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大惊失色,整个身子像电击一般瞬间从床板上直起来,双手在胸前紧抱形成自卫的坚决姿态,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目露奸诈邪佞之光的阴险男人!
“梦,梦——不要乱动,你身上还有伤!”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闯入耳廓,我看到一个留着满脸大胡子的人撞进我的视线,皮肤酱黑,一身粗布,俨然就是我爹——那个为成为第一而不惜视武林和天下之安平为儿戏的爹!“听爹的话,躺下,先躺下。听爹的话。”
……他在这,绝严在这,这么说,我现在是落在他们手里了。
刚才我不是还在蝉英那里么?难道他们劫走了我?玉符已经被蝉英使用着,他们为什么还要劫走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难道除了玉符,我还有别的利用价值?是他们救醒我的吗,还是蝉英救醒了我,我才被绝严劫到这里来的?
——还有,风——不,风阐汀。我的玉符用在了他的身上,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还会被绝严劫来说明武林的潜在危机定没有就此消减!
“……爹。”我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我自信我的假装,我曾用这幅假装骗过了绝剑堡原堡主绝见,让他相信我和风阐汀已经分道扬镳、彼此恨之入骨。“我这是……”
“你……被歹人打伤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答,似乎有后半句话哽在喉头,又强咽下去了一般。他想说什么?从他惊讶而窘迫的眼神里,我隐约感觉到他对此刻我一脸的迷茫而不是仇恨与愤怒感到万分的不解。
“……他,是谁呀。”
“……”
我仍是一副胆小怯弱的模样,眼睛做泪汪汪状望着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绝严,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见到生人般蜷紧了身子。爹的双目登时一抖,我简直看得到他眼底如波涛顿起般地惊讶。
“他,是救你命的人啊。”
“任天野。”
突然一声冷喝,尖锐阴森如白铁皮的声音还是那样叫人极度厌恶。爹浑身打了个激灵,有些战战兢兢地搀我重新躺下来,“……爹先出去一会,你先躺躺,恢复恢复精气神。一会儿爹让人给你送些补汤来。一定要好好歇息,知道么?”
我乖巧地点点头,这情景定像极了一个慈爱焦虑的父亲正照看着他幼小的生病女儿。爹帮我把被子掖好,便急急随着绝严凝重的身影去了,追去的姿势有几分灰溜溜的畏缩。
真是可笑啊。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双剑之皇,竟在这等奸佞邪恶的小人面前奴颜婢膝!
我把脸埋进被子里,这样周围的人就看不见我因思绪变化而瞬息万变的表情——戏很成功,绝严的作为和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然而,绝严他到底劫我来想干什么?他是不是真的筹措着夺回绝剑堡统御武林的至上权力?他会不会危害风雨?还有,蝉英所说的那两把剑……
绝严对我刚才的作为,有怀疑。
可是——没错,这步下意识的棋或许走得并没问题——假装,假装失忆!假装因为风阐汀的一掌,重伤导致记忆全失,只记得任天野是我爹!如果我能博取绝严的信任,或许我就可以得到这阴险之人的真实目的……
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不然他便不会费尽心机把我从蝉英处抢回,还费大力气为我疗伤。为了左雨大哥——即使只是为了左雨大哥与我的这份情谊,还有我作为通灵女筮天生的职责,我也有责任把这个戏演下去!
是夜。阴森宅里梨森森。
轻轻的叩门声,而后便是不经同意后边轻推门进入的缓缓脚步。一股略重的土木气息顿时糅杂了空气中悠长深远的紫檀香气,我瞬时竖起耳朵:来人定是我爹。
“梦,爹来给你送补汤了。”他轻轻地唤着,声音即使满是温和的关切,我也觉得那是藏满了别有用心的虚假。我听见有东西放在床头小柜上的声音,不片刻后,便有一声轻而又轻的唤缓缓靠近我用被子蒙住的头:“梦,睡了?”
“恩……”我装作刚从梦中醒来的呓语声音,微微挣扎着被褥里的身体,像真的刚被吵醒一般。我装着慵懒的姿态掀开被子的一角,眯着似乎朦胧的双眼,含混地对脸上堆满“关切之色”的爹说道:“……有什么事儿么?”
“爹来给你送补汤。你伤得太重,得补补身子。”他笑着伸手来搀起我的肩膀,我只是愈加觉得那笑是如此虚伪和做作,“乖,起来把汤喝了。喝完了再好好地睡,睡起来病痛就全消了。”
我装作一副艰难的样子,半撑半靠着身子,终于还是起床了。他帮我把被子裹在身上以挡住冷风,一边将汤端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接过那还冒着热气的汤,一副极享受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真香。”
这一嗅,我已闻出来,这其中至少没有下任何有气味的毒药。
“爹,先为女儿盛碗水好吗?嘴巴很干呢。”我弱弱地对他说着,他一个劲地点头,转回身去就打水。趁此机会我立即取下我身上的银针伸入汤里——没有变色。这汤里,看来是不会放毒的了。
待他转过身来,我已是一副极享受而愉快的表情喝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那汤的味道着实好,不浓重的药味带出馥郁的鸡肉香气,煞是暖人心肺。“味道可还喜欢?”他一脸宽慰似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品着那盅汤品,“可得谢谢那位堡主。若不是他,你这条命或许就救不回来了。”
“堡主?”我装作毫不知情般歪一歪脑袋,“是日里在我床沿站着的那位……”
“正是他。他是绝剑堡的少堡主,也是爹的恩人呀。若不是有堡主,爹的武功或许还在平平小辈之境地游荡呐。”提及绝严,他倒是一副顶礼膜拜的眼神。我面上露出憨傻的赞许一笑,心底一声大啐:我呸,还是为了你所谓的武林第一剑!如此便置天下百姓与武林安宁于不顾,我任洎梦真为有你这样一个爹而羞耻!
“等你养好了身体,爹就为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把你好好安置了。也圆了爹一桩心事。”他颇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爹为你想好了个新的名姓,待把你安置好,你便改名换姓,找个良善人家,安安分分地过这辈子吧。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爹实在不想看到你再被歹人欺骗和伤害……”
“欺骗?伤害?”我又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爹,您是什么意思呀?我被谁伤害了?被谁欺骗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底写满了让人窒息的诧异。“梦,你……真的不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我艰难地皱起了眉头,垂下眼睑,装着一副努力思寻的模样。许久,我抬起头来,生涩地咬着下唇用无奈的语气答道:“……不记得了。只记得昏迷前,身体很痛,很痛,我甚至以为我就要死了……爹,我不会死吧?”
仍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泪汪汪的眼睛带着凝重而惶恐的深深胆怯把他的脸完全框住,我看见他眼底的诧异顿时乱作一团。我装出来的胆怯、害怕、惶恐和不安,让他心底本来就不很根深蒂固的怀疑变得更加杂乱。“……不会,不会,梦怎么会死呢。”他一副和蔼的样子笑着,爱怜地抚着我有些干枯的发。“睡吧,今晚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堡主找爹还有些事情,爹明天再来看你。”
我顺从地点点头,并不忘以关切而忧虑的盈盈水眼偷瞥他一眼。他收了我手里的空汤盅,搀我躺下,并为我盖好被子,吹熄了床头的烛灯。
而后,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沉重沉重,身后拽着一条长而杂乱的疑思。
嘴角不禁泛起得意的冷笑:任洎梦,你这个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