着个脸。外婆只当没看见大舅妈的脸色,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孙子,伺候完三个月子,外婆竟然和大舅妈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这在婆媳关系中也堪称奇迹。

再说大舅,他夹在母亲和老婆之间,像老鼠钻在风箱里,两头受气。生一次孩子,一个月子下来,大舅像坐了一次监牢,谁也不敢招惹,不是装哑巴就是装瞎子,每天盼望着日子快快过去。有了三个孩子后,大舅变得更加叫人不可思议,他竟然学会了织毛衣,全家人的毛衣都是他织的。当然,一个家庭总得有个人操心这些冷暖睛雨的事,大舅妈具有生育的机能,却不具备一个女人的其它手艺,何况,大舅自和她一结婚就自然地承接了家里的油盐酱醋,对于织毛衣,也算是大舅承接的一部分。就像当年选择支边一样,大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替代杨淑媛作为女人的其他功能。这不算什么,大舅还变成了一个心理承受能力极差的柔弱男人,动不动就动了真感情,泪水涟涟,根本不像个男人。这与他当年支边离家时不回头看自己生母一眼的决然情形简直判若两人。

后来,我母亲曾痛心疾首地对我说,你大舅从小就是个怪人,长大了更不得了,他当年支边装成很革命的样子,目的是为了当典型在支边青年中混个一官半职,后来钻错帐篷娶了个像男人的妻子,这个妻子再怎么像男人,但毕竟还是个女人,你大舅怎么一下就能变成不像个男人呢。就算他们夫妻中必须得有一人像女人,杨淑媛完全可以变一变嘛,由像男人的女人变成像女人的女人,不是比男人变得像个女人更方便更直接也更简易吗。

母亲的想法实在不以为过。这也是外婆当年的想法。

但大舅却心甘情愿地承担了这个角色,他除了遗憾自己没有生孩子的机能外,其他能做的事他都做了,并且多少年毫无怨言。于是,我的大舅妈数年来不但没有变得多一些女人的味道,反而更加像男人。

我是在母亲对大舅的抱怨声中长大的,所以,我对大舅没有好感。直到长大懂事后才发现,大舅其实真正是一个忍辱负重的伟大男人。大舅妈如果不是一头粗硬的较长一些的头发,初一看,没人会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女人,就算相信也会认为是没有女性特征或者特征不明显的女人,她粗着嗓门喊叫时,两腿叉开一副彪悍雄性十足的样子,看上去挺吓人的。再说,她还抽烟,烟头扔的满地都是,也从不见她扫地,动不动对大舅大发脾气,指挥来指挥去的,在当时的状况下,大舅又是离过一次婚的,要把家撑下去,只有变了,不然,两个同样强悍的“男人”在一个床上睡觉、做爱、生子,一个不做让步,怎么能把日子过下去。

我只能用这种理由,替大舅开脱。

后来的事实更能证明大舅脆弱的一面,他的大儿子建生当兵走的时候,舅妈没事似的,倒是大舅哭得像个泪人,并且还哭出了声。在大儿子临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等儿子睡熟了,一人在儿子床前流泪坐了一夜,天亮时叫舅妈发现,扯着嗓子骂他,儿子是去当兵又不是去蹲监狱,有这个必要么吗,没出息!

大舅的小儿子高中没毕业,回到家里又不下地干活,在自己的房门上贴了个“闲人免进”的字条,每天关着门据说是捣鼓着在写诗歌,决心大得似乎非要捣鼓出一个诗人来不可。其实他是个懒人,在村子里转悠来转悠去,大家都骂他不务正业,是二流子,他却不以为耻,说别人什么都不懂,他这是在体验生活,体验生活是诗人的必经之路,那模样好像他已经是个诗人。当然后来诗人没诞生,诗人得有点天分,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天分,又画起了画,赖着我大舅买了一个画夹,背着画夹在塔尔拉摇来晃去,头发留得老长,看架势俨然是一个搞艺术的。最终艺术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又扔掉画夹,整天像个婆娘似地串门,今天去东家,明天去西家,东家长西家短,惹出不少是是非非,最后叫我大舅妈狠打了一顿。大舅妈这个人不仅人粗性子粗,下得了狠劲,打得小儿子差点成了残废。我的这个表弟看上去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却很有骨气,待身体恢复得能下地走路,便坚决地走出了塔尔拉,听说去喀什城里发展了,从此一去不复返,直到现在还没一点音信。

