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山书院从北朝第一任皇帝司马三忌时代开始就有皇命不扰的传统,历代院长都是二品大员,等同于监察院、大造院的院长,入朝任职最低也是各部侍郎一级,所以和普通书院山长的称谓不同,直称院长。而且院长传承名义上不受朝廷影响,整个北朝仅此一例,为的就是让茗山书院地位超然。哪怕强势如神武帝司马洛渊都不去碰触这个界线,因为这代院长是洛渊的老师。
当年,茗山书院从三郡迁移到京城,神武帝要亲自为山门题字,但被院长谢释阻止,言称三郡艰辛都刻在那块山门石碑上,“有碑为鉴,勿忘苦难”。可惜监察院在运送那块司马三忌亲题石碑时不小心将石碑摔断,谢释才不得不同意神武帝提笔赐字。为此,监察院不少人吃了挂落。
“茗香宇内!”
惊寒在山门前驻足了一会儿才步入茗山书院,洛渊大帝的字自然苍劲有力,不知道当年司马三忌的又如何?
过了山门就是台阶,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以视对书院的尊重,所以惊寒只能自己走,好在茗山书院的山门不在山脚,不然惊寒今天别想回城了。
还没等惊寒爬完台阶就看到了一脸忐忑的卫铃儿,那身显眼的红衣被换成了书院的朴素棉衣,倒也像个学子模样。
“惹什么事了?”
惊寒没好气的问道,之前他也问过山奴儿,可惜小女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看到小姨子还能自由活动,惊寒还是微微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大不了不读了。
“姐夫,我这么乖,怎么会给你惹事!别听他们瞎说,都是嫉妒我比他们厉害。”
“一打几?”
“五!”
得意洋洋的卫铃儿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向后退了一步,小心打量着惊寒。
惊寒颇为无奈,就知道是这惹祸精打架了。缓缓抬手,等着卫铃儿乖乖过来受罚。
卫铃儿一看躲不过去了,低头过来受罚,但就当惊寒要给她一手套时,卫铃儿直接抓住了惊寒的手,眼神很是热切的开口,“姐夫,书院你还没好好逛过吧,我带你转转去!”
说完也不等惊寒拒绝,拉着就走。这样看起来惊寒抬起的手倒像是跟她打招呼似的,随行的卫宝风一阵窃笑。也就率性而为的妹妹敢这么跟姐夫耍赖,换成他早就被揍了,不由一阵羡慕。明明自家姐夫手无缚鸡之力,可卫宝风就是害怕,尤其是板着脸的时候。
惊寒不是第一次来茗山书院,年前带卫铃儿参加考核,初八又送她入学,这是第三次,不过确实没好好逛过,茗山书院是不许外人进入的。这次惊寒也是以家长的身份被邀请进入院内。
书院从建造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年,和京城动不动百十来年历史的房子截然不同。北朝三郡时期重武轻文,哪怕作为最高学府的茗山书院也是如此,朴实利落、棱角分明,京城新建的书院建筑沿用了这种风格。青石铺成的路面干净整洁,直通书院正殿。
和初八那天热闹的景象不同,书院内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学子也是来去匆匆。直到来到正殿,才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
“姐夫,今天是院长授课的日子,所以这群呆瓜才装模作样的表现!其实平时闹的很。”
卫铃儿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动作却轻了不少,乖乖找了个角落站着。
茗山书院的正殿很大,足可以容纳三百张书桌,如今位置上已经坐满书生,年岁有大有小,看来是不分年龄段的课程。
要知道茗山书院每年的新生就有三百,一年之后考核去一百,三年之后考核再去一百,五年之后全去。只有极个别优秀者才可以留在书院一直深造,由书院供养。所以茗山书院如今足有九百多人,十一二岁的有,十八九的有,五六十的亦有。好多来晚没有位置的就站在后面,不敢打扰院长讲学。
书院正殿应该是经过特别设计过的,能够扩展音量,惊寒踏入门槛那一刻就听到了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谢释如今八十多岁,就算人还硬朗,中气也没那么十足了,但正殿每个角落都能听清。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谢释在讲《论语·卫灵公》,讲的并不深奥,已经快要结束,惊寒也就边听边等。卫铃儿说,院长每年只固定讲两堂课,年初和年尾,年初这堂是给新生的入学礼,但许多老生也会前来,毕竟谢释作为当代大儒,本身就是极具人格魅力。
惊寒也觉得谢释讲的浅显意赅,听进去不少,但他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儒家,身边老神棍是道家,老刀是法家,义父司已是纵横家,妻子卫萱是医家,师傅法难又出自佛门,所以惊寒从识字以来接触的就比较杂,可以算作杂家,“博采众议,兼容并蓄”。倒是和《论语·卫灵公》中的“因材施教”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是集众家所长为己用,反过来了。
不过,如今儒家为尊,其它各家势微,甚至并入儒家,也就不说了。何况也没人在乎他一个小小狱监所属哪家。
“拜谢难言先生!”
