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阿嫣随着百味来到了君司若的房门外。刚要进去,便被屋外的守卫拦住,语气冷硬地道:“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
百味听了,忙赔笑道:“她是来为王爷送汤药的,昨日便来过一次,是我妹妹……还望通融。”
那侍卫听了,解开阿嫣手中篮子的盖头,确定是药以后,才勉强点头让他们进去。
甫一进屋,阿嫣便大大松了口气。她感激地看了百味一眼,还好方才他们截下前来送药的人……
进了里屋,只见床上的人此时靠着床头半坐着,手上拿着本磨旧的书。听见响动,他转过头来。在看到阿嫣的时候,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面色如常。
百味上前,低着头与他轻声说着什么。他只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阿嫣将药碗放在桌上,又不敢离他们太近,便缩着身子不断地往后退。
“阿嫣,你且在外间等着。我与王爷有事要谈。”
阿嫣点点头,也不敢去看阿若,急急转过身退到了外间。
这边厢,百味蹙紧眉头于君司若详细交代了这几日的情形,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房内密道的出口也多了许多奇怪的人。我估计着或许是我哪次出去不曾留意,被人盯上了。只是,他们还不知密道的所在,故而只守在那儿观望……还请王爷恕罪。”
君司若低着头,垂眸思虑一番,半响方道:“无碍。是他们人多守得太紧,怨不得你。你房中密道既有人盯着,这些日便先莫要去走。”
他微微喘了口气,又仔细交代了些事务,才吩咐百味退下:“这几日…是我服醉冬离以来第一次毒发,对此毒发作的时间长短和频率我都还不甚清楚,需得慢慢观察……你莫要管我,且安心去做我交代给你的事。”
百味点点头,担忧地望着他:“王爷,我扶你躺下罢。”
君司若虚弱的点点头,由着百味动作。
百味来到外间,看见阿嫣正无所事事的呆坐着,一双眼无神地望着地上的某处。他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轻拍她的肩头,低声道:“阿嫣妹妹,我出去了。”
阿嫣回过神,有些不确定的点点头。而后见百味真朝屋门走去,她又不免扯住他的袖子。“百味哥……”
百味自然看出她眉宇间的忧色,可有些事并不是他能解决说明白的。他唯有拍拍她的手,宽慰道:“别紧张。你是他姐姐。”
阿嫣听罢,心中自是一番回味。
百味言下的意思是……叫她拿出做姐姐的架势吗?
她又不懂了。她只是有些害怕,怕阿若会赶走她,不愿见她……
她这样想着,满面愁容地望着里屋那个床榻上的人影,心中十分忐忑迷茫。
挣扎良久,她还是提起步子慢慢悠悠地挪进里屋。她不敢站得太近,离了床榻两米便停了下来,身子微微依靠在桌旁。
她捂住嘴巴,小心憋着气,本想清清嗓子,结果却咳嗽了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瞄向床边,见那上面的人一动不动,也就镇定下来,暗暗为自己打气。
“阿若……”
床榻上的人仍旧纹丝不动。
阿嫣心中有微微喜悦。至少…至少今日没有其他人在这屋子里,阿若也没有向昨日那样,一醒过来便赶她走了。
她顿了顿,想要稍稍往前一些。
可她一心望着那床,却未留心脚下,匆忙间绊了凳脚,将那稳稳放着的凳子给弄翻了,连带着脚踝处也有些疼。幸而她反应快,没大叫出来。她捂着嘴咬紧牙,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好那张凳子,然后抬头望向床榻的方向。
只见那躺在床上的少年听见响动,便立马将头偏进了里面,还微微将身子再埋些到被子里。
阿嫣撇撇嘴,有些失落。
阿若他…还是不愿见她啊。
她顿住步子,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
“阿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知你如今不想见我,你若…你若真的看我心烦,便就赶我走也罢。我只求你让我说完心中这番话……”
她直直地看着那床榻上的人影,稍稍定了定神,道:“我那时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走了,你…你有没有看见旁边我留下的字。我…我写了‘等我’二字。虽不知有否写错,但你应该能看的明白,不知你看见了没……我原以为你看见了会呆在那里等我。我不知道你会一路追回上山。如果…如果我当时告诉你,不一个人回去…也许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说着说着,她便想到了那个夺去她童真的夜晚……她明明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却在第二日醒来之后懵懂地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师兄?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宁愿她已经忘记。
她于一片冰冷的雪地中衣不遮体地面对众人,百口莫辩。然后她看见那个一身是伤的少年。她想去解释,他却决绝地转身,逃也似的跑下山去。
她想问他,脚是如何崴去的?可还疼?
她想问他,身上的那些伤是哪里来的?怎么沾了那么多泥?是夜晚太黑看不见山路跌去的吗?