小儿子出走,打击最大也最伤心的还是大舅,他像疯了似的,四处去找,当然没给我少添麻烦。那时候,我不负众望,考取喀什师范学院,终于走到了大地方。大舅为寻找儿子,不间断地往喀什跑,当时,喀什还没通火车,公路又不好,从塔尔拉到喀什有二百多公里,大舅坐公共汽车,中间还要在巴楚县换乘一次车,路上要颠簸八九个小时,到喀什天都黑透了,等他摸索到我那里,我都睡觉了,爬起来去给他找招待所,再弄些吃的。往往是我忙乎半天,从饭馆给大舅把饭端回来,他端着碗一口也吃不下去,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想从我那里得到点他小儿子的消息。

我哪里能有他儿子的消息呢,只能劝他,不要太急,要是有一丁半点消息,我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大舅听到这种没有一点希望的话,抱着碗呜呜地哭起来。弄得我心里也很难受,几天都打不起精神。为安慰大舅,我请假带着他没有目的地在喀什的大街小巷里打听,结果可想而知。在喀什住上两天,大舅呆不住了,家里有十几亩地,他还承包了那片胡杨林。这么多年,树木已经被砍光,现在的胡杨是新发上来的,还不到胳膊粗,有人偷砍当柴烧,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大舅承包下来,想叫它重新长成胡杨林。不然,胡杨林没了,没有遮挡风沙的树木,塔尔拉会被沙子埋没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大舅唉声叹气,他说再这样糟蹋下去,塔尔拉迟早会变成一片荒漠……

我父亲已经意识到生态问题的严重性,大会小会上给大家讲护林的重要性,人们这个耳朵听进去,从那个耳朵放出去,根本没当回事。自从地分到各户后,大家各顾各的,没有谁再听连长的话,连长已经成了摆设。塔尔拉的沙尘暴一年大于一年,父亲心里为当年盖房乱砍胡杨树后悔得要死,如果当时能听从大舅的劝阻,不那么急功近利,塔尔拉的自然环境又怎么会一年恶似一年?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回天之力。在我考取喀什师范学院那年,我父亲在众人的攻击下,主动辞去了连长职务,回家一心一意种地当普通农民。辞职前,父亲力排众议,坚持无偿把胡杨林承包给大舅,他认定在塔尔拉,大舅是唯一能救活胡杨林的人。大舅对此深表感激,其实,大舅承包胡杨林也没有一点收益,只能不时地从胡杨林中捡拾些枯干的树枝当柴烧,没人给他一分钱的防护费,每年春天时,他自己还要掏钱买树苗栽种。大舅太珍爱那片绿色,他不希望未来的塔尔拉变成一片荒漠。

大舅在寻找小儿子的这几年,他不能天天守在胡杨林里,那片胡杨林还是被人砍得不成样子……

提起胡杨林,大舅像找不到出走的小儿子一样伤心欲绝。

三年了,大舅没找到小儿子的踪影。女儿还在上学,大儿子当兵不在身边,给他分担不了任何伤感,他只有暗自伤心落泪,整夜整夜失眠。大舅妈表现出很大气,她很漠然地对待这些伤感事。舅妈的冷漠叫大舅更受不了,都说儿是娘身上的肉,为什么儿子无影无踪,这个娘却一点都不在乎?他和舅妈吵闹过多少次,每次都吵不过她,自己一人生了好几年的闷气,终于落下了胸闷的顽疾。

在小儿子失踪三年后的秋天,大舅突然从外出打工的人口中得知小儿子的消息,然而这个消息非但没有使日思夜想儿子的大舅兴奋起来,相反,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跌倒在地,昏迷过去。

