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怀抱幼狼的八斤跟着莫小莉父女二人爬出狼窝以后,他看到了不远处徘徊不安的木头,这匹忠诚的小马,硬是抑制住了心里的害怕,在狼窝外守了他整整一夜,也正是由于它不断的嘶鸣引来了路过的莫小莉父女,他们顺着木头打转的方向找到了晕倒在狼窝里的八斤。
回去的路上,三人互相做了介绍,八斤知道了中年大叔的名字叫莫一鸣,是个北方某个大学的教授,来到喀纳斯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察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的。
“今年英仙座流星雨与往年相比有很大的不同,第一是密集度高,极大期的极限流星量可达到每小时200颗,第二这次的流星雨是38年一遇的七夕流星雨,下次就得等到2051年……”莫一鸣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唾沫横飞地说着。
看着头顶上刺眼的太阳,八斤知道这下坏了,从昨晚出门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婶婶一早就会发现他不在家里,少一顿午饭和多一顿痛骂都跑不了。所以当莫教授夸夸其谈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换是往常他是最爱听这些外地来的游客们谈天说地了,总能让他增加不少见识。
这几年来到喀纳斯的游客越来越多,原本安静的图瓦小村也多了几分喧嚣,村里的许多人都改行做了导游,或者是穿上平时根本不穿的民族服饰,在自家的院子前唱歌跳舞,吸引前来游览的客人,八斤的父母是最早从事导游工作的图瓦人之一,自小八斤就跟着父母一起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客人,汉语已经说得相当流利。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叔叔一家便接过了父亲的导游生意,也承担了照顾八斤生活的义务,叔叔的性格不像典型的图瓦人,他安静内敛,不爱说话,最特别的是不爱喝酒,因为八斤自小身体不是很好,又成了孤儿,叔叔便对他百依百顺,甚至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
而他的婶婶却恰恰相反,性格泼辣无比,凡事总得和人争出个输赢,丈夫的过分内向让她打心眼儿里不满意,再加上收养了八斤之后,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对八斤也从一开始的不理不睬,发展到后来的随意叫骂。
如果说婶婶不时的叫骂还能忍受的话,堂哥托合提的欺负更让八斤心惊胆战,托合提比他大一岁,但体格健壮,比他高了不只一个头,有时他怀疑堂哥是不是说谎把自己的年龄报小了,只比自己大一岁的人怎么能强壮的像座小山?但一想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又觉得即便是谎报也是多加了几岁,因为他在小学就留级了两次,所以虽然比八斤大一岁,却还是八斤的学弟,当然,包括八斤在内没人敢这么叫他。
托合提最爱的就是欺负八斤,每次他总能像拎小鸡一样,轻易地将八斤从地上拎起来,左右晃一晃然后随意地丢在地上,虽然不是很痛但总让他烦恼不已,因为托合提总是在同年龄的孩子面前这样对他,当别人前俯后仰哈哈大笑的时候,托合提更是丢的格外起劲。
八斤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想给叔叔添麻烦,总是把这些委屈埋在心里,对谁也不说。
当莫一鸣知道八斤一家是从事导游工作的时候,显得很是高兴,他一直对之前住的那家民宿不大满意,正想换一家试试看。
“你们家有没有提供住宿?”莫一鸣问。
“有,我家有四间屋子,就住着我一个人,平时也接待客人。”
自从父母过世以后,八斤就一个人住在家里,虽然叔叔家就在对门,也再三要求,但他从不肯搬去住下,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过去。他一直努力把家里收拾好,把自己打理好,也努力把父亲留下的几只牲畜照顾得结结实实,总幻想着哪一天父母突然出现在家里,阿爸像往常回家时一样,顺手把肩头的包裹丢在地上,一把将他抱的严严实实,嘴里大声地喊着:“八斤!好样的!把这个家照顾的这么好,你已经是个男子汉啦!哈哈!”。然后用粗糙的大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蓬蓬的,父子两就这样笑作一团,阿爸粗犷洪亮的笑声总把他的耳膜震得生疼,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从父亲的怀里抬起头,八斤就能看到母亲,静静地站在一旁,恬静的笑容里溢出的是满满的爱意。
叔叔一家接过导游工作以后,就把他家作为客栈租给有需要的游客,这是婶婶灵机一动的想法,第一次她带着游客想要进门的时候,八斤把着门说什么也不让进。婶婶指着他的鼻子训斥他:“你个没良心的败家子,这个客人一天给两百块钱呢”。八斤仍旧抱着门框,不管托合提堂哥怎么拖拽也不肯屈服,直到闻讯赶来的叔叔对着婶婶发了脾气才作罢。
事后他想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当时爆发的力气居然能够抵抗住堂哥的蛮力,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第一次看到沉闷老实的叔叔愤怒的吼叫,甚至抡起巴掌要打婶婶。
从那天起,叔叔和婶婶好几天都不说话,他同时感受到了叔叔的爱和婶婶的怨气,便同意了让游客入住,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父母住的那间屋子。当他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叔叔沉默不语,却也没有反对什么,婶婶第一次眉开眼笑地夸他懂事,甚至给他夹了一大块羊肉作为奖励,但她的夸奖并没有延续多久,几天后,八斤又重新回到了随时遭受斥责的日子里。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住?你的爸爸妈妈呢?”莫小莉停下逗弄幼狼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八斤。
“我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们了,到今天,”八斤停顿了一下,“刚好是473天。”
“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村里人都说他们已经死了,”八斤压低了声音,沉默了一小会,“但我总觉得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这话,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路上打打闹闹的莫小莉也停了下来,她把怀里的幼狼放在地上,转身对着八斤微微地笑了笑,接着轻轻地抱住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八斤一开始有些发愣,但一股暖流从他胸口涌了上来,一直冲到他的鼻尖,挠得他的鼻子发酸,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莫一鸣知道女儿想起了什么,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泛出融融的暖意,三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耳边听到的只剩下喀纳斯的风和身后木头发出的低低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