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凡和夏洛克背靠着背，全身的神经和汗腺都在飞速地运转着。已不记得他们多久没有这样互相信任并肩战斗了，此刻岳凡才不愿意去怀疑夏洛克会不会从背后捅自己一刀。他们的生命系在同一根稻草上，岳凡觉得这样命悬一线的感觉反而纯真得无比爽快。
雪狮、藏獒、羚牛、石羊分据神殿一楼大厅的四个角落，凶狠地吐着热气，爪子把木质的地面刮出一道道裂痕。它们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生气，但是跟白马狗雄的雪狼王还有吉祥金刚古寺的骨骸却又不一样，因为杀气从比黑暗还要黑的眼眶中毫无隐藏地散发出来。
“洛克，这是怎么回事？”
岳凡以为夏洛克几次潜入当卡寺都是因为这些东西搞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但夏洛克却说自己只是被身手不凡的武僧赶出来，这样的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当然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不对，上午都还在柱子上挂着的标本，竟然自己爬下来，难不成是里面藏了人？岳凡一甩脑袋，果然不是幽默的时候啊。
他俩顾着应付步步逼近的四只野兽，当然说野兽已经不确切了，没有注意到天花板上的一块木板微微移开一条缝。
“没想到此人还有护法显像，不过气势微弱，如有心引导加自身潜修，方可成大事业。那就让我看看他究竟能有多大能耐。”仁波切的表情很让人玩味，他的目光又转向供桌上的香炉，“此物虽不祥，但以恶制恶，并不为过。你们好好享受一番吧，呵呵……”
相传在蜀地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土壤，死者入葬之后，身体不会立刻腐烂，相反，脱离了意识的身体却能独立生存，当地人称其为“养尸地”。仁波切正是从蜀地运来这种土壤，把野兽在最强壮的时候杀死，然后埋进“养尸地”，又用伏藏法将野兽定住，当作标本挂在墙上。资历丰富的刘乾桂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当时仁波切暗示他不要说，他也以为是佛门避讳而已，没想到这四只野兽却是仁波切养的宠物，非法即杀。
岳凡跟夏洛克对付野兽已经非常有经验了。野兽的进攻方式比人类要单调很多，它们通常以高速和强力压制对方，缠斗不多见，用计谋更是寥寥。
这种半死不活的僵尸也不例外吧。岳凡跟夏洛克都缓缓放低了身体，准备在它们冲过来的一瞬间将其击杀。暴躁的石羊最先朝夏洛克的方向冲过来，刚要撞到夏洛克时，他一个扣步加一个摆步转到了后面躲闪开来，同时岳凡贴着他的背转到了正面。石羊扑了空，身体的侧面却全部暴露在岳凡的攻击范围内。一个猛刺，一尺长刀进了八分。
“破法者看来与我佛素有仇眦……这么说来他的先辈里面就有破法之人。”仁波切猛拨一下念珠，石羊又活蹦起来。
“真的是僵尸了！这样也不死！洛克，怎么对付僵尸？”岳凡的长刀插在石羊身上拔不出来，夏洛克只好又换回位置。
“我不知道，我的祖国没有这种东西。”岳凡是又笑又气，这算什么回答，关键是夏洛克的刀也插在石羊身上拔不出来。
仁波切掐指一算：“唔，他的先辈是金毛碧瞳厚鼻龙转世，以邪气焚化佛性，奴役众生。”
没了武器的两人只能肉搏，那才叫一个累。石羊，顾名思义，石头做的羊，生活在高原草地，毛色灰黑，体型硕大，骨骼分明，关节突兀，远观如巨石，因此得名。这只石羊不必说，必然是同类中最强壮的一只，而且又是僵尸形态，没有痛觉啊。岳凡得意的搏击跟夏洛克擅长的柔术都像被拨了爪子的鹰，比猫脚还软。两人好不容易才把石羊弄翻在地，汗如雨下。
仁波切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不错！看来此人大有前途！”紧接着他大喝一声，把尼玛念珠整个倒转过来。藏獒、羚牛、雪狮仿佛得到了指示，缓缓地朝中间的二人移动。岳凡跟夏洛克费力地按住石羊，正在想如果这时候其他三只攻过来该怎么办，抬头看见三只巨兽越走越近，立刻就只好郁闷了。
“洛克，用力！”岳凡跟夏洛克握住各自的刀，把石羊翘起扔了出去，正巧羚牛抵着角撞过来。石羊插在羚牛的角上，像穿了一只巨大的葫芦。羚牛突然失去重心，歪歪斜斜地朝藏獒奔去。藏獒虽然强壮，但也承受不起两只巨兽，羚牛摔了脚，蹬着地面就是站不起来，藏獒在底下只能动头了。