这个消息说,我的这个表弟已经在外面遇上车祸,到处贴的是寻找其家人的启示。我的舅妈就是那个时候给我打的电话,她的声音还被我的同事误认为她是个男人呢。她打电话叫我去帮他们认领表弟的尸体。我去交警队办了手续,到医院的太平间去认尸体。尸体是个像大舅差不多大的五十多岁老头,表弟那年最多二十多岁。通过验证,这个尸体确实不是表弟,这就证明表弟还活在人世,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这样的证明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大舅妈是无所谓的态度,会在意这个的只有大舅,他从病床爬起来,又抱着一线希望寻找起小儿子。

现在,得说说我大舅的女儿红柳了。

我表妹红柳从一出生,就与她的两个哥哥明显不同。女儿像父亲,她继承了我大舅的所有优点,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坯子,不像她的两个哥哥,长得都像他娘,粗粗拉拉的,一点都不招人爱。

女孩漂亮就是资本。大舅妈一反常态,对女儿特别偏爱,把红柳当成掌上明珠,不叫女儿在塔尔拉与任何人有染,这种教育导致红柳从小心高气傲,像个公主,谁都瞧不上眼,对我这个表哥更不用说,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说句实话,我当时也实在是太不起眼,如果不是我父亲当着三连的连长,我的学习还说得过去,别人可能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我的表妹红柳就不一样了,全塔尔拉,不,整个团场,没有人不知道她的,甚至有人都怀疑她不是我大舅妈生的,对她的身世颇为关注。但她的眉宇间透着大舅当年的英气,鹤立鸡群,走到哪里,红柳都是一个亮点,成为大家关注和议论的主题。就连我,因有这个表妹都暗自得意。上中学时,我们要到奎依巴格去上,那里是团部所在地,离塔尔拉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刚开始,去学校和回家的路上,我都想和表妹一起结伴而行,我对她的喜欢纯粹就是那种哥哥疼爱妹妹,可是红柳每次都用各种理由和我拉开距离。有时会对我视而不见,仰着头高傲地走过去,对我的招呼根本无动于衷,我才发现,红柳原来是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带着被红柳嫌弃的失落感把自己的看法对母亲说了,母亲慈爱地摸着我的头说,那是个小狐狸精,别理她。儿子,你好好学习,给妈争口气,将来考取个大学,把红柳比下去!

见我的眼神有点异样,母亲笑了,把我揽进怀里说,你大舅一家人稀奇古怪,没一个正常的。妈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在心里把妈想的很坏。

我说,我没有,妈。

没有就好。儿子,你不知道,就你大舅妈那个样,生了个小狐狸,还一心想要和别人攀比呢。你不知道,你大舅的前妻,就是那个安丽萍,她的女儿嫁了个民办老师,谁知那个民办教师挺有能耐,不甘心做民办教师,听说考取了啥文凭,不但转上正,去年还突然调去喀什,呼啦一下把老婆孩子全带到喀什,连安丽萍也跟上沾光,隔三差五地到喀什浪上一圈,回来的几天里一直笑模笑样,逢人就说喀什有多么多么好。你舅妈听了心里不平衡,她把宝押在自已女儿身上,就红柳那个狐狸精样……

母亲说着说着一下子住了口,看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我问母亲,喀什真的就那么好吗,我们老师也经常讲,要我们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到喀什去上学、工作。

