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爹爹一声怒喝,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当场就跪了下去,跪下之后才想,我为啥要跪下啊?于是梗着脖子就想站起来。
白云瑞默默看了一眼盛怒的沈括,再看看先是瑟缩接着要反抗的我,立刻及时走到我身边陪着我跪了下去,同时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扭了扭身子,最后还是抗不过他的力气,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
沈括爹爹大步走进厅里来,娘亲默默跟在后面,路过我的时候忽然转头很凄凉地冲我笑了一下,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括暂时先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我,径直对着温夫人和白夫人说:“两位夫人,小女承蒙抬爱,得到两位公子的青睐。无奈她自小离家,没有父母跟在身旁谆谆教诲,导致现在性子如此顽劣,长幼不理、尊卑不分、如此胡言乱语、冒然犯上,实在是不堪匹配两位公子。好在她年方十四,可堪教诲,否则就这样嫁入婆家,岂不是让人嘲笑我沈家教女无方?沈某心意已定,决意再将她留到身边两年加以教导,若能调教得当,有所进益,再谈婚论嫁不迟。”
白云瑞在听到“不堪匹配两位公子”之时,脸色倏地惨白。听完这些,忙道:“沈伯父,夕颜乃是心疼侄儿,忧心家母,这才有口无心地说了些逾矩犯上之语。沈伯父家教森严,要严格教诲原是不错,只是万万不要说什么不堪匹配之言,您要留夕颜两年教导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侄儿不敢不从,只是侄儿下定了决心,此生非夕颜不娶。还请伯父看在侄儿一片赤诚的份上,不要拆散我们,我愿意等。”
我扭头去看白云瑞,他面色凄然却仍对我宽慰一笑。我明白他的含义,那是在说“没事儿,无论怎样,我都跟你在一起。”
我觉得心就像是被极细的针那么轻轻刺了一下,疼中带着痒,难受得不得了。他这边已经是20年的恩怨情仇纠葛不断,我这里还是给他雪上加霜火里浇油,这怎能不心力憔悴啊!
沈括上前扶起白云瑞说:“贤侄请起。小女如此性情,沈某有责啊,不敢放任,此番必定要留在家中好好教导。贤侄若真是像刚才所说非卿不娶,那么为何还要在意多等两年?”
白云瑞没有搭腔,倒是白夫人开了口:“沈大人,令嫒当初是小儿带走的,沈大人如此说岂非责怪我们没有尽心尽力地教导令千金?”
白夫人一开口,娘亲立刻接了过去说:“夫人多心了。颜儿这些年托您府上照顾,我们感激不尽,想来也给贵府添了不少麻烦。颜儿与您不是至亲,就怕夫人平日里教训轻重都不得,惹您烦恼。如今,她已回到府上,并已到适婚之龄,却是如此不分大小尊卑以下犯上,实在是说不过去,如此性情,就是嫁到贵府,我们也放不下心。不如让我们留在家中好生教导,或许不到两年,脾气就软了,性子就转了,那时候岂不皆大欢喜?”
白云瑞怎能情愿,他梗了梗脖子依旧说:“劳沈伯父和伯母费心。刚才我说了,夕颜只是一时气愤无心之失,有了这次的教训,想必再也不会如此。而且即使夕颜脾气大些,性子暴些,我都让着便是,我痴长她几岁,自然应该事事礼让于她。”
沈括摆摆手道:“贤侄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三纲五常乃是人伦大理。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怎么一味糊涂谦让?而且夕颜刚才是冒犯长辈,就算是贤侄日常可以忍让,若是夕颜对婆母和姑姐出言不逊,又当如何?你是让还是不让?”
娘亲跟着说:“颜儿小时虽然愚笨一些,倒也守礼听话,乖巧孝顺,都是太小离开家,才放纵了性子,趁着年纪尚有,确有管教必要,此事我家老爷心意已决,各位不必再说。”
我听着他们说来说去,知道自己是犯了古代的大忌讳,可是我心里真的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严重。看他们一个个说的话,好像我是多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好像这样的我嫁给谁家谁家就倒霉会被别人嘲笑一样,好像我这样做人家就会在背后戳我父母的脊梁骨一样,可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我不就是反驳了一下长辈吗?我还是尽量客客气气地说的呢!
