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离别
历时一年之久的藏宝图风波竟以这种类似闹剧的结局收场,令人始料不及。诸人愤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纵然恨得牙痒痒,到底有心无力。且不说幕后之人是谁,单是这份心机与实力,已让她们不寒而栗。
人死不能复生,唯有回去后从长计议。
赤翟棠与五位掌门人不得不认栽,颇有默契地离开山洞,身后为数不多的门下之人垂头丧气,默默跟随。
众人相互别过,赤翟棠望着众人离去的踉跄背影,竟孤身往山峰高处行去,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似在等待着什么。一盏茶功夫后,她看着前方已抽出嫩芽的灌木丛,背靠树干,缓缓地坐了下来。
只见一旁有朵无名花吐着花蕊,颜色瑰丽,赤翟棠似怔了怔,抬手抚了上去,突然平静道:“……你终于来了。”
一人黑衣蒙面,矮小的身形不知从何处闪过,负手伫立在赤翟棠一丈远处,阴冷道:“你已猜到?”
赤翟棠沉默半晌,道:“……动手吧。”
黑衣人嘎嘎笑道:“主人吩咐,命我在藏宝图一事后,立刻送你上黄泉。”
赤翟棠笑得有些落寞,颔首道:“很好,我可以早日得到解脱。”
黑衣人一怔,皱眉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赤翟棠似略感疑惑,顿了顿,道:“我只问你,我的晓儿,那人打算如何处置?而那毒药当真可解?”
黑衣人似一时起了善心,歪头思索许久,双眸中充斥得血色褪去不少,最终道:“我只知若那药停个十天半月,小孙少爷便活不下去。”
“……是吗?”赤翟棠喃喃一声,便不再理会黑衣人,似全无戒备,只侧身低下头,一手撑地,一手掩在破损的广袖下,去抚弄那朵傲然绽放的无名花。
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神色恍惚的赤翟棠,随即一步步向前,忽然眼神一变,掌心直朝赤翟棠胸口袭去,掌风虎虎,出手间绝不留生机。
赤翟棠无动于衷,直到心口处骤然传来窒息般的痛楚,“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满整朵花的花瓣。
黑衣人心弦一松,尚来不及倒退而去,隐约闻得一道刀刃割裂肌肤的声响,然后腰腹一痛,又似乎有些迷茫,低头看去,只见腹间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尖端已进去不少,却不见血珠淌落。
赤翟棠失望道:“还是……还是……棋……差……一……着……”忍不住以手掩唇,一声声咳嗽开来。
黑衣人双眼的血色浓郁得几乎化不开,随着一串血珠的飞起,匕首铛的落地,按住血水汩汩的伤口,讥笑道:“你原本真气消耗甚多,伤势不轻……凭此时的你,还妄想杀我?”
赤翟棠急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神情漠然。
黑衣人正欲彻底了结赤翟棠的性命,忽然偏头看向树丛后方,然后猛地撕裂一只衣袖,动作迅速地缚住腰腹,闪身躲进暗处。
不过眨眼功夫,又一黑衣蒙面人现身,看清歪倒在树下的赤翟棠,似踌躇了下,随即快速走了过去,在赤翟棠面前蹲下身,低声唤道:“赤翟庄主?”
赤翟棠勉强睁开眼,吸了口气,道:“你……是谁?”
黑衣人眼神复杂,缓缓地揭下黑巾,道:“……是我。”
赤翟棠一怔,诸多疑问忽然迎刃而解,双手竟生出颇多劲力,狠狠地抓住对方的胳膊,一字字道:“你须答应我一事!”
黑衣人吃痛地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药瓶,一面倒出一枚药丸让赤翟棠吞下,一面叹道:“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晚辈自当尽力。”
赤翟棠也不去计较对方的称呼,道:“我知你尚未迎娶正夫,我只求你,别让轩儿无名无分地跟着你,选个良辰吉日,立他为正夫。”
夏梓桐淡然道:“晚辈已立誓终身不娶正夫。”
赤翟棠急道:“若用半个赤翟山庄交换呢?”
夏梓桐叹息道:“若您担心晚辈会亏待轩儿,您大可放心,晚辈定会对他好的。”顿了顿,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道:“轩儿怀着晚辈的骨血,临产在即。”
“……好……好……”赤翟棠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良久才止了咳,笑喘道,“我……放心了……”
见赤翟棠面色缓慢地呈现灰败,夏梓桐顾不上周遭又浓郁几分的甜腻的血腥味,凑近赤翟棠,道:“可有什么话让晚辈带给轩儿?”