母亲说,傻儿子,喀什是个城市啊,城市里的生活不知道比这里要强多少倍,当然好了,谁不想去呢,呆在塔尔拉这个破地方,迟早得叫风沙埋在下面不可。

望着母亲向往城市的样子,我很有志气地说,我一定要考到喀什去,妈,到时我把你和爸带到喀什去住。

真是个好儿子!妈笑出一脸的灿烂,都看不见她的眼睛了。

如母亲说的,舅妈把全部希望都放在红柳身上,可红柳一点都不争气,她光顾臭美,学习成绩随着年龄的增长,一路下滑,到高二时,她的排名已经落到整个年级的倒数第一或者第二名。红柳看上去并不着急,和那帮学习不好的混小子们一起逃课,去团部的电影院看外国爱情片。一次,红柳和一个叫汪福林的男生偷偷钻进学校后面的树林,模仿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搂抱亲吻,被一个学生看到,在校园传得沸沸扬扬。老师把红柳和汪福林分别叫去谈话,两人矢口否认。汪福林不是个善茬,当即跟老师闹起来,说老师诬陷诽谤他,破坏了他的名声,非要老师公开向他赔礼道歉,弄得老师很难堪,干脆不管了。汪福林却不罢休,一定要找出背后给他造谣的那个人,整天在路上不是拦住这个,就是盘查那个,还跟好多同学动了手脚,连我都受过汪福林的盘问。受过他欺负的同学联名要向学校告状,红柳本来有点心虚,怕把事弄大,就出面制止,汪福林哪听得进去,气得红柳要和他分手,汪福林才罢休。可坏影响已经造了出去,大家越发相信红柳和汪福林之间有见不得人的事。传言很快到了塔尔拉,有天大舅妈突然把我拦在路上,问红柳在学校的事,我照实说了传言。大舅妈气得浑身发抖,当天晚上回家拷问女儿,刚开始红柳坚决否认,大舅妈怒吼一声,把红柳抓过来往炕上一扔,蒲扇似的大巴掌打得红柳的屁股又红又肿,母女俩整出来的动静连我母亲都听到了,她跑过去劝说她们。

大舅妈还懂得维护女儿的自尊,对我母亲说,红柳学习成绩又下滑了,打她是给她长记性。

我母亲撇撇嘴说,闺女大了,可不能再任着性子这么打了,不然,她会记仇的。

大舅妈看出了我母亲对她的轻蔑,扯着她男人似的嗓门叫道,她敢!我给她十个胆子,量她也不敢有这个心思,不是我小看你们江家,江家还没有生出敢和我作对的人呢!

我母亲气得狠狠挖了大舅妈一眼,拧身走了,发誓再不踏进大舅家门一步。后来,母亲把大舅妈蔑视江家的话告诉了外婆,外婆和小舅都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又不能把大舅妈咋样,总不能再奔过去和她大吵一顿吧,忍无可忍,只能骂大舅是个窝囊废,出口气。

大舅依然如故。在红柳传言这件事上,他倒是提出要去找学校理论,说这事肯定是学校生出来的事端。大舅被大舅妈一顿连珠炮似的轰炸,给轰爬下了。大舅妈的理由是对的,这事不能再扩大,得想法制止,不然,谣言流传起来,受害最大的是自己闺女。

大舅妈打过红柳后,要她保证,今后不再跟那个汪福林来往。红柳含泪满口答应,去学校果然不理睬汪福林。

汪福林不罢休,先是来硬的,威逼红柳和他好下去。红柳轻蔑地看他一眼,理都不理,转过身只顾走自己的路,连句话都懒得和他说。汪福林一看这招不行,自己又不敢真把红柳怎么着,就来软的。有一天,他堵住红柳说,如果她要和他断绝关系,他就死给她看。当即掏出一把刀子顶在自己脖子上,那一脸的决绝还真把红柳吓住了,她不敢说硬话,但又不甘心任由汪福林这样拿捏自己,也不说和好的话。汪福林于是怀里揣着刀子,天天缠着红柳,要她表态。红柳被缠得没法子,为躲避汪福林,她不敢去上学,又不敢呆在家里,背着书包好几天都是蹲在玉米地里度过的。红柳旷课,老师来家访,大舅妈才发现女儿异常,晚上回家一逼问,红柳哭着把什么都给她妈说了。这次,大舅妈没打红柳,而是问清楚汪福林的模样。第二天一大早,大舅妈跑到学校门口,像个铁塔似的守候在那里,等着汪福林出现。

快上课时,汪福林踢踏着步子懒洋洋地背着书包来了。大舅妈一眼把汪福林盯住,她先声夺人,冲着汪福林吼道,站住!

汪福林吓了一跳,站住了。

你是叫汪福林。

汪福林见的多了,他歪着脑袋,斜了一眼大舅妈说,咋了?

那你就是汪福林了!大舅妈冷笑两声,说道,不咋。我是江红柳她妈!

