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毕竟是丫鬟,只笑了一声,顾忌到韩真真的脸面,便不肯再笑,小文哪里管那么多,只是哈哈大笑,韩真真狠狠剐了小文一眼,低声道:“你再笑,我就撕烂你的嘴!”
红杏忍住笑,将韩真真一拉,她性格毕竟机变,见韩真真脸上已经花得不像话了,便将团扇塞到韩真真手里,低声道:“先遮住脸,我带你去后面小溪那里洗洗!”
韩真真忙接了扇子将脸遮住,红杏跟表婶婶说了一声,那表婶婶也不多问,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看热闹,也不知道听进去红杏说的话没有,只是随意点点头,红杏便拉着韩真真,七拐八弯地走了一段,找到一段人烟稀少的小溪,韩真真忙蹲下去洗脸。
这时候天气很热,溪水越发显得清凉,韩真真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脸,把脸上的脂粉全部都擦得干干净净之后,那种感觉真是无比伦比地舒畅。韩真真擦干脸上的水珠,舒舒服服地吐出了一口气,简直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条小溪了。她趁着左右无人,索性卷起袖子,将手臂也洗得干干净净,小文蹲在韩真真身旁,捧着一大捧溪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神情也十分惬意。他是个孩童,天性活泼,这时候忍不住将身上衣服一脱,跳进水里洗起澡来。红杏笑骂了一句:“小猴崽子,光天化日之下,脱得光溜溜的洗澡,像什么话?”
小溪的水位不高,只到小文腰间,小文蹲到溪水里,捧起水朝红杏身上泼了过去,红杏“啊呀”一声,忙转身躲避,嘴里“小猴崽子”骂了好几句,小文朝她做个鬼脸,笑嘻嘻地道:“我们男人家,在哪里洗澡都不要紧,哪像你们女的,大热天也要穿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家看见身子!”
韩真真见小文身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心里微微一疼,忽然想起他前些日子被刘三毒打了一顿,发过一次高烧,担心他这时候洗澡引发感冒或者感染,忙道:“你快上来,身上还有伤呢,洗冷水澡也不怕生病了!”
小文躺在清凉的溪水里,哪里肯上来,韩真真怒道:“你再不上来,小心我回去跟娘告状,说你不听话!”
小文最怕韩金氏,听韩真真这样威胁自己,只得起来,擦干了身子套上衣裳,三人要折回去找表婶婶,但是走了一段路,进入庙会之后,却发现人山人海,表婶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韩真真三人不由傻眼了。
原来表婶婶今日只带了一个丫鬟,那丫鬟说的一口外地话,表婶婶嫌她不懂本地风土人情,上轿前便将她打发了回去,此时孤身一人,跟着韩真真几个。当时韩真真下轿满脸脂粉,急着要去洗脸,红杏只和表婶婶说了一声就走了,只怕表婶婶没听清,转身不见韩家主仆,又回头去找他们了。这古代的通讯业又不发达,别说手机,连个大喇叭都没有,人山人海的,这教韩真真几个如何去找到表婶婶?再说几个人在小溪旁耽误了一点时间,这会子功夫,表婶婶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三人傻眼过后,只得硬着头皮在人群中穿梭,抱着一线希望四处寻找。庙会上的小摊子甚多,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的,什么木偶、丝线、玉佩、簪子、风筝……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可惜韩真真主仆三人无心去看,在人群里来回寻找,都急得满头大汗,哪里还顾得上开眼界,买东西?
也不知找了多久,眼看到了中午时分,还是没找到表婶婶,三人垂头丧气地随便买了几个炊饼吃了,找了个僻静地方纳凉。
这庙会是在土地庙周围举行,土地庙虽然地方不大,却香火旺盛,方圆一百里之内都极有名气,每个月的庙会都人群如织。想要找个安静的角落也十分不容易。韩真真三人走得筋疲力尽,加上人多了声音也杂,直吵闹得韩真真耳朵嗡嗡作响,好容易寻到一堵快要垮掉的围墙,旁边有一棵大树,三人顾不得许多,找了些树叶垫着,就胡乱坐下来吃起了东西。
三口两口刚把炊饼咽下去,那围墙后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韩真真三人早就累得好奇心都没了,有气无力地靠在树旁一言不发,也无心去看围墙后面是什么人。
那脚步声在围墙旁边停下来,然后一个男声不耐烦地说道:“找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人,只怕是回去了!”
