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真见韩金氏如今已做了决定,正合自己心意,便低下头道:“娘,我随便你,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韩金氏叹了口气,摸了摸韩真真的头发,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柔声道:“娘知道嫁那小子是委屈了你,但是如今你年纪越发大了,再过几个月便要十九岁,要想另外找个好人家,年纪摆在这里呢,实在也难遇上好的。我思前想后,把你嫁出去,还不如咱们招个上门女婿,这样一来,你成了家,我们韩家也有了后了。姓周的那小子虽然脾气怪点,家里穷点,人品却还不差。如今咱们大不了破费一些钱财,将他招进韩家,这样一来,你不用侍奉公婆,我也不用担心你嫁到别人家里吃苦了!”
韩真真心想:“十八岁就算老了?在二十一世纪,三十岁的姑娘都不算老呢!”但是她不敢再乱发表自己的意见,不出声地听着。韩金氏说到后面,越发高兴起来,又道:“真真,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每次说到要把你嫁出去,心里总是舍不得。如今能招个上门女婿,那也不错。你也别觉得委屈,如今先跟着我学做生意,把钱都攥在自己手里,以后手里有了钱,还怕姓周的欺负你不成?”
“呃……”韩真真见韩金氏说得兴高采烈,倒不好驳她的兴致,转念一想,能够跟着韩金氏学做生意,倒也不错。成亲的事情,现在走一步是一步。于是韩真真道:“娘说得对,你辛苦这么些年,我原该早为你分担些事情的!倒是女儿不孝了,一直劳你操心!”
韩金氏听到韩真真的话语,心中感动,眼圈便是一红,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她原先思前想后,只想让女儿嫁得好一点。那五郎生得不错,出手又大方,韩金氏已经中了意,不料对方竟是一帮江湖骗子,韩金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起先恼羞成怒,一肚皮的气都发在韩真真身上,但是气消之后,又觉得女儿可怜,加上这几日官府下了死命令,男女婚事不许随意翻悔。再过几日,又是金家的“五七”,不如趁着周家此时需要用钱,周佑藩难得低头的时候,将这桩婚事答应了,此后再作打算。万一周佑藩那小子运气好,读书考试中了个举人回来呢,那就是意外之喜了;若是一辈子考不中,是个寒酸秀才,自己的女儿能守着铺子过活,却也吃亏不到哪里去。
韩金氏的小算盘没有跟女儿仔细说明,在她心里,女儿虽然近来懂事了些,但还是个没吃过多少苦的女孩儿家,她握着韩真真的手,沉默了一会,又道:“真真,虽然说周佑藩是个秀才,人也长得不错,但是终究是个死读书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发达了,那自然最好不过。俗话说‘夫贵妻荣’么!若是不发达,只怕以后就要你养着他了。他是个上门女婿,家底又薄,这铺子里的生意,少不得我要全交给你了,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们小夫妻两个,也能有个安身立命所在!”
她说着忍不住眼圈一红,韩真真听得难受,又不好哭,忙起身强笑道:“娘也真是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着?我只盼娘能长命百岁,快快活活地跟我在一起。”
韩金氏含泪笑道:“这小嘴真是越发地甜了,这么会说话!”
两人又哭又笑地说了会儿,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韩氏母女猝不及防,都吓一跳,韩金氏提高声音喝问:“是谁?”
外面那人道:“是我,还有小文!”
韩金氏听出是李子奇的声音,便开了门,没想到刚一开门,最先进来的却是紫叶道长,她背上还背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的,脑袋耷拉下去,似乎病得很重,看服饰打扮似乎是个贫苦民妇。然后李子奇和小文跟着进来。韩金氏见到紫叶道长,不由大奇:“女师傅你怎么又来了?”
紫叶道长却脸色凝重,无暇多说话,急促地道:“韩大娘,你家客房在哪里?”
小文根本没来得及和韩金氏母女打招呼,便一阵风地抢在了紫叶道长前面,招手道:“你跟我来!”
