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传达了上级指示:老兵退伍,干部复员转业,充实地方各项建设事业。部队给每个复员军人,按军龄长短发放转业费,按一年一百万计算,我领得了六百万转业费,和我一起转业的一位老红军,是江西莲花县人,他在部队机关当炊事员,转业费有两千多万元。他四十多岁,在部队已干了二十二年,刚转业就在海康娶了个小寡妇,女方二十八岁,带了个五岁的孩子,这样一来,他一下子就当上了爸爸。
54年年底,五十五军军直单位复员转业退伍人员,在湛江龙潮村集中,安排回家行程。我离开家乡已有六载,要回家了,心情十分迫切,然而想到一旦要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和部队,心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就在我和战友卢林喜乘公共汽车从湛江西营到赤嵌,前往龙潮村集中的路途中,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卢是安徽无为县人,他是部队的文工团成员。转业之前,他刚买了一架手风琴。要回家了,卢十分兴奋,他带着自己心爱的手风琴,一路弹唱,在公交车上也不停歇。那时他风度翩翩,行动潇洒,又是转业军人,加上手风琴外观美丽,音色优美,车上的人们都对他投以钦羡的目光。在众人的关注中,卢越发兴奋,自弹自唱起《四季歌》来,"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此时车上有位妙龄少女,主动来到卢的跟前,彼此简单自我介绍一番后,女方一下子对卢显得格外亲切,犹如久别重逢的亲友一般。女子叫莫小媛,雷州半岛海康人,她刚从湛江艺校毕业,正在找工作。莫小媛大方开朗,见到谁都有说不完的话,她公开表态,愿意跟卢林喜回家乡参加地方建设工作。她还说:"家里面的话,以后跟爸妈去封信说一下就没有事了,爸爸妈妈都会同意的。"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在父母亲身边。就这样,两个人真的就一起回家乡了④。
随后,我们离开湛江,乘汽车至江门,再乘轮船到达广州。整个复员转业、退伍人员在广州市内逗留了三天,住在省民政厅招待所。我约好两位老乡,他俩都是炮团的文化教员,一起游览了广州市内的景点:中山公园、越秀山、体育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同时逛商店,到南方大厦购物等。
第三天下午四时,运送复员转业军人的专列到达广州站,我们排好队伍依次上车,列车员笑脸相迎,她们说:"你们是共和国的功臣,现在衣锦还乡去参加地方建设,我们深表钦佩!"车厢很新,每个座位上都已经摆好了茶杯,泡上了龙井茶,旁边还放了五包龙井茶叶。
火车途径英德、韶关、衡阳,在株洲停了片刻,在此地调换火车头。那时有规定,火车头不出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快火车进入江西境内,晚上十二点,到达南昌向塘火车站,江西籍的同志大约有四百余人要在此地下车。我们在月台上排好队伍,领队的同志喊:"原地坐下。"大家一下子安静地坐下来。午夜寒气袭人,昨天在广州市内,天气还十分炎热,一天之后天气就变得如此寒冷。
在车站广场休息片刻,省民政厅随即派来了十几辆大客车,负责接待的同志十分热情,一个个笑脸相迎,帮我们提着行李,犹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我们住在南昌市书院街附近的民政厅招待所,在南昌休息了三天,顺便游逛了市内的一些景点,商店,选购了一些日常用品。由于我回家心切,第四天上午,我即启程回到了抚州。
回想南昌逗留的三天,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第一件事,一日三餐,美味佳肴。招待所对我们就像招待贵宾一般,每人每天发三张用膳券,领用膳券时不需付钱,只需签名即可。可是有一位大个子,他原是某团一位重机枪手,他丢失了用膳券之后,不仅不去补领,反而不理不睬招待员的劝说,强行入席就座。招待员批评他说:"哪有这样的同志,蛮不讲理!"他听后,一阵火起,随手扯断一只凳脚,举手就打,幸好那位同志跑得快,否则非得狠狠挨上几下不可。同他一起复员的同志说:"他是都昌人,他没有家,他对复员有意见。"旁边的同志说:"有意见就提嘛,何必动怒发火呢?"护送的同志看到他不听劝说,笑嘻嘻地对他说"既然如此,我把你带回部队去,请组织上给你另作安排。"
