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掩映叶影,一地窸窣凉凉,不惊梦语。
我确实安稳地睡了一晚。而今,我并不担心我的处境,绝严在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不敢对我怎么样,况且我对他一定还有利用价值。至于爹,他对我失忆一事的怀疑已经产生动摇,我只要再拉长坚持期,不怕他不相信。唯一需要我担心并为之真正使力的,是:绝严的真正目的,和寻江山异变的真正原因。
那通灵的本性告诉我,这一切一定与绝严有关。
身上已几乎没有了疼痛和酸胀的感觉,尤其是曾经沉重的小腹,现在除了隐约还有些痛意外,已和曾经无异——几天前,这里还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承载着我全部的希冀和期待,饱含着我对某个人全部的爱的供养,见证着我极自以为可以永恒的荡气回肠而又甘于平淡的圆满爱恋。
真是讽刺,一切又闪电般地回归曾经,不留一丝痕迹。
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我竟在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的同时,脑海里深深倒映出风阐汀在击穿我腹部时那痛苦到极尽扭曲的生不如死的神情!
——我呸!我不要再想这个人,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作为女筮的职责、为了回报左雨大哥的情谊、为了天下百姓和武林的安宁!仅仅是为此!
狠狠甩了甩脑袋,我下意识地从床边抓衣服,却抓到一套我完全陌生的东西——丝缎的触感,带着细绣金丝的用心和细致。这被我抓在手里的衣服,竟是一件粉底杭缎绣鸢罗彩蝶长褂伴裙!
……这,难道是绝严为我准备的?
不管这许多,我起床换上这件衣裙。除了尺寸稍大,其他一切合宜。
穿了鞋,带着点点的小心推开门。果不出我所料,门外站着四名侍女,清一色的青色裙衫,一脸不可亲近的冷峻。因为已经想到过是这般情景,见到了自也不会有多吃惊。我只装作受惊的模样,缩着手探到唇边,细声问道:“……你们这是?”
“奴等在待任姑娘醒来。”最左边近我的一个侍女侧身来,做了一礼,神情仍保持着那样的冷峻,“请姑娘在洗漱完毕后,随奴婢们来。堡主要见姑娘。”
“现在可以去了。不知堡主找我是?”我试探般问道。这位姑娘明显是不打算回答,只将身子重新侧过去:“姑娘随奴婢来。”
无妨,这也是意料之中。我便随着这四个侍女一同走了。几年前便也卧底似的在绝剑堡中呆了几个月,对其中一切自还有些印象,几条廊道,至今竟还给我一丝熟悉的感觉。
冷风清扬,枯叶窸窣不留恋,宁静如死的池塘上尽是凋敝的荷叶。
远远,廊道尽头有一个汉白玉四人对坐茶台。茶台前赫然站着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人,背对着我,背手而立,一副睥睨一切的自以为是。
绝严。我的心顿时如盔甲装置。
青衣侍女将我带到绝严跟前,但见这四人同一做礼,道:“堡主,任姑娘已到。”
绝严并不先开口,只是摆摆手示意她们退过一边去。我略退后一步,这样的距离太危险,危险到他只消一扬手便可结果了我的性命。
“为什么后退。”他冷声开口,白铁皮般的声音刺耳依旧。
“……我、怕。”我故作怯弱的模样,敛起双眼瑟缩在一旁。绝严冷冷地撇过来,那犀利漆黑的小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怀疑和杀气!我心里一惊,身体竟下意识地颤了一颤。彼时我都觉得好笑,明明是装出来的胆怯,竟把自己也唬住了!
“伤好些了么。”他声音依旧尖锐低冷。
“……是,堡主,感觉好多了。”我低眉垂眼地答道。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动作。只是依旧用他那漆黑而奸佞的小眼睛瞪着我,瞪着我,仿佛要贯穿我的思绪深处。我垂着眼,尽量回避他睥睨而阴森的眼神,我感觉我此刻简直比个奴婢还不如。
“待你身体完全恢复,我便给你找个地方安置好。昨日你爹已经和我提及此事。”他把眼睛转回去,冷冰冰地说道,“无论是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人找我呢?”我做出一副毫不知情却万分害怕的模样说道。
“因为——”
他似乎顿了一顿,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应不应说出来一般。“因为——你和你爹正与武林中地位极高的两个人为敌。”
这两个人,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我暗暗地嗤笑,绝严,你毕竟还是跳不开最基本的阴谋,想要用所谓失忆的我去对付风雨和蝉英吧!
便又做出畏首畏尾的表情,懦弱地说道:“为敌……他们是,谁?他们,他们会对我们怎么样?”
“风阐汀,杨左雨。”
果不出我所料。我仍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搭着双手仿佛静听教导般站着。他仍低冷地继续说道:“若他们知道你没有死,他们一定会再来找你。届时你的命运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本主只能帮你到那一步。”
我面露惊慌之色——当然这是装出来的:“堡主,求您给民女指条明路!”
“……”他不言语,但看得出来,他在思量。空气瞬间冻结,他站立着的姿态仿若一尊雕塑,身前池塘一片死,枯叶凋零静不传,偶有鸟雀振翅而过,声音却竟扑朔吓人。
“若这样,本主可以令你爹教你一些防身之术。不过……”他停住,任声音先行扩散三里,“你要答应本主一个条件。”
我即刻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一声跪下来:“堡主请说!”
“随传随到。本主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终于,绝严,你的目的还是这个。天下奸邪一个样,任招式如何变如何改,本质都还在那里摆着。
“堡主于民女就如再生父母,堡主的命令民女岂敢不从!多谢堡主救命之恩!”我颤着身体垂头低眉地说着,一副就要下拜的姿态。其时我确实已经着急得浑身发抖,绝严这步棋走得险也走得太快,教我武功,他不怕我真的是装出来的,学了武功探知了他们的秘密之后反过来帮助风雨对付他?然而他也并未表示什么,仅是又扬手招来侍女,令她们送我回房,再派厨子做些糕饼之类的送去。
我起身连连鞠躬,口中也不歇言谢,此时我的快乐,竟是真实的——绝严,我不管你是否全心地信了我,总之只要我得以留在这里,终究能探知你一丝三寸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