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鹤引凝视着皇上,似乎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眼神哀厉,刘鹤引重重的扣头,这一声响动,不仅砸在坚硬的地上,更是砸在皇上的心间,似平静的湖面扔进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夹带着迫人之势,狠狠的朝着伏于岸边之人。
“你偏生要如此为难我吗?师兄!”皇上眼睛泛红,血丝密布,明明昨晚睡得很好的呀。手指紧紧的抓着刘鹤引胳膊,指甲深深嵌入刘鹤引的手臂,鲜血慢慢的洇染白衫,落下朵朵红梅。但是两人似乎毫无知觉,皇上露出衣袖的手根根青筋凸显,手指泛出白色,根根修长,就着指尖一抹艳色,无端的增添的美感,但这美感必是无人想要见识,这是生生的鲜血,这是淋漓的血肉,这是经久不绝的叹息,这也是即将逝去的指尖温柔。
皇上不想妥协,狠心的放开刘鹤引,用力一推,刘鹤引应声倒下。
皇上本已转过来不去看那一张熟悉的脸,听到声响,竟是立刻回头,看到刘鹤引抽着气倒在地上,如同委地的寒池玉莲,散了一地。捏了捏手心,皇上提醒自己,他只能漠视。
看着刘鹤引有些吃力的爬起身,接着跪下。
“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他这样,你也这样。”皇上轻声说着,似低喃给自己听,又似在说给跪着的人听。
“皇上,不是微臣逼您,而是这万千百姓,这枉死的冤魂,这生生不息的安稳山河在逼您!”
“皇上,微臣本可以呆在韵令城,安安稳稳的过着舒适的太平日子,为什么臣要进京?是为了到这里来伤害您的吗?不是。臣为心中道义,为了那还在边塞苦苦镇守山河的祁家军,为那战死沙场而不还的英雄,为那一声声不绝于耳的哀嚎,皇上!”
“呵,为了心中道义?哈哈哈!为了祁家军?!你可知道,那是我的父皇?我的父皇!”他怒极,把放于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扫下,踢翻立于桌子旁边的雕花屏风,只听“呲啦——”一声,屏风倒下挂着的黄稠应声而破,随着一阵微微飘动的风,缓缓的落地,最后,覆在那个破烂的雕花屏风之上。
皇上忽的静下来,随意的坐到地上,眼睛盯着屋顶,就像当年的他们一般,安静祥和的气息在流淌。
“以前,我最喜欢的就是坐到师兄身侧,听你说着大江南北,道儿女情长。可以是小家小户的吵吵闹闹,也可以是令人厌恶的鸡鸣狗盗;可以是平头百姓的茶间畅谈,也可以是揭人长短的腌臜旧事;可以是大侠行走江湖的潇洒,也可以是固守闺阁的小家碧玉。从前的日子不好吗?”
“回不去了。”刘鹤引虽是不忍,还是说出了口。
皇上闻言一顿,嘲讽般开口,“是啊,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曾经那个以我为主,疼我爱我的师兄也不见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为国为民的刘大人。”刘鹤引想要反驳,没有,他还在,这话却重似千斤,死死的压着他,让他不能开口,进行反驳。
“他啊,明知道这是龙潭虎穴,也偏要往里闯,最后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介意,也许他还会开心,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是,他不会知道,我有多难受他。”
“他呀,把我的心放到炽热的炭火上进行灼烧,我已经面目全非了,他还是不放过我,还要再添加一把柴火,也许,待我燃烧化为灰烬之后,他才能罢手。你说,他会难过吗?”说着,皇上眼里无神的看着跪在一侧的刘鹤引,不待得到刘鹤引的回复,他转过头,抱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要保护住自己一般,“他不会。他不会难过。”
“他很勇敢。当年活生生的废掉自己一身的武功,他没有难过;当年,毁掉自己的左眼,他没有难过;当年,去惩治自己的亲族,他。。。。。。”似是疲倦极了,皇上渐渐的消了声。
屋外,李总管带着一众小太监和宫女,静静的守候在屋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屋内,刘鹤引伸出颤抖的双手,把睡去的皇上紧紧搂在怀里,这是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会永远守在你身后,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睡吧,安心的睡吧。
似乎感受到了怀抱的温度,皇上如同小孩一般,寻了一个舒适的角度,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酉时三刻,皇上枕在温度的怀里,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安心味道,皇上忍不住用脸蹭了蹭,一如当初。
把脸埋在刘鹤引怀里,皇上瓮声瓮气的道:“师兄,把人带进宫吧。”对于虚无的精神寄托,我想,我更需要眼前的温暖。忍不住,用手环住刘鹤引的腰,“师兄,我们能回到当初吗?”
