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企当管理者，职位并不重要，总经理也好，副总裁也罢，这些都只是一个符号，重要的是你是否拥有业务的决策权以及你所管辖业务量的大小。管1亿美金业务量和管2亿美金业务量的总经理的待遇以及晋升空间不可同日而语。决策权和监督否决权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好比之前谭村必须向自己汇报工作，现在就完全越过自己，直接向大中华区销售总监杰姆汇报了。中国区总经理成了一个摆设，最大的作用也只是在自认为不好的项目中投上否决票，但这个项目到底好不好、上不上，已经不是他说了算了。
龚仁贵感到公司对他已经不再重视。他感到自己被公司抛弃了。
情况怎么会这样？龚仁贵像个困兽般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不断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然而，还没等龚仁贵缓过神来，又一封致命的邮件发了过来。邮件是大中华区人力资源总监詹姆森发来的，收件人中包括中国区人事总监Jack、香港区人事总监施伦普、台湾区人事总监马丁，抄送给了大中华区总裁陈汉生、中国区总经理龚仁贵、香港区总经理麦特、台湾区总经理中田寿一。
邮件是全英文写的，龚仁贵已经可以看得懂。他没有想到，那么辛苦地学习英文，到头来竟然是用在看懂这么刺眼的邮件上了：为了适应全球一体化战略的调整，平衡业务增长和未来发展的需要，帕瑞比计划在未来的三个月内全球裁员一万人，大中华区计划裁员500人，中国区裁员400人，香港区裁员50人，台湾区裁员50人；各区裁员名单必须在两个工作日内报送大中华区，并做好相关保密工作。
由于是战略调整造成的裁员，公司为此要支付高额的补偿金并做好被辞员工的安抚工作：首先，公平公正地做好末位淘汰和内部审计工作，对被辞退的员工一定要告知其业绩评估分数，并按照合同法给足补偿金；其次，帮被辞员工联系其他就业机会，并免费请猎头公司或者职业顾问做好就业咨询工作；最后，在被辞通知中写明，该员工享有优先复职权，只要帕瑞比的这个岗位有招聘，一定优先录用被辞退员工。总之一切都是为避免惹上劳务纠纷和官司，龚仁贵明白，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帕瑞比的声誉要比那些补偿金重要得多。龚仁贵盯着“中国区裁员400人”中的“400”，心想这个数字肯定是陈汉生做出来的。他是借全球裁员的机会，让龚仁贵举起刀，砍向龚仁贵势力范围的那些枝枝叶叶。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显得是那么刺耳，龚仁贵拿起话筒，Jack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龚总，邮件您看了吗？”
“什么邮件？”龚仁贵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不想让Jack现在就闯进来。
“是GC（大中华区）HR发来的关于裁员的事。”Jack还是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哦，”龚仁贵强装淡定地说，“那我等会儿抽空看看后再找你。”
“好的。”Jack挂断了电话，龚仁贵斜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了一包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龚仁贵第一次发现这烟真是个不错的东西，明明灭灭中令人进入了另外一个境地。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会把精神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望着袅袅上升的白色烟雾，一切似乎都风轻云淡了。然而，也就是几根烟的功夫，龚仁贵的嘴角就起了一个水泡。龚仁贵用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钻心般地疼，他不相信水泡是刚刚起来的，不可能，不可能是因为眼前的邮件而起的，一定是因为这几天忙于接待彼森，没有休息好造成的。龚仁贵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手上掐灭烟，一狠心，揪掉了水泡上面的一层皮，疼得龚仁贵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黄水和着丝丝血迹流了出来。疼痛让龚仁贵回到了现实，他忙抽出纸巾，捂住了嘴角。满脑子却都是小个子陈汉生的影子。浙海的那个单子还没能帮他完成心愿，忙活了这么久，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失去权柄的中国区总经理做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必要为帕瑞比举起裁员的屠刀吗？辞职算了！然而自己辞职了，不就正中陈汉生的下怀吗？不能辞，一定要和陈汉生较量到底！