岳凡一看笑了：“哈哈，这下只剩一头了！等等！”他突然想起自己进阿斯神殿是来找仁波切的，哪里需要跟这些僵尸纠缠。可是夏洛克的样子，又来了，那种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放弃的决斗精神。岳凡想起从吉祥金刚古寺出来夏洛克跟自己较劲儿的样子，看来他这次非干掉雪狮不可了。
果然，夏洛克那叫一个斗志昂扬啊，石羊羚牛藏獒在一旁动弹不得，这是胜利的绝佳机会啊。他跟岳凡商量，由岳凡去佯攻，自己在后面等待时机，最好让雪狮跟那三只也缠在一起。岳凡点了点头，朝着雪狮慢慢前进了。
雪狮不愧为雪山之王，全身白色，唯有鬃毛一缕天蓝，有一种茫茫雪原唯我独尊的感觉。它见岳凡冲了过来，立刻飞速扑了上去。岳凡暗自计算，待它起跳时，伏地一个上推，这时它在空中必然失去重心，然后夏洛克用空纹锤将它摔个结实。嗯，就这么办。他的思绪战术还没有传达给夏洛克，身体却早已按反射行动了，然后就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仁波切紧紧掐住念珠，本应腾空的雪狮突然停住，岳凡扑了空摔了下去，夏洛克也松了劲儿，耷拉着肩膀看个究竟。仁波切诡异地一笑，又拨动了念珠。静止的雪狮突然启动，岳凡在地上趴着还没起来，夏洛克也没进入战斗状态，这下连跑也跑不掉了。扑通一声，雪狮重重地压在岳凡身上，还好他事先把身体牢牢拱起，不然就会有几根肋骨断裂的声音夹杂在门外人群暴动的喧闹中。
阿斯身上的哈达已经堆不下了，狂热的民众终于涌上了法台，抢着接受活佛的祝福。
“奶奶的这么多人！”刘乾桂被夹在人群中间双脚已然不沾地，阿奴依赶忙弯了身子缩进椅子底下。
“老爷子，卓玛！我们在寺外面会合！”刘乾桂这么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那两人听见没有。
空气的震动稍微改变了一下，仁波切警觉地站起来，感觉到背后似有谁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什么人！”仁波切回头寻视了一番，发现阿斯神像后气息甚重。
“出来！再躲已经没用了！”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就聚满了手持铜杖红眉怒相的武僧，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朝神像逼去。
神像传来嘎吱一声，一个娇小的人影窜了出来。仁波切立刻后退一步，两个武僧抢到他前面，铜杖交叉。噌！金属擦出闪亮的火花，仁波切借着一瞬间的光亮出手，抓到了一根布条。人影双脚蹬了一下铜杖，翻转一圈稳稳落在地上，还没起身，武僧就齐刷刷地围了过来。他们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火折子，布条女人的身影立刻显现出来。
“嗯，好浓的尸臭……褪去她身上的布条！”
仁波切话音刚落，拿着火折子的几个武僧惨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他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飞速地呼过，紧接着胸口就是一阵刺痛，汩汩的鲜血流了出来。仁波切忍着剧痛，爬到香台上抓了一把养尸土揉进伤口，转眼一看十几个武僧全部倒地。他猛地从阿斯神像底下扯出一个黄色的布包，布条女人一看，立刻又朝他冲了过来。不过这次仁波切早有准备，他转动了头骨碗的方向，脚下的石板朝两侧分开，仁波切纵身一跳，朝女人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有本事你就追来。”
“哼，臭老头。”咬牙切齿的女人站在缝隙处，看着仁波切强忍剧痛的样子，不禁发出咯咯的笑声，“反正迟早都是我的。”
仁波切着地之后，雪狮乖乖地从岳凡身上爬起来，走到原来的柱子旁边不动了。好不容易喘口气的岳凡正纳闷仁波切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抬头一看，只觉得在黑暗中有黑影晃动，料想是憋久了头昏眼花的。
“呵呵呵！两位施主身手不错。”
刚喘过气来的岳凡听了这句话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都穆曲杰，你，你什么意思？”
