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批是最常见的。
周海林办公室的号码是520。520，吾爱你。没想到这么浪漫的数字竟然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院长所拥有，站在门口，姚晓木想笑。其实，姚晓木不知道：周海林的白发是家族遗传，周海林虽然有一把年纪，但他并没有姚晓木所想象的那么老。周海林的白发里百分之五十的比例与年龄无关。不过，周海林从不染头发，他从心理上无法接受染发剂，认为那是对头发的亵渎。
周海林的办公桌上摊放着一张校报，姚晓木写的那篇文章正在他的眼皮底下。昨天他从报夹上找来报纸，细细看了，没想到姚晓木还真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一边看，周海林一边点头。将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融入如此生动活泼的文章中，周海林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这丫头不能小瞧。当初自己是凭感觉对学工处长李先进说的那番话，没想到还歪打正着。周海林正为自己的伯乐眼光而得意，觉察到门口有动静，只是不见人影，猜想姚晓木已到了，于是面朝门口，说：“请进。”
周院长办公室的门露着一条缝，听到请进，姚晓木忐忑不安地迈了进去，最先看到的并非周院长的脸，而是一张巨大的老板桌，油光可鉴。
周海林的办公室很大，大概是姚晓木办公室的三倍。他的办公桌也很大，距离门口很远。姚晓木站在门口，人倒是想走近，可脚仿佛被钉子钉住一样，挪不开步。周海林说：“来，坐吧，晓木。”
姚晓木相信那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桌子。在此，姚晓木无法用具体数据来描述桌子的长宽高，但她敢肯定，桌子的原材料绝对是鸡翅木，而且是非洲鸡翅。姚晓木在老板桌边的一张皮椅上坐下来。周院长笑了笑，并没有看她，他在整理手里的活儿，等姚晓木坐定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晓木，坐，坐。”周院长已经抬起头，微笑着说。
姚晓木听见周海林叫自己晓木，当时就有点快傻掉的感觉。内心里讲，周院长喊姚晓木为晓木，是不合适的。姚晓木也很不习惯。她不知道周院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畏畏缩缩地在沙发上坐下了。周海林早已起身，为姚晓木倒了一杯水。这个时候，姚晓木心里越发打起鼓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院长要炒我鱿鱼？可怜的姚晓木在香樟学院没受过什么恩宠，所以，当某位领导陡然对她特别好的时候，她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有从最坏的方面想。
“晓木，最近写了不少文章啊！”周院长说，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只圆珠笔。
“您怎么知道？”姚晓木觉得奇怪，按道理，日理万机的周院长是没时间看她的文章的。确实，最近她和金一轩两人比赛似的在省市报的副刊以及校报上发了一些散文随笔之类的小文章，特别是校报上的专栏，据说，在学生中被争相传看。事实上为校报写专栏是姚晓木为解决学生的一些思想问题而苦心设计的，当然，也得到了校报编辑龚紫燕的极力支持。
周海林说：“晓木啊，我看了你在校报上开的情商教育的专栏，很是激动，所以，找你来谈谈。”
姚晓木的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
周院长微笑着说：“文章很不错，我每期都认真拜读。学生需要这样的文章来为他们解开心里的疙瘩呀！而且，重要的是，你运用了学生易于接受的方式，不是枯燥的说教。我们学校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敬业勤恳。你还记得吗？那次教师表彰大会，是我给你发的荣誉证书。”
姚晓木不记得，但是，看着周海林一脸的热情，她只好点点头。她这是第一次和高层领导这么近距离地拉家常，有些不自然，也弄不清周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找她来，谈这些，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姚晓木希望能快点解开谜底，她不再盲目应和，低着头不吭声。果然，周院长切入了正题：
“晓木，你以前是琴台中学毕业的吧？”
“是啊，没想到对我的情况您这么清楚。”姚晓木有些吃惊。
“那，你和马松是同学？”
“马松？嗯，我同学。”周院长的问题大大出乎姚晓木的意外。她不明白马松与他们之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上个星期我碰到马松，他还提过你。问你怎么样，我说你在学校表现不错。”
“哦。”姚晓木更加狐疑了，不知道马松和周海林是什么关系，“哦。谢谢。”
周海林好像知道姚晓木的心思，他说：“哦，随便问问。”
“现在，你的工作情况怎么样？”周院长话题一转，说。
“还行。”姚晓木还在想马松与周海林到底是何关系。
“找你来，是和你商量件事。”周院长呷了口茶。
“嗯，您说，只要我能办得到。”姚晓木的江湖习气又差点冒出来，她把“两肋插刀”之类的话咽了下去。
“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觉得你非常适合领导岗位工作，所以，想培养你当就业处处长，先调你去招就处，如何？”周院长眉峰扬起，嘴巴微张，等待着姚晓木的答案。
“这……这个……”姚晓木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从周海林的潜台词和期待的眼神里，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她不会说出来。
窗外传来破烂王回收彩电冰箱空调热水器的声音。事实上，这传声筒里传来的声音与室内的声音是重叠在一起的。这个问句，大大出乎姚晓木的意料，特别是对于她——姚晓木，一个很傻很傻的女人来说。姚晓木嘴巴微张，紧紧盯着周院长还未合拢的嘴唇，想问一句：您刚才说什么？但是，非常明显，周院长那句话的回音分明还在她脑子里，姚晓木听得异常清楚，根本用不着再次追问。事实已经摆在那里，她，姚晓木，现在至少已经是就业处长的候选人，只要她愿意的话。激动？不，欣喜？不。只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吃惊，姚晓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姚晓木说：“这……这个……周院长，我说不好，这事关百年大计，不是好玩的事儿，我不敢乱发言。”
“哈哈，你呀！其实，你不觉得你自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啊，我？没觉得……”姚晓木有点儿语无伦次。
H省的天气就是这样，加上周海林空旷的办公室，一股寒意从姚晓木的裤管里钻进来。姚晓木感觉到有一股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力量，宛如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吧？她将脚并拢，中规中矩地与周海林并排坐在沙发上，聊了很多。至始至终，姚晓木对周院长的印象非常好。在她眼里，周海林是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者，一个思想活跃开明的领导，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哥一样的人。
518办公室的门开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