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就迅速的有点眨不过眼,杨府上头双亲都已不在只好去寻了侍中大人杨师道与侯府缔亲。
这杨师道说起来还算是兄妹二人叔父,同为隋朝宗室也是近几年才渐渐得重用,之前一直靠其父接济不少,所以听了杨崇敬的请求也是二话不说为此事奔波,还特意从府里拨了一拨人来给他们帮忙。到底是娶过亲的人,礼节、物事巨细比媒婆还要清楚,最终是敲定日子选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想要借着月圆来个人也圆,日子定下后杨府就变得十分忙碌,杨家兄妹平日里待下人好事出了名,这时也就体现出回报了,全府上下都打心底喜庆着一张脸迎接新夫人,好像是他们自个成亲讨媳妇一般。
当然也有例外的,杨书瑾就属于不知道忙什么的那种。
收拾房子轮不到她,购置新婚用品有人一手操办,做新人嫁衣她也不会,于是看着一干人忙来奔去愣是不知该干什么,重要的是为不给杨崇敬添乱还什么都不能干。好在清儿是她的贴身丫头也轮不到事儿,主仆二人便开始百无聊赖的一边一边逛花园,池塘里的鱼钓上来又放下去,来来回回好几次鱼们都习惯性的将钓鱼看成是喂食,钩扔下去就围过一大群,钓鱼显然也成了无趣的事。
晃荡晃荡几场大雨过后日子渐渐转凉,八月十五一下就蹭到眼前,眼瞧着一份份贺礼运到府上连着萧月竹都送来亲手绣的龙凤呈祥图,杨书瑾莫名觉得紧张,她居然什么也没有准备?!
心有不甘的等杨志诚放学归来就一把抓住问他可想好送什么,得到的果然还是打击人的答案:“伯父大喜,小侄不才画了一幅八骏图,也不知伯父是否会喜欢。”
“喜欢喜欢,他这人简单的很。”
“那姑姑准备送什么?”
杨书瑾脸一黑,打着哈哈溜了。还有两天而已,真要画要绣也来不及,更何况这都是人家送过的怎么好意思没诚意的再送一遍,揪着毛踱到房间又踱到大厅看着下人忙碌着张罗忽然眼前一亮:“等等等等,把这个放下来我看看。”
“小姐,这联子怎么了?”两个家丁煞是怪异的止住步子问。
“这联子谁写的?”杨书瑾凑上前仔细瞧着那两人手中展开的对联。
“是买红烛的时候一并买来的。”
“贴了几张?”
“就中门一幅。”
“撕了撕了,这些也都不要,我来重写。”写对子嘛,这种事她最拿手了,尚且还在现代的时候从小就被老爸老妈同化着练书法,闲来没事写对联也是习惯之极。
“重写?”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两个家丁面面相觑,自家小姐因为字写的丑而被老爷臭骂一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竟然要重写?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笔墨伺候,本小姐露一手给你们瞧瞧!”杨书瑾没好气的瞪回去,显然知道他们是在想什么,小时候那次还不是怕过早会写字惹人怀疑才故意装的,哪个知道古代小孩个个老早就会写字来着。袖子高挽提起笔,略略做沉思,这毕竟是自个亲哥哥的婚礼,不好写的太寒颤,俗气自然也要不得,想了半日沾墨落笔,才写出上联就听有人在旁缓声念出,杨书瑾少做一楞笔下却没有丝毫停顿,将下联一气呵成:
扫净庭阶迎客驾,携来笙管接鸳舆。
“原来是你们。”回头一看正是杨崇敬与房遗直,念着对子的是右侧的房遗直,见状不由嫣然一笑。
“我道是谁将好好一副对子贴了又撕,又有什么鬼主意?”杨崇敬丝毫没有做新人该有的模样,就好比此刻,他感兴趣的明显是杨书瑾字而不是字里行间的内容。
“嘿嘿,对联这东西当然是自个写更有意义。”杨书瑾得意的一叉腰,扬手就将一粒墨汁准确无误的溅到眼前二人脸上,两人下意识一抹,结果都成了大花脸,偏杨书瑾还笑的直不起腰。
“小没良心的,作弄你哥哥就这么有趣了?”杨崇敬结果下人递上的湿帕,没好气的骂道。
“哪敢呢,不然我这么认真的写着对联做什么,你说是吧。”笑着打哈哈声音里还夹着一丝颤意,转身落笔却仍是很稳重。
“这联子写的甚好,字也是十分漂亮,倒不若先前几次的娟秀,苍劲雄浑气魄天成,不知习的是哪家字?”房遗直细细瞅着她下笔,开口赞道,被这么一点杨崇敬也后知后觉发现出不同。
杨书瑾微微一笑,忙着认真写对也不曾纠结问题其中的含义,随口答道:“我习的是褚体,女儿家多半不写这样的字你就会觉得稀奇了,其实我写的一般般,若不是哥哥成亲也不会拿出来用。”
“褚体?”
“嗯,就是褚遂良。”顺口而接根本不觉哪里有不妥,倒是写完两幅对子也没等到身后有人回答时才奇怪的回头看,两人表情非常之怪异。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起居郎褚大人?”
不会吧,不会不会吧?!杨书瑾猛的握住笔,难不成这个时候褚遂良还没出名?对了,他好像是贞观年中才慢慢显赫出来,一时没留神就给说出口,紧张的直冒汗,仍旧是缓了口气找了借口道:“是吴王觉得褚大人的字比较适合我,就拿了一些来给我临帖,是不是临的还挺像?”