她想问他,从青宸山去那小镇上尚且需要半日还多的路程,他那时尚在镇外,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在她面前?
她想问他很多很多,她更想去解释。可少年白色的身影风一般吹散出她的眼底,再也不曾回头。从那以后,她总是哭着在梦里追逐他的身影,奢望有一天可以拉他回身,再次对她微笑。
……
她闭着眼拼命摇着头,努力挥散那些痛苦难熬的记忆。
她努力笑着说道:“阿若,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了你这两年过的很辛苦…其实我也……”她又想到那个炼狱般的妓馆。连带着那夜无望的感觉。
“阿若。我在这里了。从今以后,我会做一个称职的姐姐。如果…如果你还愿意让我呆在你身边,我一定一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如果你嫌我笨,嫌我碍事,我可以让百味教我,我……”
阿嫣越说越弱,越说越没有底气。几乎快说不下去了,空气沉闷地让人发慌。只有她一个人在说,在解释,可那床榻上的人影却始终背对着她,不肯给她一丝半点的回应。
她有些懊丧。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还是不愿原谅自己呢。
她想了想,端起桌上的药碗,踟蹰片刻,才重又迈出步子,稍稍走到床前。
“阿若,该吃药了。”
他听她越发来到近前,索性将这张脸也一并埋进被子里。
阿嫣瘪瘪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使劲儿用袖子抹抹眼泪,放缓的声音,又劝道:“阿若…待你喝完药,我走便是。你…起来喝一些吧。”
“阿若……”这一回,她已经完全靠到床沿了。
她越是靠近,他越是将头往被子里埋。
她心中苦涩不堪,道:“阿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这便走。可是,你别全埋在被子里,这样不好的。会喘不上气的……”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微微倾身向前,稍稍拉扯被沿。
她原以为他会紧抓着不让她扯动。可意料之外的,她甚至没用什么气力,被子便被拉开。
然后她看见那个躺在病榻上的少年,双目紧闭,脸上布满了细汗,保护似地蜷缩起身子。他的手似乎想要用力抓牢膝盖,却又提不上什么力气,只是双手虚搭在一处。全身上下都在不住地剧颤。
阿嫣看得心惊。她忙伸出手试了试君司若的额头,并不烫…...
可为何会这样?
“阿若,阿若…”她轻声唤他,“能听得见我说话吗?阿若?”
君司若费力地微睁开眼看她,脸上除了纠结的疼痛,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阿嫣一下子就慌了,她手忙脚乱地拂拂被子,碰碰阿若的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若,阿若,你是不是病发了?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叫大夫!”
她急急站起,正要跑去外间,衣袖被轻轻拉扯住。然后,少年细弱的声音传来:“不要。”
阿嫣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君司若又稍稍缩紧了一些,有些费力地道:“不要去叫人……将药碗…给我……”
阿嫣脑子一片空白,听到阿若的话,忙转身去拿药碗。
“阿若,来…”她扶他坐起,然后将那药碗递到他嘴边。
君司若慢慢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碗。阿嫣是急怕了,她见阿若伸手,便也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松了药碗。
君司若的手本就是抖着的,此时拿着有些重量的药碗,自然是抖的要命。碗中的药液微微倾泻,阿嫣反应过来,忙伸手想去抓牢,可也为时已晚。身体中的疼痛不断翻腾,一阵比一阵猛烈,君司若的手忍不住又一番剧烈抖动,一时没拿稳,药碗便打翻在地。
“阿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让他们再煎一副吧。”她说着又站了起来。
君司若疼地牙齿打颤,他死命扯住阿嫣的衣摆,“不……要。”
“阿若……”
“我毒发…不能…为外人…见……”
阿嫣突然响起百味昨日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她是急糊涂了,偌大的王府没有真正对阿若好的人。如今他这个样子,要是被那些坏人看见,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
阿嫣望着地上那一堆破碗,又看了看阿若痛苦的神色,心中不免狠狠地责骂自己。她强自保持镇定,去桌边倒了杯热茶喂阿若喝下,然后扶他躺好。
想了想,找来一块玄色的巾帕,将地上的药汤抹净,又将地上的破碗收拾了,藏在桌子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放松地吁了口气。正想坐回床沿,却听见门外有声音传来。
“王爷可醒了?”
“回夫人,醒了。”
“夫人,没有王爷的手令,您不可进去。”
“我自然知道,可…如今是非常时期,王爷病了,本夫人理应去探望照顾,要不然王爷一人岂不连个端药送水的人都没有了?”
