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不愿做那样的女人,无论她在多么高的高处。享受现实的光芒,来抚慰我们的生命——我希望是这样的。因为人是多么脆弱的生灵。她首先需要的,是自尊的支撑。
湿地鸟鸣
终于看到了黄河湿地,粼粼白波出现在眼前。
沿着湿地中间向前走,左边是早已枯萎、毁了面目的残荷,右边是枯黄、尚未发青的芦苇,早春的湿地,储蓄着无限生机,丰饶的碧水闪着银光。
一个人稍稍离开众人的谈话。靠近一点儿,再靠近一点儿,我听到了细碎急切的鸟鸣。
它们的影子呢?但知芦苇中,凝望无影踪。习习春风裹挟着凉意。鸟们在说什么:新春的打算,还是今日的午餐?一对对小情侣忙着造巢或是喂雏,从愉快的鸟鸣中,可以判断出日子的和美,它们不像人类,没有房价和物价的担忧和压力,但愿它们的家园永远如此自由美好。
爬过一架小桥,朝东望,出现一架几十米长的小木桥,深黑色圆木铺就,两边有整齐的扶手,桥尽头则是一座小木屋。
“瞧,那是查太莱夫人情人的小木屋。”她张嘴说道。
据介绍,这个小木屋是为观鸟建的。这个湿地的设施,国家投资不少呢。
小木屋四周是玻璃窗,透过窗可以尽观外面的湿地,芦苇中起起落落的鸟儿尽收眼底,几只小花雀在枯白的芦苇中振翅。
太静了。生命里本真的东西,如果发生了,才是应该的,而且是美好的。查太莱夫人来到猎人的小木屋,看到外面猎人喂养的小鸡雏,萌动了最初的情欲。
秋山
太行山我来了不止一次,但登山之乐可谓常登常新。雨停了,对面山上,细细的山岚冉冉向空中飘散,隐隐罩着古铜色的绝壁,像是山后的神仙燃起了人间的炊烟。绝壁上,点缀着白色的野菊花,它们的种子被风带到这里,在贫瘠之地生根开花,让人看到自然的歌唱。
人行景移,别有情趣。随着高度和角度的变化,以及时间的变化,眼前的山色和景象时时变幻着。沿着沟底走,满坑满谷的水声奏响大山孤独的喧嚣。
回来的路上,因为不停地下台阶,我的膝盖出了问题,整个哆嗦得打不过弯来。
再一看,嗬,眼前已掀去了雾障,全是淹了的云海。不见了古铜色的山体,不见了山上的绿,不见了山崖上的野菊。全不见了!只有面前流动的云,将我淹没缠绕。不由突发奇想,如果纵身跳入其中,会落在何处呢?
不知为什么有这浪漫而危险的想法,大概是这无边的云海让我产生了幻觉。
群鸟养羞
秋天了,又一个生命里的秋天,多么美好。不管它是怎样地被我体验到。在夜里,隔着厚厚的窗帘,它凉凉的气息爬上我敲字的后背,我听着马路上疾驰车辆哗哗的水似的声音。
晨间,雨后,一切都清洗得干净,韭菜莲顶着娇小的脑袋,它也有着出水芙蓉的小美。
这个季节,吃西瓜渐渐少了,哈密瓜倒是甜得爽人,苹果还没下来,吃一种类似苹果的嘎拉果,味道倒有苹果似的浓香。
核桃刚刚下来,有人拉着板车卖,车上还堆着青的果。卖核桃人手指乌黑,都是整核桃时染的。十元或十二元一斤,太贵了。但还是买,新鲜的核桃好剥,里面白亮亮的仁儿,婴儿牙齿般的白,嫩甜,那皮儿撕得最有意思,薄薄一层,纵是千山万壑,都一样轻松剥离。虽然没写出出奇的文字,但还是想借此补一补不聪明的脑瓜。
看《郑州晚报》的天气版,才知今天是白露。白露这天,气温开始下降,天气转凉,早晨草木上有了露水。我国古代将白露分为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原来还是因为白露而有所感,草木悲秋,人如草木。
鸡腿白菜
步行到菜市与步行到咖啡屋有着相似的意义,过程总是在消解、在减缓令人紧张的一些东西。如此,每天能腾出时间从容地到菜市买菜,也是为心灵做一个保健。
冬储白菜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各色菜品让人眼花缭乱,但大白菜依然是首选,看着它们包裹得分外结实就觉可爱,抱回家可以连续吃段日子。这种菜就像一个人穿的保暖内衣,熨帖敦厚,给人实在的温暖。抱一棵白菜在手,日子里已有了富足与安然。