白云瑞不时地拿眼睛偷瞄我,但是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他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白夫人,而白夫人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时,白老爷和温夫人站了起来说:“沈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就先行告退。”然后又对着白夫人说,“晚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的事情总也要有个了结。”
白夫人冷笑一声说:“白少堂,对你我已经彻底死心了,我这辈子都不准备原谅你,所以跟你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坦白讲吧,你就是要回来照顾我们母子恕罪,我方晚晴也不会接受你的。不过,我刚才说的,碧游是我白家的子孙,我必定会让他认祖归宗。你们要是同意将他送来当然好,若是不肯,我只能想别的办法,那样的话,从今往后,月亮谷休想再继续桃花源的生活了。”
温冷香依旧在默默垂泪,她虚弱地看了一眼白夫人说:“晚晴姐姐,求你不要拆散我们母子,假如碧游和他,”她指指白老爷说,“假如,他们之间我只能选一个的话,我要我儿子,求你不要带走他。你还有白云瑞,我只有我的游儿,他也是我们温家的命根子。”
白夫人还是不屑地一笑,看也不看向那边了,她伸手拉过白云瑞就向外走,边走边说:“我们暂住城内的归来客栈,白少堂,我已经为你守了20年,你既已决然负我,就麻烦尽快将休书送到。”
白老爷急急道:“这怎么可以?白府不能没有人管理啊!”
白夫人已经走到门边,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又回转了头说:“好你个白少堂啊,你算盘打得可真精。我已经为你们白家操心了20年,你既不要我,还要我替你守住家业,你是拿我当总管佣人使啊,你摸摸你自己胸口,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白老爷闭嘴不再说话,白夫人忽然又对温冷香说了一句:“温夫人,我现在才看清楚白少堂的真实面目啊,当初真是瞎了我的眼,我为自己这些年的付出感到不值。他今日如此对他的结发妻子,不知你心中作何感想?或许你们真是绝配,像我这样的愚笨之人,配不上这么懂得算计的男人!”
白夫人回过头去面向着门口说:“白少堂,你要还是个男人,你就速速将休书给我送去。至于白府,瑞儿已经长大,我本来是要等他成亲之后再将家业托付给他,现在看来,等不及了。瑞儿,我们走。”
沈括爹爹说:“白夫人,我送您出门。”
白夫人缓和了语气说:“沈大人留步吧。”
白云瑞频频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伸出三个手指给我打着手势,我轻轻点点头,他才追上白夫人,搀着她慢慢走出去。
这边白老爷和温夫人也告辞,爹爹不好一起送,娘亲就过去送他们出了门。
很快,大厅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跪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是悲愤还是无奈,也没个计较。
这时候屋门又开了一道缝,绿雪挤了个脑袋进来,看看左右无人,跑进来塞给我一个蒲团。
她绞着手帕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小姐,对不起,我那时候年纪小,胆子小,也不懂得分是非黑白。长大了我就知道了,小姐不是坏人,更不是妖怪。”
我心里还是有一丝温暖的,不过我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绿雪,你的小姐我,太离经叛道了,这也许也算是坏人的表现吧,要不怎么爹爹和娘亲如此以我为耻呢!”
“老爷夫人想必有她们的想法,总归是为你好的,小姐别担心。我先走了,给老爷夫人看到了不好。”她担心地向外瞅瞅说。
我点点头,把蒲团递给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还是把这个带走吧。厅里没人,我膝下多个蒲团的话,可能又会吓着别人,以为我是有法术的精怪了。”
“啊!小姐我没想到,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陷害你什么的。”绿雪着急地拍着脑袋辩解。
我笑笑安慰她,看着她出了门。
很快,沈括爹爹就又回到了厅里,看看我说:“佛堂罚跪,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