“会的。”刘鹤引没有犹豫,直接回答了他。
时光静好,周围的一切狼藉皆成浮云,只有两颗紧紧挨着的心,两个相互依靠的人。
韵令城。
沈府。
木犀阁。
归云抛却一切烦恼,静静的躺在花树下,阳光稀稀拉拉的透过缝隙打在脸上,带来暖暖的甜美气息,忍不住深深的嗅着这带着泥土气味的芳香,归云只觉心情舒畅,郁结于胸的那口沉闷之气幡然不见。
嘴角含着笑意,归云闭上眼,沉浸在这安然的环境之中。
赵鸣梭和沈浣溪行进到此,看到归云如同误坠人间的仙子一般,在树下静静的睡着,闭着的眼,含笑的嘴角,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衣角,缓缓降落在发间的白色花朵,让他想要纵意,用笔把这份美记录下来,又害怕自己拙劣的画技不能完美的展示她的美,恐唐突佳人,误了山色。
沈浣溪轻声走过去,进屋里拿出一件薄衫,轻轻的搭在归云身上。赵鸣梭只恨自己不是沈浣溪,自己给归云搭上薄衫,那件衣衫是自己的。
咬了咬舌尖,直到嘴里尝到丝丝血腥味。
沈浣溪带着赵鸣梭轻手轻脚的去了书房。
书房。
“不知赵兄今日过府有何要事?”坐下,给赵鸣梭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捏着茶盏,赵鸣梭提气,紧张的说:“听闻,归云姑娘受了伤。”
“哦?不知赵兄是从哪里听得,归云受了伤。”沈浣溪追着询问。
赵鸣梭动了动手指,“实不相瞒,沈兄府上有些丫头是我赵氏旁支,只因家里难以维系,这才进了沈府。归云姑娘受了伤,是这丫头不经意间道出,沈兄不要误会,她本是死死不愿多提,挨不住我刨根问底的追问,这才多提了几句。”赵鸣梭有些紧张,这丫头在外说主家一二事,哪怕是丫头之间的事也是于理不合,有违道义的,自己三番四次追问,更是把“礼、义”二字抛掷脑后,这番前来,必然底气不足。
“这样啊。”沈浣溪听了解释,也不再追问告知赵鸣梭的具体人士。只静静的喝着杯中的茶。
赵鸣梭有些不安的掀开眼角,偷偷的观看沈浣溪表情。不想,正待收回视线之际,被沈浣溪抓了一个正着,尴尬的饮下茶水,滚烫的茶水入口,赵鸣梭只觉倍感难受,可是在这时刻,又不好直接吐出,这含着也不是,吐出也不是,真真是急得热汗直冒,脸颊通红。
“噗。”沈浣溪看到好友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兄,你这样怎好讨女子欢心?”沈浣溪忍不住打趣道。
赵鸣梭心里一惊,顾不上其他,把口里含着的热茶咽下,急切反驳道:“沈兄误会了,我没有喜欢归云姑娘,我两清清白白的,沈兄莫要误会了归云姑娘。”待话语全部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要捂住沈浣溪的耳朵,却是不可能了。
试图挽救的问道:“沈兄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不巧,在下似乎全部听到了。”
“那。我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吧?”
“嗯,的确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赵鸣梭正送一口气,沈浣溪接着调笑道:“只不过是一些宣誓自己不喜欢我家归云的话。”
赵鸣梭只恨这桌子太窄,不能完全挡住自己的身子,更恨自己怎的就管不住自己,坏了归云的名声。
“沈兄该是知道,我刚才的话都是字面意思,没有多余的意思。”
“的确,都是‘字面意思’,没有其他意思。”咬重了“字面意思”四字,沈浣溪缓缓的吐出赵鸣梭“想要”听到的话。
“那我家归云就只得另许他人了。”
赵鸣梭这才发现自己被沈浣溪给耍了,但又不能开口喊冤,只能憋着一口闷气。
看了看坐在眼前的沈浣溪,赵鸣梭如深闺女子一般,哀怨的盯着他。
“赵兄怎么了?这般愁苦的看着在下,在下很是惶恐不安呐。”说着,真当自己受到惊吓一般,拍了拍胸口。
赵鸣梭憋着气,狠狠的瞪了一眼沈浣溪。
“哈哈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沈浣溪忽的坐直身子,眼神如炬的看着好友,气氛忽然凝重,赵鸣梭也随着坐直身子,不敢分心的看着沈浣溪。
“我看得出来,归云这丫头对你有情。”赵鸣梭想要接话,被沈浣溪挥手止住。“我知道,你也对她有意。赵兄,归云虽是我沈府丫头,但我却是不愿委屈了她,她的才华,她的聪慧也值得这般。你若真想要娶走她,必定要高中状元,才能配得上她,如此这般才不有负她的才情。”
“沈兄说得极是,这次秋闱,在下必是要去参加,定要夺得那状元之名,以正我赵家门楣,同时,也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入我赵府。”
“赵兄有此想法是极好的,那么我便提前祝赵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举起手中的茶盏,两人相互碰杯,而还是沉沉睡着的归云不知道自己已是有名分之人,更不知道,这天下是否会如同他们所期待的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