在一个阿姨的菜摊上,碰到了一种袖珍白菜,价钱比大白菜贵一点儿。
“为啥?”我问阿姨。
“小的是鸡腿白菜。”
白菜与鸡腿相提并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遂想起母亲讲过,以前二大娘做饭时,戏称茄子腿为鸡腿,炒菜时舍不得扔掉,因为那时孩子们一年也吃不到几次真正的鸡腿。鸡腿白菜拿鸡腿比拟,是说它的珍贵吧。
之后,我又到那个阿姨的菜摊买过几次鸡腿白菜,菜叶细腻,色相又好,如同翡翠,不用买任何肉食,单是清炖,那白菜的清香、滑腻化在嘴里,日子就温饱和美了。
后来才知道,鸡腿白菜是白菜的一个品种,之所以如此称呼它,是因为菜帮少,菜叶多,买回家做菜,没啥丢头,且口感特好,肥嫩无筋。
由此想到,菜品一定要求质。即使无鱼无肉,老百姓只要吃得绿色、健康,天下就平和许多了。其实这个品种,老家豫北也有相似的,只是名字没那么浪漫有趣,叫得很实在——“小包心”。
洋槐花
正值四月,上山游玩,但见公路两旁翠色满目,一树树槐花雪白如云。
忍不住想起童年,我家门前槐树开花时,家人捋槐花的情景。槐花给村人带来更多的不是诗意,它浓郁的馨香撩拨着人们空洞的胃肠、饥饿的目光,也填补了那令人愁闷的锅灶。
善于寻找食物的总是女人们,她们挎着篮子,拎着长长的钩子,把开得最繁密的枝子钩下来。我也曾爬上我家的房顶,摘食这种纯洁芬芳的花朵。
女伴都是捋槐花的好手,麻利得很。树枝上有刺,要小心被刺伤,但并不减慢她们干活的速度。
槐花盛开,真是自然慷慨的馈赠,想必第一个看见槐花开的人一定充满欣喜,计划着有关槐花的美餐,关于槐花的菜谱,可以做上一桌的槐花宴,最常见的有槐花丸子、槐花饺子、槐花包子。
妈妈最喜欢做槐花谷蕾,关于这种菜其实也不难做,先是做槐花蒸菜,再放油、葱花炒一下,就成了。当乡村教师多年的妈妈一直苦苦思索“谷蕾”的写法,当我提供这个词时,妈妈说,“谷”还可用,“蕾”就太美化了。妈妈意识里这道菜是粗菜,太美的名字不适合它的身份。
茵陈
茵陈,土名叫白蒿,三月茵陈四月蒿,过了三月,茵陈就没药用价值了,就不好食用了。
不过,现在野菜也没处薅,荒地非常少,麦地又打药,所以这些天净是开着车或是骑着电动车去山里采茵陈的人。
母亲讲,小时候一到这个季节,下了学就抢着去野地里采茵陈,然后卖给药商,卖钱上学用。因为茵陈是值钱的野菜,那时采来的茵陈都舍不得吃。年年采茵陈,母亲竟然没吃过。
我小时候对它倒无认识,及至现在常在菜市见到,于是买来做蒸菜,也试着晾干,再泡着喝茶,说是有明目清肝的药效。不知怎的,那种别致的清香使我恋而不舍,做蒸菜,总是吃得痛快,且作为主食,几乎连馍也不用吃。或是泡茶喝,叶片在滚烫的白水里充分打开,释放着那种草气扑鼻的茵陈香。
也许是它的不附逆,不甜美,在《圣经》里,茵陈被赋予不好的寓意,比如灾难处境中的苦楚,不公平的事,甚而隐喻末世的大灾难。
作为华夏后人还是信仰中药的药理,相信它在中药大家族中的一席之地。《诗经·小雅》有蓼莪篇,莪就是抱娘蒿,也就是刚冒出嫩芽时候的茵陈。
萝卜水果
这几天,已经吃了四五个这样的水萝卜了。
水萝卜样子很可爱,圆头圆脑,一看就是那种肚子里有“水”的货色。
水萝卜吃起来水水的,脆脆的,虽然不似水果具有妖冶美,但它朴素的解渴功能很可贵。
小时候,大人常常拿萝卜当水果吃。那时,除了村庄有限的苹果、梨、柿子之外,其他水果均是稀罕之物,没条件的家庭也许成年吃不上呢。所以,冬天拔出来的脆生生的青萝卜也成了大人小孩生吃的口中之物。
每当冬天,妈妈洗净萝卜榨馅,都会从萝卜青白颜色之间切下一块,整个萝卜就这块好吃,青的有点儿辣,白的有点儿淡,中间的不辣不淡,吃起来甜甜的,正合口。
冬吃萝卜夏吃姜。妈妈讲,萝卜是人参,在老百姓眼里它是贫贱的保养之物。
这几年,物价飞涨,在水果一再富贵后,唯萝卜相对草根,权且将它当水果对待。
“联合国”