“夫人多虑了,已经有人将药送了来。”
“是谁?呵呵……本夫人的意思是,我虽只是王爷的姬妾,但也好歹跟了王爷两年,如今我不过想要见王爷一面……”
阿嫣一听,又有夫人要来,不免焦虑紧张。她询问似的看向阿若。
君司若微微蹙眉,道:“上来。”
上来?阿嫣不禁疑惑。
……
“夫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莫再难为我们。”
“快上来。”君司若稍稍放大了声音,气息越发急促起来。
阿嫣侧耳听着门外的响动,心中疑惑,但见阿若苍白的脸因为急切而涨的通红,便横下心来照做。
她刚一上床,阿若便抖着手伸向她衣带的位置,她忙止住道:“阿若,你……”
君司若费力地喘着气,艰难地道:“我没有力气了,你自己脱。”
阿嫣一下子红了脸,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又不确定地问了遍:“阿若……”
“帮我。”君司若浑身冰凉,连冷汗也没了,只是一个劲儿不可遏制地剧颤着,身子已经缩地不能再缩了。他的眼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迷离,因为不停说话而微微张口迫切地喘息着,模样甚是可怜。
阿嫣看着心疼,当下不再多问。
阿若说什么,自己照做便是了。何来那么多迟疑?
夏日的衣裳本就薄,她解开了外衣,红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君司若。
君司若蹙眉,又微微加大的声音道:“再脱。”
阿嫣定定地看着他,顾不上多想,便动手将里衣也一并脱了。只留下勉强遮身的肚兜。她用手环住身子,有些拘谨。
“掷到…地上,掷……远些。”阿嫣听话照做。
此时,门外的女子与守卫经过一番较量,终于还是被放了进来。
阿嫣慌忙躺下。
君司若暗自咬牙,用了些力气,微微侧身,将阿嫣遮挡住。
他微喘着气,几乎贴着阿嫣的耳朵,低声恳求道:“抱我。”
阿嫣抿了抿嘴,迟疑地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与他靠得近,她甚至觉得全身都克制不住地与他一起颤抖起来。
然后,是那女子轻而缓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君司若抓着阿嫣的手臂,费力地翻身轻轻压在她的身上。
“王爷……”倚沁扭着腰提着挎篮自信满满地走了进来。
“听说王爷病了,沁儿特地去寻了民间的土方子,听说啊……”她面带微笑,一面说着一面摆弄着篮子里的东西,刚一抬头见到的画面便叫她说不出话来。
一室暖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房内淡淡的熏香,却并不令人作呕,反而有种沁脾的清凉。
从含萃的角度看去,那重重帷幔半开,有女子莲藕般的手臂妖娆地缠绕在少年的背上,长至脚踝的墨发几乎将他们全部包拢起来。少年微微侧首,面若桃花。
阿嫣睡在里侧,一动也不敢动。
君司若的脸紧紧靠着她,微微张起的嘴唇几乎贴近她的侧脸。她极力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可心里还是慌的很,她的脸早已不受控制地涨地绯红。她不由懊恼,自己脸红什么?阿若是弟弟……心中虽是这样想,可她还是受不了阿若近在咫尺的气息,紧张的闭上了眼、
然后,她感觉到昨日被戴汝双掐过的手臂青紫处被划了一下,“啊!”她当即叫了出来,昨日被掐时她并不觉得有多疼,今日一起来碰触的时候便疼的她呲牙咧嘴,如今被那样用力的划了一下,她当然受不住。
倚沁听见这样的叫声,不免也臊红了脸,她心中万分惊讶,怎么也想不到单纯的傻子也会做这样的事……他身下的女子又是何人?
她不由伸长脖子去看。
然后,君司若微微偏头,深潭般的黑眸浸满****,迷离又极具侵略性,唇角有银丝滑落,越发显得邪魅诱惑。他微一蹙眉,颇为不满地望着她。
倚沁被那样的目光看着,越发红着脸,当即退了出去。
君司若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方才放松了身子。他喘了几口气,很是疲惫地躺下。
阿嫣反应过来,腾地一下坐起,刚巧看见君司若眼底那抹还未退去的灼热。她突然很不好意思,眼睛不住地乱瞄,而后羞怯地道:“我…我下床了。”
君司若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阿嫣听了却止不住地心酸。她与他之间,何曾变得这般陌生了?
她慢悠悠地下床,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将衣裳捡起。她死命低着头,让眼泪直直砸在地上。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里很苦很苦,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有苦。她背对着阿若,又一件件的将衣服重新穿上。
她听见床榻上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无奈地唤她:“姐姐。”
阿嫣吸吸鼻子,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
她没听错吧?阿若…阿若在唤她?
君司若此刻似乎不再疼的那么厉害,喘气也小了些,他望着阿嫣满面泪痕的样子,终究还是硬起心肠,道:“你且回去吧。”
就好像下了许久的雨水,期待许久的日光终于来临,可是天又忽地转阴,心中那份小小期待,一下子冷却下来。
阿嫣低下头,瘪着嘴点点头。
重新抬起的时候,已是一番明媚温婉。她嘿嘿地傻笑出声,然后用力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