第二件事:到南昌的第二天,晚饭后,我们三五成群地外出散步。在招待所旁边的水果摊上,我买了一斤多年未吃到的家乡特产南丰桔子,付钱时,旁边一妙龄少女,她当着我的面,伸手到秤盘里抓了一把,大约有5、6个桔子,大方地吃起来。我用眼睛愠她时,她却莞尔一笑。摊主问我,"那女子是不是你的朋友?""素不相识。"我淡淡地说。他说:"你们转业军人真好!人家拿你的桔子吃,你问都不会问一声。"后来我想,这个女孩,她出此下策,要么是无钱购买,要么是一种比较开放的搭讪方式吧。当时地方群众普遍认为,复员军人衣锦还乡,比较富有,而且,他们对老百姓的利益十分爱护,所以,一般群众,都乐意与复员军人打交道。
我在抚州地区民政招待所只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负责接待的同志替我买好了去行桥的车票,同时还付给了我八元钱,作为请人力车运送行李的运输费。我所有的行李,包括一只帆布箱、两床被子,日常用品、书籍,还有些果品之类,加起来,约有百余斤。
到了行桥,我将行李暂存放在车站内。那天正逢行桥当集,遇到有来赶集的邻村黄甲科的乡人,我请他们给我捎个口信去汪家。等了许久,未见家中来人,我便想请人挑行李回家,这时,有几个黄甲科人,他们争着要帮我挑送行李,我心里十分感激。
走到黄甲科村的村头上,就看见二哥手中拿了根扁担和麻绳来接我,当时,我真是高兴。等快到自家门口时,我格外兴奋,站在门口,不肯进屋,激动地大声喊:"妈妈,孩儿回来了!"我等着母亲出门来接我。当我走到了门槛边时,母亲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欣喜地迎出门外。老母亲喜出望外,不知说什么好。她见我又黑又瘦,喃喃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天保佑!"又说:"孩子,你受苦了,在外面一定饱受风霜。"
那时,我真想双膝跪在母亲跟前,说:"老娘啊,孩儿回来了!"
片刻之间,左邻右舍的人们,都赶到我家来看热闹。他们见我衣锦荣归,个个都很高兴,连声道喜,我也连连拱手作意,"同喜同喜--"
附:
我转业回家后,向母亲问起,"妈妈你有几年未接到儿子的信了?"
母亲说,"三年多。我每次去行桥街上,首先就会到邮局去问,每次都没有结果,天天盼,暗暗求老天爷保佑平安无事--"。
抗美援朝期间,我每年都要写好几封信寄往家中,问候老母亲安康,叫她不必牵挂,我在部队中当文化教员,一切都好,平安无事。可是我每次寄出的信,如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为了保守军事机密,在战火硝烟的年代,作为一名军人,是不能与家里通信的。
因为音讯未通,我的二嫂,刁妇郑四女冬瓜脚/郑九香,她在与我母亲吵架时,总是恶狠狠地诅咒说:"你儿子几年没有音讯,肯定是没了命了!"说得我母亲又急又气,泪流满面地反驳她,"你不要幸灾乐祸,我儿子自有老天会照应的。"
1953年7月27日下午4时,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字生效之后,我接连寄了两次钱回家(合计旧币80万元),这下通信沟通了,我母亲非常高兴地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小儿子来信了。"
1954年秋末冬初时,我打听到自己要转业复员的消息,立即开始收拾行李,把从事教学和农艺的有关书籍,打包寄回家中,以备将来工作中需要。我母亲在行桥邮局接到书籍包裹后,遇到亲友就说,"我小儿子要转业了。"亲友们回答,"这是你老人家有福气,贺喜贺喜。"
①转业与复员的区别是,部队干部退伍叫转业,政府负责安排工作。战士复员回家当农民,如果你有文化或者是党员的话,地方政府也会考虑为你安排工作。
②卢子祥和我是同一个连的文化教员,老家江西于都,他初中毕业,家庭成份地主,1949年9月参军,参军时已经成家。1950年4月他参加了解放海南岛的战斗。土改时他得知工作组霸占了他老婆之后,开小差回家把老婆教训了一顿,夫妻关系破裂,俩人迅速办理了离婚,之后他及时返回部队,向领导写了深刻检讨,获得宽大处理,此后他从通讯连调来炮团任文化教员。
③志愿兵与义务兵的区别在于,志愿兵属个人自愿参军,义务兵则属完成兵役义务。
④我回家不久,就收到了卢林喜的来信,信中写道:"回到家中,爸妈喜出望外,在家中歇息了几天,拜访亲戚朋友,然后俩人去镇政府办好了结婚证。之后,到县民政局谈分配工作的事情,俩人随即被安排在无为县剧团工作,一切都比较顺利,请战友不必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