院长谢释讲完后又说了些对后辈学生的寄托,便离开正殿,苍老的身躯格外高大,惊寒也跟着作揖道谢,这堂课不白来。
学子们陆陆续续离开后,卫玲儿将惊寒带到了一个中年书生面前,和学生们的穿着不一样,一身黑色长袍,身材修长却不单薄。是卫铃儿的教授,名叫杨升,字英士,据说是个暗劲巅峰的高手。
对方显然在等他们,收拾好东西,示意惊寒他们跟他走。
“英士先生,不知道这妮子闯了什么祸?”
“事不大,就是有点麻烦。”
起因是小胖子尉迟常胜被人揍了,对方还是顺王世子,两家有世仇。但卫铃儿可不管这些,打我小弟,我就揍的连你妈也不认识。只是小丫头打疯了,不但将世子一伙揍了,还将劝架的一个皇子一并打了,好在没打到同来的教授,不然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了。
作为地位超然的茗山书院,弟子打架自然可以内部消化,无论对方是世子还是皇子,茗山书院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但那个文学教授被吓的摔倒在地,失了颜面,自然不肯罢休,这才有了卫铃儿叫家长一事。
北朝没有勋爵,甚至没有亲王,但却有世袭的异姓王,一共五位,义德恭顺智。
义王是蛮族山姓的一支,北朝最艰难的时候率部众并入北朝,被封为义王,艰难共赴是为义。德王是三郡这片土地原有的主人,前朝攻略三郡,将其诛灭,北朝为了安抚对方族人,不要作乱,追封其后人为德王,上天有好生之德。恭王原本是草原一个大部落,被狼族击败后完全融入北朝,连姓氏都改了,以司马家奴自居,毕恭毕敬。顺王原是南朝边境统帅,神武十三年,北朝入主中原时,一战功成,除了兵锋强盛,还有就是顺王看大势已去,带着大批残部归顺,这让北朝铁骑没了后顾之忧,直达京城。最后一位智王没什么好说的,前朝皇族后裔,北朝为了道统的合法性,扶植起来的傀儡,百十年过去了,早已无人问津。
当年,吴敬忠在西北冥河构建防线,结果被北朝大军一战拿下南岸止戈军港,如钉子般扎在南朝防线上,源源不断的北朝军队踏上中原大地,吴敬忠一边与北朝军队对峙,一边调兵遣将誓要夺回军港,但就在此时,一支千人的北朝边军绕道雪原,进入中原,趁着两军对持,从南朝军队背后杀出,逼的吴敬忠三万中军狼狈逃窜,几十万南朝军队更是因此一溃千里。
千人吓懵三万人,吴敬忠虽然归顺北朝被封为顺王,但这也是奇耻大辱,总被人拿出来取笑,最后郁郁而终。而那个千人部队的领兵校尉就是尉迟常胜的祖父,如今的四品凤凰关守将尉迟百战,那一战尉迟百战四个儿子死了三个,自己也险死还生,丢了一臂,只有尉迟常胜的父亲因为最小,被留守边关防备雪族人,所以活了下来。
所以两家后代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但顺王世子毕竟年长几岁,身份地位也不同,耀武扬威惯了的小胖子被狠狠修理了一顿,至今不能下床。卫铃儿知道后火冒三丈,自家小弟只有自己能揍,别人敢动就是欠收拾。找到顺王世子和几个帮凶就是一顿胖揍,据说惨烈程度吓懵了一众茗山学子。
说实话顺王世子一伙真心不弱,其中也有明劲期武者,可奈何卫铃儿从小混迹镖局市井,从不讲章法,怎么能赢怎么来。等惊寒见到这位顺王世子时,对方还顶着两个熊猫眼,而且下意识加紧了腿,应该是承受过某种难以言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