韩真真听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正在奇怪,另外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低声下气地道:“只怕女孩子家喜欢看热闹,一时半会没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这却是表婶婶的声音,小文听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招呼,韩真真忙朝他使一个眼色,将右手食指竖在唇间,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红杏见状,遂也不敢出声。这时候那男声焦躁道:“你也真是太没用了!连个没见识的姑娘家都看不住!真枉费我花那么大气力调教你,又给你买这多穿戴充场面!”
表婶婶半晌不敢说话,过了许久,方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我只是许久没逛过这样的庙会了,心里觉得新鲜,便多看了几眼,谁知道一转身,他们主仆几个就不见了,想必也是见庙会热闹,赶着去看新鲜。”
男子跺了跺脚,怒道:“你莫要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大山里面的老寡妇了!我把你带出来,花了气力调教你,是要你扮好自己的角色!你现在可是金家老六的正室,家里家财万贯,有的是钱。这种庙会有什么看头?莫要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小心别人起疑心!”
韩真真听这男子的话语说得蹊跷,忽然想起,此人正是昨日白天见到的五郎,表婶婶说是自己儿子的那个。不由心里一惊:“这二人说话的口气,明显不是母子,难道其中有诈?”
她原先对这表婶婶就有些疑心,这时候更加觉得不对劲,隐隐感觉这二人不怀好心。但是此处人烟稀少,韩真真不敢轻举妄动,便继续向红杏和小文使眼色,要他们不发出动静。
三人继续听五郎和表婶婶说话,那五郎骂了表婶婶几句,表婶婶都不敢出声,五郎骂完了,气也平了,稍一思索,然后又道:“这样吧,我叫小三、小六他们几个也跟着去找找,找到了之后,就在前面卖竹篮子的摊子那里会合。只要遇到了那叫做韩真真的肥女,务必把她引过来和我见面。”
韩真真听到五郎说自己“肥女”,先是一怒,这时候表婶婶忙不迭地道:“我知道了,一定按照原来的计划把她弄来!”她似乎有心要拍五郎的马屁,又道:“这姑娘我看也没什么见识,长得又这样平常,年纪又不小了,只怕早就春心动了。遇到公子你这样的风流人物,那肯定是逃不掉的!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由不得她那寡妇老娘不答应这门亲事!”
五郎阴测测地冷笑了一声,显然这个马屁拍得他心中舒畅,只听得他道:“想我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子,自然不在话下!估计不出三五天,只要哄得她高兴了,将家中财物都搬来,我们就赶紧收拾了往北方那里走。前几天二师兄他们又飞鸽传书,说不出三百里,有个生药铺子的员外,养了个女儿,因为先天瞎了一只眼,如今二十岁未嫁,家里嫁妆丰厚得很。如果干成了那一票,估计一年之内吃喝不愁了!”
表婶婶听得不住咽口水,连声附和道:“公子说得对。”这时前方隐约有人声传来,二人见势不妙,便走开了。
韩真真听了二人的议论,已经知道大略是怎么回事,她没想到在古代也有这样的无耻骗婚之人,只气得双手都在不住发抖,就连红杏和小文也觉得这五郎和表婶婶有些不对劲。待二人走远之后,红杏问韩真真:“还要找他们么?”
韩真真摇头,沉着脸道:“我们回去吧!在这里给人家看笑话么?”
红杏见韩真真脸色不好,也猜得出她心情差到极处,忙拉了小文起来,略一辨别方向,便朝外面走去。
这条道比较偏僻,走了一会,才慢慢看到游人,这时候三人哪有心思游玩,红杏知道庙会外面有许多轿夫可以雇佣,便带着韩真真往庙会外围行去。
不料刚走了几十米,前面忽然喧哗起来,不少游人纷纷涌上去看热闹,把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韩真真向来不是凑热闹的人,见此路不通,便要换个方向转回去,但前方“当当当”地敲了几下铜锣,声音十分响亮,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这时候有人出来主持大局,高声说道:“诸位看客,诸位看客,请注意了!县太爷有话要讲!”