人生只要还在麻将桌上，就有扳回来的希望。想到这，龚仁贵强忍疼痛，轻轻地擦净嘴角，拨通了Jack的分机。
程军一出机场，魏德宁就远远地迎了过来。8月的浙海酷热无比，细细的汗珠闪亮在魏德宁锃亮的脑门上。程军心中一热，原本是不需要魏德宁来接的，虽然自己的司机请假了，但打个车其实也一样。程军接过魏德宁递过来的两瓶矿泉水，递给陈江一瓶，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专门给你请回来的售前专家陈江。”
“你好，幸会。”魏德宁向前一步握住陈江的手，说：“我是程总手下的兵，魏德宁。”
“你好，德宁。”陈江的手被魏德宁握住有节奏地晃动着，肩上的挎包往下滑了一下，陈江只好抽回手，扶了扶挎包，说，“程总一路上没少提起你。你是程总的老兵，我是程总的新兵，以后要向你多学习。”
“陈江就别客气了。”程军用手一指不远处的车，说，“坐上车再说，外边太热了！德宁，这么热的天你还过来接，其实我们打个车就回去了。”
“呵呵，这不是知道陈江要来嘛。”魏德宁讨巧地说。
陈江听后，想说一句“受宠若惊”，话到了嘴边，却改成了：“谢谢。”
三人钻进车内，一股凉意立刻包围住他们。魏德宁边启动汽车，边问：“陈江以前常来浙海吧？”
“记得2005年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浙海就已经很漂亮了。”陈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不对，应该说浙海在几年前就很漂亮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德宁，程总把我带过来，除了打单还有一个任务呢，让你好好带着我逛逛。”
“放心吧，我们这儿还盛产美女呢，小心累坏你的腰。呵呵，先填饱肚子再说，你们还没吃午饭吧？咱们一会儿去吃浙菜吧，尝尝我们这正宗的‘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
陈江连忙推辞道：“谢谢，以后再去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
“嗬，飞机上的那还叫饭。走吧，今天让程总请客，这边的兄弟们还等着喝他的喜酒呢。”
“对，对。”程军笑笑说，“应该的，但今天不行了，现在都已经两点多了，回头找个时间我请大家好好大餐一顿。今天中午主要是让陈江好好尝尝浙菜，我们的‘东坡肉’也是很地道的。”
听程军这么一说，陈江也不再坚持，说：“是啊，‘东坡肉’我在北京吃过，那肯定没有这边地道了。当时服务员还介绍说，这个菜是北宋大诗人苏东坡被贬黄州后，生活困苦，当时的猪肉很便宜，便天天变着法子做猪肉吃，经过百般‘临床试验’，终于研制出了香酥绵糯的‘东坡肉’。”
魏德宁显然知道这个菜的来历，但对其中的细节提出了质疑，脱口而出道：“当时的猪肉便宜？”
“应该不贵吧，”陈江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是有人说过：21世纪最缺什么？人才和猪肉。”
“呵呵，”程军说，“不过，那个服务员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苏东坡还专门写过一首诗叫《猪肉颂》，其中有一句是‘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真的？”陈江惊奇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诗人竟然还写过《猪肉颂》，程总大学时学的是中文吧？”
“你怎么知道？”程军笑着问。
在得知新来领导的姓名后，陈江早已经在网上搜索过了程军的资料，知道程军毕业于南方某名牌大学的中文系，然而嘴上却说：“我瞎猜的。我高中时学的是理科，上大学后就后悔，身边的美女都被中文系的才子给泡走了。呵呵，印象中只有中文系的才会这么博学多才、信手拈来。”