“施主请勿动怒，我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看看你们究竟是否有修成大圆满法的资格！”
“什么？”
仁波切突然正色道：“天地玄黄，普法无边。登高如履平地，涉远如弹指咫尺。上修行，下机缘。浅浅梓草，可成嵩木，巍巍泰山，可为尘埃。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深谷散金珠，琼池沉玉玺。天马行空，如修罗之驰地狱。修业至则利益有情众生，修不至则扑杀万物生灵。何去何从，皆在眉间。”语毕，把金黄布裹交到岳凡手上。岳凡打开布裹，翻出来一本经书，上面没一个字他认识。
一楼的门被刘乾桂推开了，随着光线的切入，四只僵尸慢慢变得灰白，又成了标本。刘乾桂看这样子，立刻知道僵尸活动过。
“小伙子们没事吧！看看有没有被划伤！”
“呵呵，这位施主不必担心，我刚才只是小试一下，自有分寸。”
刘乾桂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几只野兽真的是用养尸土保存起来的，而仁波切正是它们的主人。
“奶奶的，我还以为有避讳呢！”
“呵呵，施主但说无妨。”
刘乾桂正想嘬牙花子，突然瞅见岳凡手头的经书，一把抢了过来，双眼立即闪着金光。经书上记载的是梵文，但是他大概能看懂一些。半晌，他给大家来了一个标准刘乾桂式的翻译。
“奶奶的，这说得也太玄了！”
佛宝是真正存在的，但是要修得相应程度的佛法，佛宝才会自然显现，否则只会遭遇不测，永世不得翻身。经书上如是说，并没有记录宝藏的位置，至于有没有暗示，刘乾桂一时半会儿也解读不出来。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现在手上这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大圆满法》！
“不错不错！施主，如今将《大圆满法》交予你，希望你潜心向佛，早成正果。切莫将佛法用于私利，更要提防小人！”仁波切从肚子涌出什么东西到嘴里，用力咽了下去。“当阿斯已经结束，还请施主勿让同伴在严寒中久候才是。”说着仁波切背过身子站定了。
岳凡反而有点不知所措，拿到经书了，可以回去交差了。但是旅行就这样结束了么？早知道在这里能拿到经书，哪里需要走这么多的路冒这么多的险，像个无头苍蝇般乱突乱撞？青山哥，青山哥也不会……这样结束，可能所有人都不会接受吧。
“还是先跟阿奴依和卓玛报告消息吧。”夏洛克提议道，岳凡应了一声，向仁波切行了礼，带着山鹰队员走出了神殿。
“统摄三界护佑众生尽无余，守护贤劫千佛教法，随顺众者愿悉满足。
请以汝之大力，立赐加持光辉，弘化法皇教义，引渡破灭之面相。愿此色身与汝同在，阿斯秋吉卓玛尊。”
仁波切终于忍不住，鲜血一口一口地吐了出来。
“哼，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仁波切的双手结了一个莲花状的印记，然后就一直冻结在那里。
岳凡一行刚下了山，天空中立刻飘起雪来。阿斯刚刚降临过，这场雪是瑞雪，人们的热情非减反增，小伙子们甚至把肩襟扯下来，露半个身子在街上欢呼。庆典的红地毯还没有收走，被白雪一照，远远看去，像大地新生的创口。阿斯神殿的大门被烈风推开，仁波切的身体成为雪原与山峰的分界，渐渐消失。灰云的棱角慢慢伸向头顶，当卡寺像被巨人的手托起，从此脱离尘世。
旧当卡栈前。
卓玛突然心口一疼，捂着胸蹲了下去。岳凡当然是第一个发现的，跑过去急着问她怎么回事。阿奴依皱了皱眉，想这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招，却也装着关心地走到她身旁。卓玛突然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望着阿奴依。阿奴依先是一惊，猛地注意到她脸上隐隐浮现出绯红的印记。
“这难道是！”
阿奴依失了魂一样地大叫起来，张着嘴巴跌倒在地。
“阿奴依，卓玛怎么了？”
岳凡看阿奴依这样，更着急了。卓玛由于说话不方便，旅途中不舒服从来没抱怨过，这次突然生病了，却没法说是什么病，要怎么治疗。心急如焚的岳凡扯开嗓子大叫起来：“你说啊阿奴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