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T-Way终于露出真面目:高高隆起的嘴巴,血红的双眼,鼻梁堆满发怒的皱纹,头皮冒出倒竖的银白长毛,犹如狰狞的雷公!他沿着街道奔跑,煤气管道顺着他的脚步爆炸,他吸引一切火源!狗仔队开着吉普车追逐,从车窗中伸着镜头:“看这边,T-Way!给我一个面部特写!”山魈发出恐怖的咆哮,恨不得把心中怒火一口喷出!他把吉普车像铁饼一样扔出去,车轰然撞坍写着“拆”字的旧墙。“滑板冠军是白色大猩猩,你多烧掉一辆车,报纸就多卖一万份!”狗仔队钻出车,报复似地喊。消防车长鸣,从各个街角堵截这越来越大的怪兽,它没有形体,是无数纠结的火焰!石号号被吞进它身体内的气泡中,不得脱身。
“这里最高的山在哪里?”派揪住门童的领口。
“这里是平原,只有高楼大厦,哪来什么最高峰?”门童很享受派的气势汹汹,她再加力,他不得不呱呱叫:“最高的山……是坟山!”
他狂热地爱着石号号,妖精之爱没有性别之分,爱他就会爱到烧死他!
白山魈抱着石号号,就像拎着一个Bunny手办,朝此地最高的焚化炉烟囱爬去……派使劲地摇头,“T-Way会杀死石号号再自杀吗,从此永不分离?”
十几支高压水龙头喷向它,像炮击一样,击中了山魈。“再不行的话,难道要人工降雨吗?”消防队员相互试探。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只是普通人类,用幻想活埋自己,也无法抵抗地球的公转所有的幻想都在旋转,犹如你盯着一幅波纹画太久,转眼看一盆绿色植物,它也在曲张身姿、舞动爪牙。等T-Way恢复意识,只听到石号号的声音,“冷静一点!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就是从这一天起,他开始了短暂性的失忆,仿佛从一个时空突然跳到另一个时空,那只是药物的作用,而且越来越频繁,他掏出内层衣兜里的药片,从一次一粒到一口吞下整整两板,这其中的进程很短。
T-Way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他快被自己的怒气噎死了!他头痛得要命,真想把脑浆抽出来洗一洗。他们看来是狠狠互斗了一场,两人几乎跪倒在一起,倒在一个婴儿的墓碑前,她只活了一天。
“你软和得像天线宝宝,暴走起来却像是返祖怪兽?”石号号具有21世纪少年的典型风范,就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难道暴走还要先打电话通知你吗?”T-Way引得他无声地笑了,一种宽容的、善意的嘲笑;但他们都知道彼此之间算是完了。
黑夜将临,既漫长又燥热,这是不枯之树的夜晚。
他们在坟场的散步结束了。一排一排的阶梯,死者富有效率地拥挤在一起。墓碑间距很小。朝向和排次都有价格不同……越是好的地方间距越大,价格也越贵,没有比那更空虚的价位了。殡仪馆的烟囱口飘出缕缕青烟,人的灵魂与大气层融为一体。
“T-Way,你不能和石号号在一起。”派用现实主义的方式向他解释,“他是个男孩,你也是个男孩,你们不能在一起,就像猫猫和狗狗不可能混在一起。”
“可丹尼?威还会啃骨头。” T-Way很顽固。
“在人类的世界行不通,你自己找个方法想通这个问题。”派说,这真是一个凄凉的地方,让我们赶快离开吧。
那天街边有很多很老的老人在严肃地锻炼身体,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把位置让给新来的人。派钻进的士,对司机说了目的地,石号号拉上门,三个人挤进后座,彼此再没有说一句话。雄猫卧在T-Way的腿上,静静地打呼噜,丹尼?威是只懂事的猫,它什么都明白。如果有一架摄像机把他们拍下来,会是怎样的静态?强大的孤独感,把他们扯得四分五裂……
他把不同的药片、药粉堆积到一起,混上酒一起往下灌,他在U型池摔倒,他在台阶上摔倒,他在飞机舷梯上摔倒,他摔倒在酒店的地毯上,口吐白沫。烂醉开始掏空T-Way的身体,他像是十几根失控的导管,经常喷出充满馊味的呕吐物,痉挛着一把把地排出内脏,口腔黏膜被冲洗得无比光滑,口水涂满脸蛋,四肢就像被揉皱了又摊开的牛皮纸袋,他搞不清事前事后,就像吃了醉鱼草的鱼,在水中幻游……他们把他送去私人诊所洗胃,把管子插进胃里,源源不断地灌进水和蛋白质,就像是拯救一头畜生。
十个滑板手里有九个,理想是花大钱修建私人滑板场,或者造一座滑板公园。
“想不想重新去读书呢?”老太太来病床前看他。
“为什么要不停地读书?我已经会独立处理问题了。”
上学的好处就是大学四年会有很多空闲时间。
“那么暑假结束后,去读和石号号同一所学校。”
“石号号读的那所男校?那里学费贵得吓人,当然和你的广告收入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可石号号也没交到朋友。”所以他才会离开那所男校。
老太太与生意人讨论着枯燥的文件:注册会员啦,极限运动协会啦,吸引更多青少年观众啦,请澳洲和北美职业选手表演啦……滑板巡演将像马戏团一样,周游东海岸,参加大小赛事,“但你不能再吃那些蠢货才吃的东西了!你知道那些道友是在害你,当他们刚在栏杆上做动作的时候,你已经跳上长两倍的栏杆,让他们不得不放弃……现在你却像头水獭一样躺在这里晒太阳!”太后握紧双拳,“你得回来,哪怕手脚并用,爬也要爬回来!回到你的滑板上来!”
“谁的运气最差?”制造商开玩笑地喊,“谁就可以第一个来试验这款新滑板。”
年度滑板之星,不是诞生在整洁的U型池里,而诞生在三米直径的混凝土管内。民工棚里的小孩围着建筑材料的堆场,看T-Way的挑战,来回滑动,冲上新的高度,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想像力,在体能和意志上达到高度的和谐。他滑得太久,滑轮磨损了,飞出了抛物线,手掌被磨破,滑板裤膝盖上满是小洞……一个小男孩给他一块巧克力,给得那么大方,又笑得诡异,让他怀疑这块巧克力有什么奇妙内涵,接着,小孩们被叫回家去吃晚饭。
那些闪烁昏黄灯光的简易工棚,晾晒着工作服,妈妈们正在低矮的小灶台前翻动特色菜。
T-Way独自坐在混凝土管里啃巧克力,夕阳像流火一般伸出无限长的双臂,前来拥抱他。
他从停在路边的汽车后车厢越过车顶,跳下车头。正在运蛋糕的小货车,搭着斜板,他顺溜飞过斜桥。跳上垃圾筒。在长斜坡的十字路口,看到下个路口绿灯,冲下去,冲到最下边的路口恰好又是红灯,车子在他身边紧急刹车。
T-Way滑出了玻璃宫的街区,一直滑:滑板最美好的地方,首先是气味,烤焦了几公里的水泥味;然后是声音,滑轮的噪音,流畅的节奏,几乎带点儿优雅的分贝;最重要的是心跳、汗水、类似爱情的速度感;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滑出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