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悦耳的琵琶音,一个清婉的声音缓缓从楼上传来: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院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这首《清平调》小令,自有一种安然闲适之美,在楼上女子的喉中浅浅唱出来,小调与琵琶的结合浑然天成,宛如清澈的泉水缓缓淌过心间,又似是在耳边倾诉心事,轻柔温婉,既有些慵懒,又有些难以掩饰的幽怨之感,让人忍不住击节叫好。
一众鹦鹉会的会众轰然叫好,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好在哪里,惹得二楼的食客频频侧目,皱着眉头,暗道这群人真是大煞风景,平白打破了这大好的意境。
一曲终了,楼上的帘子缓缓掀开,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显现出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女子一袭素白的长裙,不施粉黛,以一方淡蓝色的头巾包住了一头青丝,她怀抱琵琶,微微埋首,遮住了半边容颜。
她缓缓走到楼中间,浅浅施了一礼,又拨弄起手上的琵琶,三两下便又成曲调。
如果说方才那一曲是邻家少女情怀,这一曲便是深闺怨妇的倾诉,一词一曲声声入耳,将词中的幽怨表达地淋漓尽致,使人忍不住心生怜爱之感。
这一曲唱的极为动人,一曲唱罢,一层楼竟是一片寂静,便连鹦鹉会的一群年轻人人也不再起哄喝彩,过了一阵子,众人才齐齐击掌叫好。
林洛却没有什么,他是个中翘楚,自然晓得这女子虽然嗓音还算不错,但是听惯了后世交响乐的他,对这种单调的琵琶曲实在是难以提起兴致。
那女子向众人深深施了一礼,启齿道:“奴家才疏技浅,万望不辱尊听——”
林洛听出来了,人家这是讨要赏钱呢。不过人家就是出来卖唱的,自然是图个赏钱,再说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独自来到这酒楼卖唱,还要面对一群大老爷们各式各样的眼神,已经殊为不易,林洛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他也不会心生廉价的同情。
这就像是一出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万一有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了她,纳回去做个小妾,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那女子持了一方幞头,团团走了一圈,有钱的食客纷纷将铜板抛入那幞头中,有的还要撩拨两句,女子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并没有说话。
待到她走到林洛这一席,林洛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可能是不施粉黛的缘故,她看上去不算绝色,只算是有些姿色,但是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以及脸上浅浅笑意组合在一起,便有种娇小玲珑的感觉,惹人怜爱。
李益也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与这女子,那女子低声道了谢,转身欲走,却听道一个低沉的声音:“慢着——”
女子讶然回头,却看到一个面容上刺着金印的阴郁男子手上托着一锭银子,道:“这银子你拿去吧。”
一座人都惊呆了,乖乖,这一锭银子少说也有五两,而其他人给的赏钱最多也莫过于十个铜板而已,这陆云出手还真是阔绰!
女子愣了愣,想是震惊于面前这位男子的大方,旋即醒悟过来,一双纤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银子,垂首道:“小怜谢过公子。”
原来这个女子叫小怜,倒还真是个好名字,林洛心中暗想。
陆云淡淡道:“不谢。”
那女子深深看了陆云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启齿,还是转身到下一席去了。
“陆公子倒是阔绰,莫非是瞧上这个小怜姑娘了?”那厢高丘出口调笑道。
他本是个活泼之人,与林洛两人熟络之后,也便没了敌意,此刻更是口无遮拦地调笑着,语气中颇有些多少有些艳羡之意。
一众人都嘻嘻笑了起来,脸色**地瞧着陆云,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陆云微微瞥了高丘一眼,高丘立刻住了口。
那姑娘走后,一众人再次推杯把盏畅饮了起来,李益大声招呼道:“来,兄弟们,我们来猜拳吧——”
众人轰然响应,气氛再次热烈了起来。
“来来来,王二狗,我们来猜拳——”
“人在江湖飘啊,谁能不挨刀啊,一刀捅死你啊,一刀捅死我啊——”
“唉,你输了,你快喝,不准耍赖皮——”
众人吆三喝四猜了起来,林洛望着这一群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就是江湖吗?
