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分时节，镇外绿油油的草坪上，爱丽丝手拉风筝，笑容灿烂地奔跑，不时回首呼喊：“哥哥，快来追我呀！”
格外晴朗的天空里，棉花糖般的白云低垂天边，层层叠叠，自由自在地变化形状。春风和煦，伊格尔追赶女孩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喊道：“欸，你跑慢点儿！”
“小心脚下，别摔倒自己！”
爱丽丝不理会少年，单手对他做个可爱的鬼脸，洁白的裙摆随风飘扬，奔跑的速度不减反增。
伊格尔远望女孩的背影，双手叉腰停下，擦把汗，有些挂不住面子道：“这丫头，体力怎会这么好！”
他瘫倒在草坪上，胸口起伏，上气接不上下气。
远处爱丽丝瞧见哥哥不追，撅起小嘴，又拉扯风筝往回跑，霎时间，柔和的阳光披拂倩影，笑声银铃，及腰的金色长发轻罗漫舞。
伊格尔后仰身体，手肘撑住地面，远望天边莫测的云彩，浅蓝的眼眸渐渐迷离。当真是拾贰年如春水奔流不回，转眼间，前世的记忆淡去不说，奶声奶气的妹妹也已长大。不知不觉，他将前世的陈林忘却，以伊格尔的身份，真正有血有肉地活在当下。
伊格尔神色恍惚，蓦地视线昏暗，回过神，才发觉女孩不知何时已至身前。
爱丽丝扬起下巴，摆出大人的口吻，哼了哼道：“哥哥，你好慢哦，都追不上人家。”
伊格尔哑然失笑，轻揉她的发丝，细声道：“哥哥做的风筝好玩吗？”
“嗯嗯，好玩，好玩，哥哥真厉害！”爱丽丝兴奋地点头，轻提裙摆坐下草坪，斜靠少年的肩膀，指向上方的天空，呆萌道，“哥哥，你看，风筝旁的白云像什么？”
“像......该去上学了！”伊格尔轻拍她的头顶，起身伸个懒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去教堂吧。”
爱丽丝扁了扁小嘴，别过脸不情不愿。
伊格尔弯下食指，轻勾她的精致鼻梁，含笑道：“爱丽丝要是乖的话，晚上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爱丽丝眸光闪烁，拉住少年的手，鸟儿啄食般地连连点头。
不久俩人回返镇子，穿过笔直的街道，映入眼帘的高耸教堂，归属于光明教会，尖顶屋脊，线条简洁，雕刻有繁复花纹，呈现哥特式风格，是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由于王国前几年的改革，教会兼任启蒙教育，使得边陲地区的孩童可以上学，有机会学到些简单的知识。
两米多高的大门前，聚集不少镇上的孩童与家长，皆在等待神父的授课。爱丽丝牵挛哥哥的右手，左右张望片刻，走去几名熟识的女孩身边，窃窃私语，时而指向天空，时而挥手比划，仿佛在讲述风筝的事情。
伫立少顷，阁楼上响起悠悠的钟鸣，家长们闻声立即松手，叮嘱几句孩子要认真学习，目送他们蹦跳地进入教堂侧厅。喧嚣片晌，内里迅速安静下来，传出朗朗的诵读声。家长们驻足倾听，不时交头接耳，与街坊邻居诉说：“兔崽子们现在条件好，能读书，想当年，我要是有机会上学，也不至于做个庄稼汉！”
“可不是，以前我脑袋瓜子聪明的很，现在都荒废了。”
“行吧，别吹牛，要想未来有出息，可得去城里的学校进修，花钱如流水呀！”
“…………”
伊格尔聆听路人交谈，有些唏嘘不已，随意找个台阶坐下，拿出本破旧书籍津津有味地阅读。昔年他可没机会上学，只能自己翻书琢磨，不过以他的水平来说，学些简单的知识还是问题不大的。浏览几页后，家长们纷纷回返，其中有几名青年却是径直走来，含笑道：“老大，听长辈们说，你要去科洛斯特经商？”
“嗯，过几天就走。”伊格尔轻笑回应。
几名青年眼前一亮，连忙道：“老大可真厉害，才刚成年，居然能去经商。”
“对啊，对啊，老大，要是瞧见什么新奇玩意，可得给我们带点回来。”
“哈哈，没问题！”伊格尔轻轻颔首，又闲聊几句后，耳畔忽而传来细腻的招呼声：“伊格尔！”
扭头望去，街道对面有位身着白裙的少女，不停地挥舞玉手。