汪福林打量一下未来的丈母娘,黑铁塔似的,并且一脸的来者不善。汪福林脸上的颜色变了,心里慌乱,拔腿就跑。大舅妈的长腿几步赶上去,一把抓住汪福林的肩膀,把他提起来,怒吼道,想从我手中逃跑,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小子,我现在就正式告诉你,江红柳从此和你一笔勾消,你以后少缠她,否则我让你好看!

汪福林虽说被大舅妈提溜着,可嘴却不软,缩着脖子装出一副英雄豪杰的样子嘟囔了一句,这是我和红柳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大舅妈一听,瞪大眼道,啥?我女儿跟你有什么事?还不是你死缠烂打!你不是老威胁红柳,她要不跟你好你就自杀嘛?今儿个老娘就是专门来看你自杀的。小子,红柳还真没那份心和你这样的人交往,你要有种,今天就当着我的面,自杀给我看看!你要真有那份勇气,我还就不是红柳的妈了!

大舅妈一把夺下汪福林肩上的书包,从里面翻出刀子,连同汪福林一起往地上一扔,给,刀子我都给你掏了出来,你今儿个要不自杀,我跟你没完!

不明真相的学生和教师围了一大堆。汪福林伏在地上,浑身怕冷似的发抖。有看不下去的教师过来问是咋回事,汪福林咬着发紫的嘴唇,气都不敢吭。倒是我的大舅妈替他答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说要自杀,我给他把刀子掏出来了。又对地上的汪福林吼道,快动手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叫老娘今天开开眼,老娘这辈子还没见过比我更厉害的人呢!

有一个教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走过来劝说大舅妈。汪福林趁老师与这个可怕的未来丈母娘交涉的机会,抓过地上的书包钻出人缝仓皇而逃。那把被他用来吓唬红柳的刀子也没敢捡起来。

从此,红柳再没受到过任何人的骚扰。她的学习成绩慢慢地也有了一点起色,只是她的心思一直不在学习上,所以,她的学习成绩没能升上去太多。在红柳的心里,书读得好,也并不一定就能离开塔尔拉,她一门心思要走出塔尔拉,到喀什去,做个喀什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

大舅妈平时就是这么引导红柳的。红柳心里清楚,自己有一个漂亮脸蛋,有时候人靠脸蛋也一样可以改变命运,有这个先天条件,她何必要让自己埋没在一大堆题海里,用什么破正弦、余弦定律鼓捣那一大堆令人头痛的数字和字母。其实她需要的,只是一根比正弦余弦要简单得多的弦,那就是一根改变她命运的弦。

那年春天,红柳和来校实习的老师马建新好上了。马建新是从喀什师范学院来的,是喀什市人。马建新一进教室,一眼看到坐在第三排第二个座位上的江红柳,眼睛一亮,第一堂课讲的啥内容,连他自己都没记住。他只记住了花名册上的那个阿娜多姿的名字:江红柳。

江红柳额前的刘海下,圆圆的一双大眼睛,与马建新发亮的目光一对上,就火花四溅。是红柳主动接近马老师的,上第二堂课时,她举手请教马老师,Isthisthebookyouareinterestedin?的in这个词,为什么在这个句子中要放在末尾?

教英语的马老师很羞涩,被他目光经常扫到的女学生举手站起来时,他心里已经慌了神,望着红柳粉红的脸庞上大胆而直率的目光,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让加速的心跳平稳一些,然后才用英语回答道,这个问题下课后我再给你细讲。

下课后,红柳跟着马老师去了办公室,至于“in”为什么会出现在句子末尾,红柳没有记住,只记住了马老师用灼灼的目光盯住她时说的那句话“你长的真像我妹妹”。这句话是用汉语讲的,红柳听着愣了好半天,好像马老师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英语似的。待搞明白后,她非常感动,同时,她也张开了想像的翅膀。

接下来,不是红柳经常去请教马老师,就是马老师经常辅导江红柳同学。甚至,年轻的马老师在班上还表扬了英语一贯非常差的江红柳同学,说她的英语学的真不错,连“in”出现在句子的末尾这样的细节都能发现,可见其学习态度十分认真。