这厢一众人正在猜拳猜的不亦乐乎,忽听得那厢床窗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啪!”
众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个汉子拍案而起,脸上甚是恼怒,而那卖唱的小怜姑娘则一脸惊恐地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琵琶,不敢作声。
那汉子大概三十多岁年纪,穿着一副剪袖,头戴交角乌纱幞头,腰束革带,甚是挺拔,有趣的是,这人的胸口还别着一枝杜鹃花,瞧着甚是滑稽。
而且看这幅打扮,大概是个当差的,只是不晓得什么事惹得他恼怒至此?
那汉子大概是喝多了,舌头有些打结,骂骂咧咧道:“奶……奶奶的,老子今天王府里忙了半天,搞了一肚子鸟气,来这里吃个饭也不得安生,唱的什么鸟曲子,也想问老子要钱?”
王府?哪个王府?林洛有些疑惑,旁边李益压低声音道:“看这身装束,这人大概是临江王王府里的差人。”
哦,是了,这临江城正是临江王的封地,自己还和临江王世子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洛想起来了。
只是这个当差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竟到这醉仙居耍起了酒疯,这就不好了吧。
那怜儿姑娘虽然一脸惊恐,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低声说道:“这位官爷,您说的曲子小女子并不曾学过,还请官爷见谅——”
“放屁!”那差人又是一拍桌子,居高临下地盯着怜儿的胸脯,一脸淫笑道:“******,窑子里的姐儿都会的,你一个卖唱的不会?**在消遣老子么?”
“对不起,官爷,小女子并不是……并不是什么**女子!”被人言辞粗鲁地拿来跟**里的女子比,怜儿眼里泪珠儿在打着转,但她并没有伸手擦去,而是努力地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嘿,还真是有趣了,她说她不会唱******,你们倒是说说,你们信吗?”那差人哈哈大笑着环视四周,当下便有人起哄道:“不信,不信!”
当然更多的人没有作声,那毕竟是王府的差人,宰相家人七品官,何况王爷还比宰相大呢。关键人家还是个带着刀的,谁敢上去捋这虎须?
林洛暗自叹了一口气,这种**良家女子的事情比比皆是,谁能管得过来。
“大爷我跟你讲清楚了,今天你要唱出来******,我便把赏钱给你,诺,看清楚了,一两银子!”那差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搁在桌子上,狞笑道:“你要唱不出来,那也无所谓,大爷可以教你唱啊,哈哈哈——”
怜儿含泪倔强道:“官爷,小女子不学这等曲子的,请官爷自重。”
“不学?这倒奇了。”差人故作惊讶道:“**的女子学得,你怎么就学不得?”边说着,边摇摇晃晃地往怜儿身边走去。
“学不得,便是学不得,请官爷莫要相逼。”怜儿一脸警惕地把琵琶横在胸前,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无助。
“我就是要逼你,怎么着?”那差人一副**相,步步紧逼:“我倒要看看,你这卖唱的能拿我怎么样!”
怜儿步步后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处,退无可退了,那差人走到她的面前,探出手来,便往她的下巴上挑去,轻佻地说道:“来,妞儿,先给大爷笑一个——”
怜儿的瞳孔倏然睁大,但却无法逃脱,在身强力壮的官差面前,她就像是一只脆弱的小羊一般,只能任人凌辱猥亵。
她无助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终究还是像线一般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洒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那差人手在半空中,却突然丝毫动弹不得。他睁开微醺的双眼一看,却是一只手牢牢钳住了自己的胳膊。
奶奶的,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挡大爷的路?他暗自发力,但是竟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使力,那只手竟坚如磐石,一动不动?
碰到硬茬子了?差人一惊,一身酒意瞬间醒了三分,霍然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脸上刺着金印的年轻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放手。”差人怒道。
没有回应。
“妈的,你这贼配军,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是王府的官差,你想找死吗?”那差人恐吓着,手上加劲想要挣开。
“知道又怎样?”那人看着他,一脸玩味的表情。
“啊——”那差人大叫了起来,手肘上剧烈的疼痛感提醒着他,这个人怒了,还有,这个人会武功,似乎……还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