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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朱熹之死不在1199年

日前,我从书店里买回来一本湖南大学出版社的新书:《智者的声音——在岳麓书院听演讲》。装帧淡雅而爽心的封面上,印着十位海内外著名文史学家、自然科学家、艺术家以及其他学者的照片,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我们十分熟悉的余秋雨先生。

翻过目录和前言,与封面照片的排名相对应,列在第一篇的是余先生的主题演讲《走向21世纪的中国文人》。怀着先睹为快的心情,我立即聚精会神地细读下去,谁知在这篇演讲的开场白中,就读到了一段让我发愣的文字:

今年是1999年,正好800年前,也就是1199年,我们中国可以称得上世界级的哲学大师朱熹先生去世了。不管哪一种理由,在他去世800年之后,我们的后代学人应该到这儿来朝拜他,来纪念他。

余先生在这里两次强调了800年这个数字,一下子引起了听众的注意,抓住了人心。800年,就是整整八个世纪。当年余先生在长沙岳麓书院这个千年学府里设坛演讲的时候,不正处于新世纪的前夜吗?巧合产生了动人的魅力,足见余先生不愧为精于演讲的高手。但是,巧合必须是自然形成的,不能违背历史的真实。人为杜撰出来的“巧合”,一经揭穿,不仅毫无魅力可言,而且还会激起反感,贻笑大方。

宋代大儒朱熹的去世,我清楚地记得是在公元1200年,跟余先生的说法相差一年。我能记住这个年份,并非由于记忆力超人,倒可以说是一种巧合。二十多年前的“文革”后期,社会上正在评法批儒。一天,我偶然翻查“辞海”(当时还只有1965年版的内部试行本),看见“朱熹”条下注着的生卒年份是公元1130——1200年。众所周知,整百的数字是特别好记的。于是朱熹去世的1200年,从此便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按照常理,除了文献阙如无法考定者外,同一个历史人物只能有一个卒年。现在余先生的说法,跟我的记忆出现了矛盾,孰是孰非,就需要通过进一步的查核和考证来确定了。

我逐一查检了《辞海》(1999年修订版)、《辞源》(1988年修订版缩印本)、《中国人名大词典》(历史人物卷)、《中国文学大辞典》和《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等几部权威的大型工具书。它们对于朱熹的生卒年份,都一无例外定为公元1130——1200年,显然证实了我的记忆,否定了余先生的说法。但是严格说来,工具书的权威性再高,它们的释文毕竟是通过对原始文献的分析归纳写出来的,仍然属于第二手资料。用来应付知识不多的中学生,可以;但要以此为根据否定余先生的说法,就显得不够了。所以,我又仔细查阅了清人王懋竑所著的《朱熹年谱》,从中摘录了两条经常为学者征引的可靠资料:

《宋史·朱熹传》:

[宋宁宗庆元]四年(1128),熹以年近七十,申乞致仕(告老退休)。五年(1129),依所请。明年(1130)卒,年七十一。

按:《宋史》是元朝末年官修的正史。其记事所据资料,一般来自两宋的公私著述。但因修撰成书的年代,上距朱熹去世毕竟已有140多年。故就其可靠程度而言,不如下面一条。

黄榦《朝奉大夫、文华阁待制、赠宝谟阁学士、通议大夫、谥文、朱先生行状》:

先生姓朱氏,讳熹,字用晦……以建炎四年(1130)九月十五日午时,生南剑尤溪之寓舍……[庆元]四年十二月,以来岁年及七十,申乞致仕。五年(1199),依所请。六年(1200)三月甲子,终于正寝。

按:“行状”是指为死者所撰写的记述其世系、籍贯、生卒年月、谥号及生平行历的文章。黄榦是朱熹生前最信赖的弟子之一,曾经在老师身边侍疾送终,并接受为其“修正遗书”的重托。由他执笔撰写的这篇行状,其中关于朱熹临终前的生活和卒年的记载,应当是最可靠的信史。从行文的语句看,甚至可以说,黄榦所撰的行状,还是《宋史·朱熹传》有关材料的直接来源。

通过以上的引证,我想余先生所谓朱熹死于公元1199年的说法,可以彻底否定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始终让人弄不明白。这个折腾了我老半天的“1199年”说,查遍了所有的人名辞典和有关的学术著作,我还没有发现别人曾经提出过。看来这是余先生为了凑齐800年的整数以吸引听众而杜撰出来的。作为一个学者,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记得余光中先生在《金陵子弟江湖客》中写道:

2000年10月3日,正是重九之前三日,与我存乘机抵南京。过了半个世纪再加一年,我们终于回到了这六朝故都,少年前尘。(《收获》2002年第1期第130页)

这里如果要讨巧的话,余光中先生也可以说“正是重九那天”、“正好过了半个世纪”,读起来不是“更有味道”吗?但他没有那样做。他还是按照实际的时间表,在“重九”后面加上“之前三日”,在“半个世纪”后面写了“再加一年”。因为,历史是不能任意改变的。余秋雨先生在他的报告中完全可以这样说:“今年是1999年,正好800年前还差一年,也就是1200年……朱熹先生去世了。”这既不违反史实,又同样可以出效果,为什么非要去做那种削足适履的蠢事呢?联系他在许多文章中经常不把历史记载的年月当一回事,喜欢一刀切便一刀切,想怎么改便怎么改,就可以知道他离开一个“严肃的学者”有多远了。

余秋雨先生对朱熹卒年的擅改,即便出于一时的误记,其影响也是很不好的。因为我听说,在那次演讲会上,似乎没有一个人针对“1199年”说进行过质疑和辩驳。以至直到今天,这个谬误的观点,还被原封不动地印在新出版的演讲文集《智者的声音》中。作为一个出版工作者和热心的读者,我有责任提醒余先生,赶快想办法改正吧,别再让它以讹传讹、误人子弟了!