那声音就在人群中心,诸游人听了此人的话语,不由都停下来,围成一个圆圈,看着说话之人。这边的人群聚集很快吸引了其他游人,不一会儿,人群便潮水一般拥了过来,韩真真身不由己,原本手里拉着小文,这时候被游人一挤,手就松了,卷入了人潮之中。韩真真大吃一惊,忙叫着小文的名字,奋力朝外面挤出去,她虽然身材丰腴,却不敌众看客的压力,只挤了两下,便被卷着冲进了人群,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真个是左右动弹不得。
韩真真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冲出去,眼看身边都是四五十岁的妇人,也有几个结了婚的少妇,都仰着头张开嘴看热闹,只好也抬起头朝前面一望。原来说话那人此时站在一张桌子上,只见他穿着一身韩真真看不懂的官服,身材十分魁梧,犹如一座铁塔也似。他见人围得多了,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看热闹乃是中国人的天性之一,这人连挥了几次手,旁边又有人用力敲击铜锣,当当当好几声之后,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那穿着官服的人清了清喉咙,高声道:“前天某镇某街林朝奉之妻,性格贞烈贤淑,发誓不事二夫。在丈夫过世之后,毅然以身殉节。此事县府已经得知,昨日已汇报到朝廷上面去了!此事诸位可曾知道?”
这人一问,顿时诸看客都喊了起来:“怎么不知道?早知道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起个贞节牌坊就是了!”
韩真真对此事不感兴趣,又担心小文下落,憋着气,试图自人群里突围出去,她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婶不满地回头瞪了她一眼,怒道:“挤什么挤?再挤也挤不到里面去的!”说着肩膀一耸,肘部一顶,韩真真身不由己,被她推得倒在了另外一个大姑娘身上,忙低声道歉,那大姑娘倒是好脾气,拉了她一把,韩真真站直了,大姑娘朝她笑笑道:“你也别心急,这位置挺好的,可以听得见,又看得到!”
韩真真哭笑不得,但是也来不及分辩什么,左右都是乌压压的人群,她估计自己一下子也挤不出去,只好继续跟着看热闹。
那站在圆圈中心的人又继续说道:“本地民风自古以来淳朴,寡妇守节之事甚多,只是最近这几年,悔婚再嫁的女子却越来越多,真是人心不古!风气败坏啊!县太爷每次看到有寡妇要求再嫁的状子,都是忧心忡忡,只怕本地的好风气被这些再嫁寡妇败坏了!不料如今出了像林朝奉的妻子这样节烈的女子,实在是极为难得。诸位说是也不是?”
他话音刚落,不少男子都轰然称是。那满脸横肉的大婶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点鄙夷地道:“寡妇不嫁,难道就这么白糟蹋了自己的青春么?这县太爷也真是,男的死了老婆可以马上再讨,女的死了男人就不能再嫁啦?”
韩真真听这满脸横肉的大婶说话倒有几分道理,便看了她一眼,这时候那扶了韩真真一把的大姑娘笑道:“刘婶子,人家又不是说你,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刘婶子剐了一眼那大姑娘,并不接话,另外一个妇女却笑道:“难怪刘婶子不高兴,毕竟也是再嫁的寡妇么,虽然如今嫁的老公不错,多少还是背了个寡妇再嫁的名头。人家常大叔虽然不是有心说她,却也多多少少让刘婶子听了不高兴!”
刘婶子听了那妇女的话,面色又是一沉,扭过头去不理会。这时候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常大叔又道:“这次县太爷发话了,今儿个这座贞节牌坊,咱们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同时为了一正风气,特此下令,从今日开始,不但本县的寡妇不可再嫁,便是议了婚事,合过八字的男女亲家,也坚决不允许悔婚,尤其是女方嫌弃男方家里贫苦的,更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