赤翟棠缓了几口气,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在他平安生产之前,务必不要告诉他关于我的死讯。”积蓄力量握住夏梓桐的手,恳求道:“我知你的野心不小,但今后赤翟山庄再也不会成为你的障碍,看在轩儿和你们的孩子的份上,请善待赤翟一脉。”
“……你放心吧。”夏梓桐轻轻一挣,便抽出了自己的左手,见赤翟棠微微阖了眼,似是累极了,心头却一时茫然不已。
——她该高兴的,赤翟山庄作为她的最大对手,如今突然死了当家人,必定群龙无首,正是吞并其江湖势力的好时机。
可心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惆怅,和荒凉。
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填满这颗空荡荡的心……
忽然间,赤翟棠暗沉的双眼突然明亮了几分,定定地看着前方,口齿不清地低声呢喃着什么。
夏梓桐猝然回神,惊闻身后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忙扯上黑巾,转身看向来人,却怔在了原地。
只见罗刹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朝赤翟棠走来,似乎根本未注意到此间的另外一人,最后直挺挺地跪在赤翟棠面前,表情又哭又笑,抖着唇道:“……你……终于……要死了……”
赤翟棠面上涌现奇异的神采,道:“……暖儿……娘……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罗刹竟似丢了魂,掌心对准赤翟棠的丹田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低低地笑道,“你以为一句对不起,便能将你犯下的罪孽一笔勾销吗?”
赤翟棠已进气多,出气少,微微动了动唇。
“你死了,便一了百了……那我呢?弟弟呢?”罗刹双眸通红,似野兽走入绝境时哀吼道,“你把弟弟藏哪儿去了!你把我的弟弟藏哪儿去了!”
赤翟棠张了张唇,气若游丝。
罗刹忙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得赤翟棠断断续续道:“……当年……你爹爹……产下晓儿……不久……他……他便……死……了……”
罗刹登时失了言语,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
一直静观其变的夏梓桐且不说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这当头只在罗刹身侧蹲下,轻轻地揽过他的身子,一声声温柔地低唤道:“暖儿……暖儿……”
赤翟棠见二人亲密无间,当即变了眼神,倒吸口冷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悚然道:“你竟然和暖儿——”双目圆睁,手臂无力垂下,似死不瞑目。
角落里,黑衣人闻言冷哼一声,虽然急于看清三人中的黑衣人面貌,却担心自己伤势加重,不敢久留,望着罗刹,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夏梓桐到底有些心虚,合上赤翟棠的双目,远远地避开赤翟棠的尸身,扶着毫无反应的罗刹在一处岩石上坐了,轻拍罗刹的脸颊,道:“暖儿,醒过来,快醒过来。”
良久,罗刹愣愣地抬起头,望着夏梓桐裸露在黑巾外的那双凤眸,道:“她……死了吗?”
夏梓桐轻点头,然后抬手拭去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抿了抿唇,柔声道:“别怕,你还有我。我答应过会等你,便不会食言。”
罗刹怔怔道:“爹爹死了,弟弟死了,现在……娘也死了……又只剩下暖儿一个人了……”说着,滚烫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
夏梓桐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自己的心,慢慢地收紧,直喘不过气来,拥紧他冰冷颤抖的身躯,道:“我等你来找我……然后我们成亲,从此再不分离。”
罗刹终于恢复了一些神识,默默地点头。
夏梓桐欲言又止,道:“你休息片刻,我先将她埋了。”
罗刹神情黯然,垂下脑袋,算是点头应允。
夏梓桐暗暗一叹,草草地掩埋了赤翟棠的尸身,简单地立块墓碑,便带着罗刹离开这片伤心之地。
夏梓桐急于与萧湜雪等一干人汇合,纵然忧心忡忡,也只送了罗刹下山的一段路,道:“我不知赤翟棠死于谁手,更不知凶手身在何处,是安然无恙还是深受重伤。你尽快下山,去寻你的同门师兄弟。”
罗刹木木地点头,一步步地往山下走去。
夏梓桐望着他孤独的背影,身体倏然冲破理智,奔向前方踉跄行走的罗刹,自身后抱住他的腰肢,面颊贴着他寒冷的背脊,喃喃道:“暖儿,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一定要……”
罗刹双眸似在瞬间注入了一丝希望,眼底深处涌动着什么,又似一如之前的空虚和迷惘,一点点地转过身子,低头亲了亲身前少女的唇瓣,轻声道:“等我找到了弟弟,便去找你,从此不理江湖事,一心一意地守着你。”
夏梓桐道:“可是赤翟棠说……”
罗刹忙抬手虚按住她的唇,轻轻道:“自她离开我和爹爹,我便不信她了。虽然当时我年纪尚幼,但仍记得弟弟白白胖胖的样子,决不是夭折之相。”又拥了拥她的身子,低柔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我走了……”说着,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夏梓桐振作精神,返身去寻萧湜雪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