古代地名的今注今译,是一门比较专深的学问。刚刚涉足历史研究的学者和创作历史小说的作家,经常会遇到这类令人头痛的问题。如果缺乏必要的知识,或者心里没有把握也不去认真查一下专门的工具书,那么,错误就是难以避免的了。

读了《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两书以后,我发现余秋雨先生在这方面的差错似乎不多。究其原因,大约有以下两个:

其一,他在文章中提到的地名,大多是亲身游历过的,而且每到一地,热情的主人也会向他提供必要的资料,所以一般不会出错。

例如你们问我:清朝流放犯人的宁古塔在哪里?我可能一时答不上来,因为我没有去过宁古塔,还得查一下《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但这难不倒余秋雨先生。他在《山居笔记·流放者的土地》一文中就潇洒地写道:

……我正站在从牡丹江到镜泊湖去的半道上,脚下是黑龙江省宁安县,清代被称之为“宁古塔”的所在。

你看,宁古塔都踩在他的脚底下了,就是现在黑龙江省的宁安市,他哪里还会说错呢?至于那些享誉海内外的名胜古迹,什么庐山、九华山啊,太湖、洞庭湖啊,敦煌莫高窟、长沙岳麓书院啊,古今的称呼全都一样,就更不会出错了。

其二,对于那些故址或名称已几经变迁,不知道今天属于哪省哪县的古地名,干脆不作今注今译,只按古书上的写法一抄了事。俗话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我一个字都不动,看你怎么抓辫子!所以余先生“在这方面的差错似乎不多”,原因也许就在这里。

但是,“差错不多”不等于没有差错。我从余先生的书里还是发现了几处。有时他通过查检工具书,知道了某个古地名就是今天的某省某市或某县,就顺手用现代汉语把它们翻译了出来。其用意绝对是好的:想使文章更加通俗,想让读者获得一点古今地名的知识。然而,他大概不了解学术界的通例,一般的做法是在古地名后面用括号加注今地名,如:

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

白帝城(1989年版《辞海》注:“在今四川奉节东白帝山上。”1999年版《辞海》注:“在今重庆奉节东白帝山上。”)

这里需要指出,给上面第2例的“白帝城”加注,还应当懂得一点历史沿革的知识。由于1997年3月14日八届人大第五次会议通过决议,撤销原来属于四川省的重庆市,设立重庆直辖市。原来四川省的奉节县,也划归重庆直辖市管辖。因此,《辞海》的1989年版和1999年版关于“白帝城”的今地名就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注法。从重庆直辖市设置之日起,如果再把“奉节”说成四川省的一个县,那就是错误的了。这些知识,我想作为“文化史学家”的余先生是应该学习和弄懂的。

余先生的主要问题在于:他老是不按规则或通例办事,喜欢“自出机杼”,把古今地名杂糅在一起,翻译得不伦不类,不合章法。下面我就举集中出现在《山居笔记·遥远的绝响》一文中的三个例子来说一说。

“山东的东平”。

余先生写道:

有一次他(阮籍)漫不经心地对司马昭说:“我曾经到山东的东平游玩过,很喜欢那儿的风土人情。”司马昭一听,就让他到东平去做官了。(文汇出版社2002年版第267页)

这段话的原文出在《晋书·阮籍传》中:

籍尝从容言于帝(司马昭,死后追尊庙号为文帝)曰:“籍平生曾游东平,乐其风土。”帝大悦,即拜东平相。

《晋书·阮籍传》只说了“东平”二字,没有说“山东的东平”。因为三国魏时的“东平”称“东平国”。“国”和“郡”当时是同等级别的行政区,隶属于州。“郡”的行政长官称“守”,“国”的行政长官称“相”。这些名称都是从汉代沿袭下来的。“东平国”的治所设在寿张县。寿张县今已撤销,旧址在今山东省阳谷县寿张镇。在阮籍生活的年代,根本没有今天的山东省,他在跟司马昭对话时,怎么会说“山东的东平”呢?余先生这种古今杂糅的翻译法,真让人感到有点滑稽。

“河南焦作的山阳”。

余先生又写道:

嵇康是个身体力行的实践者,长期隐居在河南焦作的山阳,后来到了洛阳城外,竟然开了个铁匠铺,每天在大树下打铁。(同上,第273页)

这里的“山阳”是三国魏的一个县名,位于今河南焦作市东南。余先生其实可以用括注的办法写成“山阳(在今河南省焦作市东南)”,读者一看就懂了。但他偏偏不守章法,硬要说成“河南焦作的山阳”。焦作在解放以前本是修武县的一个小镇,因为煤矿业的发展而兴起,到1956年才以矿区设市。嵇康那个时代怎么会有“焦作”呢?而且山阳属于河内郡,也跟当时的“河南”无干。这种错误,同上一个例子一样,都是余先生缺乏历史地理常识的反映。

“洛水之西”和“华阳”。

余先生还写道:

他(嵇康)又想起,早年曾在洛水之西游学,有一天夜宿华阳,独个儿在住所弹琴。(同上,第280页)

这里的错误,比上两例要严重。我在《此曲何止一脉传,嵇康死后未绝响》一文中已经指出,余先生这段文字的蓝本是《晋书·嵇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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