没敢看杨崇敬那怀疑的眼神,这个字体明明就是一直在练没荒废过,他和她这么亲近,怎么可能不知道。
“原来是吴王殿下,褚大人的字的确是妙笔,但小瑾能习得九分相似当真也是厉害。”好在房遗直及时充当了解围的角色杨书瑾才得以岔过话题,只她也知道,杨崇敬在等她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拜托,总不能告诉他还记得前世吧……
就这么纠结了好久,杨书瑾打算先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主动去后院,果然杨崇敬在那好整以暇的等着。首先声明,坦白的意思不是说实话,只是编造一个值得相信的理由。
“哥——”先撒娇,软化敌人态度。
“晚上还真是冷。”然后蹭进他怀中进一步解开堤防。
“你看我今天那些对子写的怎么样?”一步一步深入话题又不会太突兀。
“好,自然是好,不过就这么点礼少了些吧?”杨崇敬如何不知她打的鬼主意,窝着她笑着问道。
“还少啊,志诚也只是送了一幅画,我连着厨房茅厕一共写了不下二十副对子呢。”掰着手指一数,自个也给吓了一跳,也不知他还在不满什么。
杨崇敬笑笑揉过那张紧巴巴的脸,忽然变换了口气,泛起一股子莫名的忧伤:“小瑾唱支歌送我吧,那些对子大家都看的见,我要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贺礼。”
霸道却格外缱绻的口气,杨书瑾一瞬听出其中的意味来,杨崇敬,其实也喜欢她吗?鼻头一酸仍是灿烂一笑应声好。明明是兄妹不是吗,为何他二人会是兄妹呢?两句话卡在喉头但是不能说,不管杨崇敬有无这层意思都不能说,后天,他就会有自己的妻,会有心疼的妻,会有竖在中间他们二人再也无法跨越的妻。
手指渐渐扣紧整个人依附在他肩头,眼泪拼命打着眶,意外的一支歌却是唱得又平又稳又不走音。
“我记得小时候小瑾为了吓唬我还唱过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现在想想真是逗乐。”听她唱完杨崇敬笑道,声音也依旧如许,甚至是笑意盈盈,只是紧紧抱着她没有半分松弛。
“你那时候一定信了。”
“是了,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娶亲。”
这话茬如何再也接不下去,她也不是那等委曲求全之人,偷偷抹掉两滴愣是没给挤出来的眼泪一挑眉戏谑道:“日后啊,你要好好抱着的可是嫂嫂了,嘿嘿,我嘛,就找个如意郎君来抱着。”
“小瑾——”
杨崇敬却是伸手捂住她耳朵,声音再听听到这两个字后全然再也听不见,杨书瑾一时不知他是作甚便想要挣开:“哥,你做什么,我听不见了。”
杨崇敬听罢是捂得更紧,用力之大让她甚至感觉到有些疼,看着杨书瑾不明所以的模样笑起来道:“小瑾,我要说的是你不能听的事,我多么怕你听过后就会远离我。”
“小瑾,我竟然不知廉耻的爱上你,我这样喜欢你,喜欢到不能自拔,喜欢到偷偷回绝了不知多少门亲事,我喜欢看着你笑看着你闹看着你跟我撒娇逗乐,喜欢你的一切一切。”
“我以为你可以跟房遗直在一起,我以为你会开心,可你说你不愿嫁,小瑾不愿做的事我便不会让你做,你要依着我一辈子哥哥是求之不得,可是,我又如何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又如何能让你受尽世人的谴责。”
“这罪恶既然因我而起就该由我而终,我能承住开始必定能背负下全部,我先娶,你后嫁,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瑾,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爱你,一辈子也只爱你。”
杨崇敬深深吸口气,才状似无意的松开手,果不然一松开杨书瑾就大呼小叫:“杨崇敬,你想捂死我呀。”
“就你活蹦乱跳这样我能捂死也就怪了,”拍拍衣服,杨崇敬叉着手起先站起身,一脸无事状:“回房睡觉。”
“你睡得着吗,不要开心的把床蹬坏了。”也没管他答没答就颠颠的遵照吩咐蹦回房,与那盼着哥哥娶亲的妹子没啥两样,一直进屋关了房门才无力的抱着肩膀蹲下,手指刚触上去便摸到肩头一小块潮湿,顿时如雷击一般久久回不过神。
他说了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为什么不让她听见。
“小姐,你在呀,怎么没点灯?”火折子呲呲响着点亮油灯,清儿随着火光来到她跟前:“小姐,你怎么,哭了?”
“沙子迷住眼,洗把脸就好。”这平日里觉得最俗气的台词这时候用居然合适的一塌糊涂。
清儿并未起身给她打水,却是皱起眉轻轻一叹:“小姐这又是何必,你不是说喜欢就是喜欢跟身份无关吗,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觉得小姐不该是躲起来哭的人。”
她竟明白?杨书瑾诧异的看向她随即又一笑,也是,清儿日日在她身旁怎么会看不出来,听她一说心底倒是缓下来,笑道:“清儿,若我们是寻常人家还好,可是这亲事若是不答应他就可能会死,罢了,我闹也闹过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清儿略带心疼的看向笑的跟朵芙蓉花似的杨书瑾,也没有再答话,扶着她起身。
杨书瑾狠狠抹一把脸,忽的记起原本要和杨崇敬说字体的事又给忘的一干二净。其实杨崇敬从来不会问她这些,无论做什么他都想相信她有自己的理由,杨崇敬就是这么一个对她了如指掌的烂好人。
三日后,婚事也就这么热热闹闹匆匆忙忙的过去了,印象最深无非就是达官贵人们看着门庭上的对联都会问上两句,好在是褚遂良本尊没来……
嫂嫂名叫侯清落,的确是清清爽爽的一个女子,但是杨书瑾还是没办法喜欢。好在她不是死脑筋的人,纠结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去纠结,就当是屋里面多了个人、桌上多付筷子,只是要将有些习惯变得不习惯对她这种少了根筋的人来说真不是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