夜里,从村庄穿行,看见了柴堆,细看像是稻草堆,便奇怪这里怎会生长稻子。朋友回答了我的疑问:“以前这儿是不长稻子的,地下水位高,后来工业化用水多了,地下水位就低了,这样反而是个好事。新乡地委派来原阳县一个副县长,拿原阳种稻成功的经验,来这里搞,还真搞成功了。”
“以前这个村的土地不长庄稼,连小麦、大豆也不长的,特穷,村里都是光棍儿汉。后来,在政府的引导下学技术种了水稻,现在家家都有吃的,也有了钱,于是,外面的姑娘凤凰一样从四处飞来了。”
“有的姑娘是从云南边境来的,还有缅甸、越南的,叽里呱啦,人们都听不懂她们的话,所以戏称这个村为‘联合国’。”
黄河居士
他姓邵,宋代理学家邵雍的后裔,在封丘的一个村庄见到了他。
屋里摆满了“文物”,案上放着《中国青铜器》这本书,当地乡长说,他仿制的文物有两次登上“鉴宝”栏目,蒙过了专家的法眼,专家居然说它们是真实的文物,价值几何。当然,是别人送去鉴定的。
邵先生的爷爷解放前在重庆兵工厂,是铸造工程师,还见过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到兵工厂视察,亲切地与他们谈话。后来败退台湾,告知部下“不愿走的可留下”,并给一定的路费,邵先生的祖父不愿离开故土,便得到十根金条。“文革”期间邵家受到冲击,金条不知去向。
年龄只有十来岁的邵目睹了这场风暴。从此,那一幕阴影始终停留在他的脑海,他不谈时事,低调求生。
“有时,我把这里当作皇帝的金銮殿。做这些做得累了,就唱几句。”说着他就亮起了嗓子,唱起京戏来。在戏里,他完全是金銮殿上的皇上,一副王者气派。
“我在黄河边上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看着滔滔不息的黄河,唱起梅兰芳的戏——好一派清——秋——景——象也——”他送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黄河居士”。
他家的两座二层楼,在村里普遍的瓦房建筑中算是鹤立鸡群。听我们夸他的小楼,看看身边的向导——乡长,他说:“这也是反映了时代风貌吧。”
一行人笑了,谁说他不讲政治,其实很会讲哩。
拾粪
去菜市买菜,回来时见到一头进城的毛驴,看到它尾巴后的一摊驴粪蛋还冒着烟儿,心里真好笑,再去看毛驴,只见毛驴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想起小时候学校提倡拾粪,为生产队积肥,我们清早都要拿着粪筐捡牲口粪,如果拾不满,心里会着急。所以我们见了它们都亲得不得了,抢着拾到自己筐里。清早是拾粪的最佳时机,不然天亮后别人都捡走了。我和邻居喜青是一个拾粪小组,因为清早我贪睡起不来,由她负责叫我。她很尽责,一到清早,她的嗓门就在我家西山墙亮起来。
玉碎
从小到大,我很少佩戴饰物。
多年前为表孝心,给妈买了一只玉镯,是在县城的一家南阳玉店买的,花了二百多元。店主信誓旦旦,表白确实货真价实。他说,区别真假玉的方法,最有效的便是朝地上摔,碎了,就是玉石。没碎,完好无损,肯定是有机玻璃。
当然,他舍不得摔。付了钱后,我也舍不得摔。后来,这块泛红花纹的玉镯,在妈妈手腕上待了一段时日后,终于忍不住做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证明自己出身清白,结结实实的是真货。
现实主义与梦幻主义
白天我过的是现实主义,工作,做饭,购物。即使看电视剧,也很少幻想,我清醒地站在地球上。
晚上或者午睡就不同,完全是梦幻主义。如果一个人睡眠时间过长,说明他乐于做梦,现实不那么如意。
你看电视上那个女人,情人已和她分手,她还穿着情人当时送的睡衣。她不肯承认现实,似乎更愿意拿梦幻来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