红柳对马老师的好感一日胜过一日,她几乎对所有的课都失去了兴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唯有英语课来临时,她才一脸兴奋,眼神早早地就涌动着柔情,只要马老师一进教室,她的目光像是刷了一层胶,紧紧地粘在马老师那张白晰的脸上。马老师又岂能看不出红柳的意思,但是在课堂,数十双眼睛盯着他,他只能在大家埋头写作业时才用目光回应红柳的柔情。一到下课,红柳手里拿着英语书,一路跟马老师到一个僻静处,两个人的话都很轻,在同学们看来,好像真的是老师辅导学生一样。

和马老师的关系发展得如此顺利,红柳的心里甭提有多开心,她小小的心里简直就被马老师撑满了,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回家把自己和马老师的交往告诉她妈。我的大舅妈高兴坏了,搂住自己的女儿说,你真是妈的乖女儿,妈的出头之日终于到了。

在大舅妈的催促下,一个星期天,红柳把马老师领回家,接受她妈的检阅。大舅妈对羞涩、文弱还爱脸红的马建新老师非常满意,第一次像个女人似的,把马老师前前后后招待得非常周到,好像红柳已经和马老师有了某种关系,接下来,就是跟着他去喀什了。过后,马老师对红柳说,你妈真是个好母亲,怪不得生下你这么个好女儿呢。红柳对前半句话只当没听见,后半句却叫她在心里反复回味,彻夜难眠。

大舅妈也睡不着觉,平生第一次钻进女儿的被窝,悄悄对女儿说,乖女儿,你可要抓紧啊,妈可等着你的好日子过呢……

红柳没说话,心里却满是甜蜜。

但是,红柳操之过急,她那一脸不加掩饰,与马建新老师频繁的接触自然而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很快,她与马建新老师谈恋爱的事又一次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学校绝不允许一个实习老师和学生之间有师生之外的感情发生,于是经过研究,学校以实习结束为由请马老师提前离开学校回了喀什,可怜的红柳也被学校记过处分。

眼看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要打成,却被学校搅乱,气急败坏的大舅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跑到学校去闹。这次闹和上次找那个汪福林闹的意义不同。结果,大舅妈这一去闹,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红柳的名声更坏,她没法继续在学校呆下去,背上书包哭着跑回家,从此再也不肯去上学。

红柳在家呆了半年,大舅妈整天逼着女儿给喀什的马老师写信联系,说是这个线不能断,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绝对不能错过,凭红柳的长相,赖也要把马建新赖上。

为了改变红柳的命运,大舅妈可算是费尽心机,对女儿的引导教育,大舅未必能插得上手,他一直就不是大舅妈的对手,只能听之任之。

大舅的大儿子建生早已从部队复员回来,很快娶妻生子,分出去盖房子单另过日子,基本上不过问父亲家里的事。实际上,大舅没有一个能依靠的人。

也不知道红柳到底和马建新联系上没有,反正,在那年秋季,红柳在大舅妈的鼓励和催促下打点行李,去喀什找马建新了。红柳这一走,像她二哥一样,再也没有回过塔尔拉。只是,红柳不时地会给家里来个信,简单地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她没能如愿地嫁给马建新老师,也没有说原因,她只说她在喀什给别人当保姆,能够生存。她觉得喀什和塔尔拉比起来,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所以,她决定不再回塔尔拉,就呆在喀什。

红柳没嫁成人,还不回来,一个闺女家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大家都不放心。外婆平时最心疼红柳,想孙女想得睡不着觉,又担心红柳在外面学坏,传话给大舅,责令大舅去喀什把红柳叫回来。大舅妈却拦住大舅坚决不让去。大舅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的好,其实他更想女儿,只是慑于大舅妈的淫威,他不敢说。大舅的怯弱使外婆绝望透顶,一气之下,拄着拐棍直奔大舅家要和大舅妈理论。

大舅妈才不吃外婆这一套呢,没等外婆说几句话两人就吵了起来。婆媳之间多年的恩怨终于找到了爆发的突破口,两人骂得天昏地暗。可怜的大舅夹在两个强悍的女人中间,劝谁,就挨谁的骂,还被外婆打了一拐棍。大舅知道自己在这两个女人面前绝对是弱者,他干脆去胡杨林,远离这场战事,任两个女人弥漫在硝烟之中。