他对韩家的房间自然轻车熟路,这时候领着紫叶道长进了自己屋子,韩金氏奇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也跟着追了进去,只见紫叶道长将背上的病人轻轻放到床上,韩金氏见那病人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衣裳上全是暗紫色的干枯血迹,心里有些害怕,但再一看那人面容,认出是谁之后,不由失声惊呼:“这不是春苗么?她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紫叶道长叹了口气,也顾不上春苗身上肮脏气味难闻,坐到床边拿起她的手诊脉。小文忙去厨房倒了一大盆水来,他自幼被养父虐待,动辄拳脚相加,每次伤后,母亲都会含着泪烧水给他清洗身上伤口,因此这时见到母亲受伤,自然也就懂得怎么去照料她了。
韩金氏见春苗几乎瘦得脱了形,脸上身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吓得直念佛,抖抖索索地去找了金疮药出来,想一想,又把家里所有的药物都搜罗出来,放在桌子上。紫叶道长把完脉之后,脸色越发地凝重了,她看了看韩金氏找出来的药,摇摇头道:“这些药不行,都不管用的!病人一连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东西,早就虚弱之极,只怕要马上用点参附汤,方能回阳救逆,养气固脱。”她说着自怀里取出一个葫芦,倒了一颗丹药喂入春苗嘴里,然后摸出荷包来,看了看却发现银子不够,遂向李子奇道:“你身上有钱没?先拿点出来给这女子买点人参回来!”
李子奇身上哪里有钱,不由脸上一红,韩金氏忙道:“我这里有钱,先不说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她忙取了几两银子,紫叶道长说了个方子,李子奇忙去买药,小文用自己的汗巾拧干了,轻轻给春苗擦洗脸上的血迹,他见母亲伤得如此严重,忍不住大哭起来。韩金氏叹了口气,摇头道:“春苗真是命苦。怎么好好的被打成这样呢?”
小文咬牙切齿地道:“是刘三那混账东西打的!他老向我娘要钱,不给就打她!刘三是坏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韩金氏愣了一下,她从来没看到小文用这样仇恨的神情和恶毒的语气说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说,韩真真却想起白日里周氏所说的事情,脑中灵光一闪,忙问紫叶道长道:“这就是那吊死鬼妻子所说的妇人吗?”
紫叶道长点点头,说道:“唉,我去晚了一天!若是早一日发现她,这病情还有的救,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韩真真叹了口气,这也真是凑巧了,谁想到周氏所救的妇人竟会是小文的亲生娘亲呢?若不是紫叶道长激于义愤,将春苗救出来,送到李子奇这里,哪想得到居然会遇上小文?看春苗现在这个样子,只怕熬不过多久了,能在临死之前见到儿子,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正心里感叹,春苗的眼皮动了一动,然后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紫叶道长忙对春苗道:“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你儿子了!你看是不是他?”
小文见春苗醒了,忙丢下汗巾扑到床边,握住了春苗的手,带着哭音叫了一声“娘——”
春苗看到小文,先是眼神有一刹那的茫然,但听到小文的声音,脸上便露出了喜悦的光彩。她握着小文的手,轻轻地道:“我……我这是在做梦吗?儿子在我身边?怎么可能呢?”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起来,只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微微一动,便哎呦一声,又晕了过去。
她这几句话说出,周围的人都感到心酸,韩金氏别过身子,忍不住偷偷拭了拭眼眶,韩真真早就眼圈红了,只是不好哭出来。紫叶道长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厨房在哪里?我去烧点水,这衣裳和肉都贴在一起了,得用温水慢慢分离开来,等下还要给她熬药,今晚事情多着呢。”
韩金氏道:“我去叫丫鬟们弄吧!”她出去把红杏和绿苗都叫起来,打发他们一个劈柴,一个烧水,小文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其他,抱着春苗的身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一叠声地叫着:“娘啊——我苦命的娘啊——”
韩金氏听小文哭得凄惨,忍不住也落下泪来,叹道:“苦命的春苗哟,你怎么摊上这么个男人啊?”
她和小文这么一哭,春苗又悠悠醒转过来,她喘息一会儿,又费力地抬起手来去摸小文的脸,用微弱的声音道:“好孩子,不哭!不哭!”
春苗不安慰小文还好,一安慰他,小文越发伤心起来,眼泪流个不停,又道:“娘,你好好养病,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孝顺你!给你买十个八个丫鬟,到时候你就享福了!”
春苗的嘴边露出了一丝凄惨的笑容,她无神的眼睛望住儿子,定定地盯在他的脸上,隔了一会,方轻声道:“好孩子,你长高了,脸也白了!”
她说着又慢慢扭过头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紫叶道长见她神气衰微之极,显然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忍,轻轻摇了摇头。韩金氏忙走过去,说道:“春苗,你放心,小文这孩子我会照顾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