魏德宁对这种拐弯抹角的马屁嗤之以鼻，在心中已给陈江打了分。程军却很享用，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说的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事，那时候一个诗人屁股后面能跟着两个班花。现在不行了，现在是你们理科学生吃香了。一毕业就是IT高科技人才。现在女孩子务实着呢。不过，说起我们的浙菜，每个后面都有一个故事，德宁刚才说的那个‘西湖醋鱼’背后是一个叔嫂恋的故事。”
“吃了这么多年的‘西湖醋鱼’，我倒从不知道这个。”魏德宁也表现出了兴趣，“这个，程总一定要讲讲。”
“古时西湖边住着两个打鱼为生的宋氏兄弟。哥哥娶了一个老婆，美若天仙，被当地的一大恶棍看上，杀了哥哥，嫁祸于弟弟。弟弟外逃的晚上，嫂嫂烧了一碗鱼，加糖加醋，烧法奇特。弟问嫂：今天鱼怎么烧得这个样子？嫂嫂说：鱼有甜有酸，我是想让你这次外出，千万不要忘记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你的生活若甜，不要忘记你嫂嫂饮恨的辛酸。数年后，弟弟取得了功名，办了恶霸，却寻嫂无果，整日郁郁寡欢。一次偶然的宴会，餐桌上上了一个糖醋烧鱼，仅吃了一口，弟弟连忙让人喊来做菜者，果然是隐姓埋名的嫂嫂。后人就把这个鱼称为‘西湖醋鱼’，并写诗‘亏君有此调和手，识得当年宋嫂无’来称赞这对恋人。”
“后来呢？”陈江耸耸肩，笑了一下说，“古代还提倡叔嫂恋啊。”
程军说：“后来小叔子就辞官和嫂子过上了幸福的叔嫂恋生活。”
“也是，古代人勾搭工具稀少，没有手机，也不能上网，”魏德宁说，“只能‘兔子吃窝边草’了。”
魏德宁无意中说的这句话，让程军立刻想起了苏小蕾，心头像有蚂蚁爬过一般不自在，脸也微微发烫。听着魏德宁和陈江讨论着不着边际的话，程军在内心鄙视了一下自己，紧接着又宽慰了一下自己，古人都能吃窝边草了，何况21世纪的自己。想到这，程军咳嗽了一声，恢复了常态：“都别扯了，说正事，德宁，工作做了？”
魏德宁立刻收起了笑脸，神态严肃地说：“做了。”
“满意吗？”
“应该还可以。约好晚上等他电话。”魏德宁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陈江，陈江正手握矿泉水往嘴边送。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工作是上午做的，在他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做这样的工作多有不便，程军心说，但又转念一想，和阎庆宽的关系还没有到位到可以直接去他家里，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魏德宁接着说：“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你猜我见到了谁？见到了江久年！”
“江久年那个老狐狸？”程军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啊，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毛头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愣头青，啥都不懂，咱们这次正好陪他好好玩玩。这是咱们的地盘嘛，由不得他来撒野！”一辆小奥拓从旁超了过去，魏德宁笑骂了一句，加大油门，很快便重新超越了奥拓，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程军稍微宽了心，从北京回来的一路上，程军一直在琢磨石知宇为什么不见他，越想越感觉里面有名堂。他是把石知宇当成了靠山，什么话都跟他讲了，然而石知宇把他调到北京后就不怎么回应他了。程军觉得自己在北京的根太浅，除了石知宇，其他的高层都没有深交过，自己一来到总部是不应该莽撞，应该低调一些，再低调一些。这两天应该抽空再回一趟北京，想办法感谢一下石知宇。然而，看得出来，石知宇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不然也不会把程军调过去，至于拿什么来感谢他，也需要再细细去打探、揣摩，眼下能拿下浙海的这个单无疑会是一个不错的礼物，一个光明正大的、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有了江久年的关系，袁道鸣和陆峰、鞠莉莉的交谈异常顺利，原定为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被一再拖延下去，等他们挥手告别的时候，身后的咖啡馆已经淹没在夜幕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