大舅这一走,后悔可说大了。两个女人在家里越骂越凶,外婆气得抡起拐棍失手打在大舅妈肩上。大舅妈哪能吃亏,凭她的实力,冲上去把外婆推倒在地。我外婆年纪大了,大舅妈粗手粗脚,手下没有轻重,外婆经不住这一摔,加上大舅妈那逼人的气势,气急交加的外婆当场晕了过去。大舅妈一看闯了祸,这才住手,喊这个那个,没有人应,她跑出屋子,喊来几个邻居,掐人中、灌热水,总算把外婆折腾醒,抬送回家。

我小舅见外婆半死不活地被抬回来,问明情况,抓过一根扁担,一口气奔到大舅家里。大舅妈再厉害,也不能吃眼前亏,拔腿就跑,被小舅追上去一扁担打翻在地。要不是闻迅过来的邻居把小舅抱住,那天大舅妈可就惨了。

大舅妈的一条腿被小舅的扁担打中,从此,她那条腿就没站起来走过路。

大舅从胡杨林回来,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婆,终于明白他不仅没躲过一场战争,反而躲来一场灾难。他把还在破口大骂的大舅妈抱到炕上,赶紧去小舅家看自己的老娘。我小舅关上门不让大舅进,他央求半天也没让门露出一条缝隙。大舅浑身无力地伏在小舅家门上,像头老牛似地哇哇大哭起来。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我外婆心力交瘁,悔恨不已,神经受了刺激,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时,外婆不是骂大儿子,就是骂小儿子;糊涂时,见谁骂谁,连我父亲母亲都不能幸免地挨过她老人家的骂。

我母亲在父亲的劝说下,最终没有去找大舅闹事,默默地给外婆准备后事。母亲在外婆的骂声中,哭着对小舅说,快点准备吧,咱娘可能——过不了这个年……

别说过年,我外婆连当年的秋粮都没吃上,就含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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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一场空难,贺方一迈千年,回到了传说中“积贫积弱”同时又“富庶远超汉唐”的北宋。一个贫寒的家庭,一场因贪婪带来的灾难,为了能保住自己小小的幸福,新生的韩冈开始了向上迈进的脚步。逐渐的,他走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诸多闪耀在史书中的名字身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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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离婚”她低着头他一把把她按倒,捏着她的下巴,无与伦比的脸颊面对面挨着她,"你以为你有资格谈离婚,嗯?"从不答应离婚却带回了一个怀孕的曲颜儿,三人共处一室……爱上你,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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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冷照茶温,烛摇笑古今,是非皆过眼,成败不留心。上面的这首绝句是盛锐随手写的,仿效那些经历世事沉浮、沧海变迁的人笔下的那种云淡风轻般的洒脱。虽然这首绝句出现的最大动因是在妹子面前彰显自己的洒脱,但是并不能抹杀盛锐对于这种胸怀宽广人物的钦佩之情。如今他有了经历世事沉浮,沧海变迁的机会,至于过后会不会那样洒脱,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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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人间的故事,红尘意卷残成人间,尘红卷,一卷幻想人间书,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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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充满魔法和诡秘的世界。光明从未远去,黑暗从未消逝。直到一个出离世界的“剑仙”驾到。这是讲述一位剑道天赋全满,元素之力为零,却号称第一天才魔法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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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住,你是我的人,我说的话你就必须服从!”被强吻的杜少宇,虽然还在恍惚中,当此时此刻,他觉着自己必须得面对些什么了。不论是过去也好,现在也罢,都得做些什么去让自己能看到将来的曙光。“别再说些有关天才的话题了,因为天才只不过是弱者眼中的强者而已。”…………本书游戏版本,自「2015.08.11」更新之后的版本,包括将来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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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亦我所欲也,E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E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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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卿卿是世界第一的杀手组织的第一杀手,为了获取自由,被迫答应大boss的要求,来到北宫贵族学院……故事从这里开始发生,敬请期待夏卿卿和北宫十三殿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