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韩金氏的泼辣起了作用,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妯娌们见了面,二舅母虽然一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但并不再挑衅。安安静静地吃过饭,大家围着金老太太坐在屋里说话解闷,没过多久,忽然听到门外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的越来越近,金老太太虽然耳朵不好使,这时也听见了,纳闷道:“这会子怎么这么热闹?”遂命人去打听。
没过多久,那负责打听的人喜洋洋地回来,回道:“昨日老爷们连夜叫人做了匾额,送给县老爷,县老爷高兴得很,回送了咱们一个‘孝义之家’的匾额,老爷们正叫人挂在大厅中央呢。”
众人听了都是喜上眉梢,老太太忙嘴里念佛,又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老爷们可有招待好县老爷?”
那人含笑说道:“如今正在前面厅里奉茶叙话呢。”
金老太太忙道:“这就好。”又命丫鬟把家里的精致点心拿出来送到外面去,吩咐不要怠慢了贵客。众人见老太太高兴,不免又凑趣,称赞老太太教导有方,儿女皆是有出息的人,说着说着就有人夸韩真真聪明,将一场危机轻轻易易化解了,老太太一高兴,又道:“这倒是了,真真如今也有了婆家,以后嫁过去好好相夫教子,只怕未必比顺娘差呢!”
她生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有两个孙子,都是妾侍所生,如今还都只八九岁年纪。二儿子一妻一妾,妻子生了顺娘,便没再生育,顺娘出嫁之后,二老爷另外娶了一门小妾,倒是肚皮争气,不出两年养下一个孩子来,这时出生还不满三个月,这几日小妾一直足不出户奶孩子,韩真真并未见过她,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在老太太眼里,顺娘嫁了个家道殷实的秀才,对金家这样做生意的人家来说,那是十分风光的事情,这时将真真和顺娘相提并论,在她来说,已是不可多得的荣耀了。
老太太说完,又命韩真真和顺娘一起到自己跟前,握着两个人的手慈爱地道:“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大,小时候真真脾气大,顺娘总是让着你,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你们两个都大了,真真你要多向顺娘学着点,好好做个贤妻良母,把往日的娇纵改一改。”
韩真真这时才知道自己这具躯体之前原和顺娘是小时候的玩伴,从老太太的说法来看,自己小时候只怕经常欺负顺娘,所以顺娘对她一直存着敌意。这样一想,也就不难理解顺娘之前的表现了,于是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多谢老太太教诲。小时候原是我不懂事,让顺娘姊姊受委屈了。”
顺娘见韩真真如此和顺,倒是一愣。这时候金家大老爷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朝老太太请了安,又向韩金氏道:“妹子,你这可是大喜了,县老爷听说这是外甥女出的主意,连连称赞外甥女有远见,还问真真的生辰八字,打算给外甥女儿做媒呢!”
这一席话听得韩金氏一愣,随即为难道:“我女儿已经许配给人家了!”金家大老爷一愣,便问是哪一家,听说是周佑藩,摇摇头叹口气说道:“那孩子我也见过的,生得倒是很好,读书也聪明,不过看为人,似乎有点眼高手低,只怕真真的性子,与他合不来。”
韩真真心里一动,她这几日虽然和这位大舅舅相处时间不多,但观其为人,听其言语,又从韩金氏的只言片语里可以推测出,大舅舅对自己和母亲都十分好,这几句话也说得颇为中肯。韩真真低了头不言语,但是韩金氏被兄长说中心事,想起周佑藩亲自上门退婚一事,也皱眉道:“兄长向来眼力不差,妹子也有此顾虑,只是,女孩儿既然许了人,再退亲只怕对名声有碍!”
金家大老爷点头道:“好女不嫁二夫,古人原也有此一说。但真真终究还没过门,咱们不像那些读腐了书的,退婚一事,在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家里也是寻常。再说周家穷家小户的,哪一年才备得起彩礼娶媳妇?真真也不小了,难道要她等到二十多岁才嫁人么?再说你虽然是韩家的媳妇,但是也是我金家的亲妹子,金家有他周家这么一门亲戚,说起来也没脸,你就忍心让真真嫁到那种家庭里受穷?”