几名青年相视而笑，识趣地找个借口离开，并给少年留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伊格尔瞧见青年闷骚的表情，自得其意的同时，却是有些脑壳生疼。款款走来的少女并非别人，正是幼时嚷嚷要嫁他的鼻涕虫，而今十二年过去，也成大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年当下的心思，可不在风花雪月上。他注视身前的倩影，礼貌性地微笑道：“露西，有事吗？”
“没事，就……就是想和你聊聊。”露西俏脸微红，玉手拂过耳畔，捋下发丝道，“我听爸爸说你要去经商？”
“嗯。”伊格尔轻轻颔首。
露西稍稍前倾娇躯，试探地问道：“要去很久吧？”
“嗯嗯。”伊格尔再次颔首。
露西闻言有些踌躇，“嗯”声半晌，最终轻跺玉足，赤霞蔓延至耳根，娇羞道：“这……这个送给你！”
她自腰间取下个精致香囊，迅速放入少年手心，捂住双颊，面红耳热地快步逃离。
伊格尔端详手中的香囊，轻嗅内里散发的芬芳，失神片刻，心中不禁有些唏嘘：昔年少女胆子挺大的，怎的长大以后这么害羞。
少年认真地收好香囊，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可不能随意丢弃、糟蹋。
少女的背影逐渐模糊，少年再次捧起旧书，聚精会神地翻阅。
悄然无息，暮色苍茫，云舒霞卷的天地间，悠然回响雄浑的钟声。
安静的教堂有些喧嚣，大门敞开，叽叽喳喳的孩童嬉戏追逐，肩摩毂击，稚嫩的脸上无忧无虑。伊格尔闻声放下书本，起身探寻门口片刻，很快在人群中发现玩闹的妹妹，朝她招手呼喊几声。
爱丽丝望见台阶上的哥哥，踮起脚尖，使劲地挥舞小手，依依告别伙伴们，轻快地跑去牵挛少年，紧贴他的身影回返家中。
夕阳西下，俩人的影子在余晖中交错拉长。
教堂顶端，睡梦香甜的大黑猫蓦然醒来，起身揉了揉眼睛，慢悠悠跟上俩兄妹的身影。
晚霞渐稀，兄妹俩回到家中以后，琳娜达已是做好饭菜，坐在桌前静静等候。爱丽丝轻嗅浓浓的饭香，扑进妇女怀中，嘟起小嘴在她的脸上亲下，欢笑道：“妈妈，人家好想你呢。”
“妈妈也想你。”琳娜达含笑回应。
房间中卡特忽而走出，将手中的书册扔给儿子，瞧向女儿轻笑道：“依我看呀，是咱们的小天使不想上学吧。”
爱丽丝鼓了鼓小嘴，目光略微闪躲，显然中年男子所言不假。
卡特坐到椅子上，看向自家儿子正色道：“上面记载些行情，这几天把它看完。”
“明天我会去趟科洛斯特，安排些事情，为你下次去做准备。”
伊格尔轻轻颔首，接过书册快速浏览几页，大致知晓里面的内容后，便放到身旁准备吃饭。
…………
夜幕降临，伊格尔坐在妹妹的床边，说起小红帽的故事，绘声绘色，表情夸张，时而附加些自创的动作，引得女孩咯咯直笑。
木床上面，爱丽丝注视身边少年，目不别视，仿佛真的来到童话里的森林，缩进被窝盖住小脸，不敢窥视扮演大灰狼的哥哥。
良久以后故事说到结尾，女孩睡眼蒙松地侧过脸，倦意上涌，糯声呢喃句“大灰狼好坏”后，便合上眼睛徐徐进入梦乡。
伊格尔闻见女孩呼吸稳定，俯身替她拉平被角，捋下耳畔凌乱的发丝，悠悠然起身伸个懒腰，扭头望向窗外的夜景。
今晚的星空异常绚烂，月色皎洁，圆滚滚的挂在天边，宛若十万瓦的电灯泡，映入郁郁的林间，八卦地探寻小动物们，卿卿我我的身影。
伊格尔走到窗前怔怔出神，伫立半晌，凉凉的夜风扑面而来，钻进少年的衣衫间，让他下意识地打个寒颤。伊格尔哆嗦地环抱双手，欲要转身回房，屋外的树梢上，却是飞过几只漆黑的乌鸦。
少年脚步停顿，略感疑惑地细细回想，记忆中，镇上似乎从未出现过乌鸦，可能自别处飞来的吧，少年心想，满不在意地径直离去。
整个边境地区，夜色里漫天的乌鸦盘旋飞舞，嘎嘎尖叫，穿梭枝头、巷口与街道间，留下扑棱的展翅声，仿佛死神的锁链拖擦地面，催促沉睡的人们尽早逝去。乌鸦的眸光呈现血色，猩红无比，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肆意地俯瞰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