韩金氏见他贬低周家,正不明所以,大老爷又笑容可掬地道:“方才县老爷跟我说,他有个侄儿,姓乔,叫做乔振远,今年不过三十岁,也是秀才,就在邻县居住,家境甚是殷实,半年前死了正室娘子,满心想要再找个有德有识的续弦,故选了许久仍没遇到合意的。县老爷方才跟我提了提,说若是妹子乐意的话,他明日就拿真真的生辰八字去找人合一下,如果合适的话,他亲自做媒,说成这门亲事。你看如何?”韩金氏青年守寡,公婆双亡,真真的婚事,只有她能做主,所以金家大老爷便直接问她。
韩真真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自己今年不过十八岁,但是金老爷的意思,竟然是要她嫁一个大自己十二岁的男人,还是娶过一任妻子的。她刚想开口反对,屋内众人已经哗然,纷纷给韩金氏道喜,说这门亲事大可以结得。
韩金氏一时被兄长这个消息震得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那乔振远三十岁了,只怕也养了儿子了吧?家境不错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娶小妾?”她两个哥哥都是娶了小妾的,韩金氏心疼女儿,只愿她嫁个好人家两夫妻一心一意地过活,故又有此一问。
大老爷捻须笑道:“不妨事。他死去的正室娘子并无所出,倒是小妾生了个女儿,不过三四岁年纪。真真嫁过去的话,那孩子肯定是要认你家真真做娘的。一个小妾,生的又是个女儿,算得了什么呢?”
韩真真再次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不仅仅是做续弦,还要做后妈,另外还搭配上一个小妾和自己分享男人。韩真真心里开始咆哮:尼玛这是什么世道啊!你们真当我韩真真嫁不出去了么,什么臭男人都给老娘这里塞!
正在她心里咆哮之际,大舅母已经含笑点头道:“这门亲事果然不错。真真若是嫁过去后生了儿子,那可就是真正的当家主母了。”
韩金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得昏头昏脑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傻笑了许久,方道:“这个,倒是要好好想想。”
金家大老爷笑道:“你还想什么?咱们这里的风俗,再过十来天,便要做‘五七’了,你丈夫死了,应当由你的女婿来金家做法事。我听说周家只不过开了一家卖豆腐的小店,妹子你要是认周家做亲家的话,他们哪有钱来把法事做得风风光光的?我方才也偷偷打听过了,乔家家境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上咱们家,但也算好的。如果婚事成了,你也不用愁‘五七’的事情了。”
他这样一说,就连金老太太也连连点头,劝道:“儿啊,你不是说那周家的孩子脾气不太好,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把真真嫁他么?依照你哥哥这样的说法,不如退了周家罢!再说县太爷做媒,这也是件风光的事情!你未来女婿又是县太爷的侄儿,以后别说你,就连我们金家,也跟着沾光不少呢!”
这些女眷一听到做媒结亲的事情,一颗八卦之心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顿时你一言我一语,言下之意,尽大多是劝韩金氏退了周家,答应那乔振远。可怜韩真真坐在一旁呆呆听着,心里无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她无语望天:尼玛这是什么世道啊?我韩真真要嫁人是我的事情,为毛没有一个人征求我的意见啊?
她越想越是伤心,这时候一个人扯了扯她的袖子,韩真真呆滞地转过眼,却见顺娘望着自己,悄悄地说:“真真,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乎乎的,这是在说你的婚事呢,还不快回避一下?”
韩真真不明白顺娘如何这么好心提醒自己,但也依言起身回避了出去,屋子里讨论得热闹,韩金氏又心神不宁的,倒也没有人注意这桩亲事的女主角开溜了。
韩真真走到院子里,长长地吐出胸中一口闷气。此时是暮春,院墙边的桃花开得红灿灿地宛若云霞,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气,地上小草尨茸,零零碎碎地落着桃花瓣,红绿相映,甚是好看。韩真真看到美景当前,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这时候顺娘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真真,你想清楚了没有?”
韩真真一愣,这才发现顺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自己身边,她穿着一身素服,脸上不施脂粉,却有一股天然的俏丽风韵,按照韩真真的眼光来看,算是个中上之姿的美女了,这时顺娘一脸正经地望着韩真真,等待她的回答。
韩真真摇摇头,她不好说自己谁也不想嫁,也不好说自己不嫁,只能含含糊糊地道:“我……我不知道。”
顺娘叹一口气,说道:“真真,你和我从三四岁就在一起玩耍,小时候你脾气大,我吃了你不少苦头,说实话,心里是恨你的。”
韩真真心头一动,原来自己所想不错,原来的韩真真只怕是脾气十分娇纵,加上韩金氏为人泼辣,越发将女儿娇惯得不像话,于是大大得罪了顺娘,这才有了前几日的冲突。她想了一想,陈恳地道:“顺娘姊姊,我以前不懂事,老是仗着年纪小欺负你,现在给你陪个不是罢!以前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
顺娘听到她这番温言细语,先是一愣,然后便微笑了,说道:“有你这番话,也算我不冤了。说实话我也脾气不好,咱们两个算是针尖对麦芒,谁都没让过谁。但我现在这些年也想通了,咱们是表姐妹,有什么隔夜仇呢!”她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拉住了韩真真的手,说道:“真真,咱们去我屋子里,说几句贴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