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沉默许久，最后用有些沉痛的语调说：“鱼姐，对不起，看来我们的签约要推迟了，我刚刚得到一个噩耗，我们的Denny总监在赶过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情况还很不明了。你知道，Denny是这次签约甲方的最终负责人，他不在场合同实在没法签。”
她已经没办法再顾及自己随口编的理由会不会引起一连窜不好的后果，只求快点把眼下的场面应付过去。
鱼姐得知今天签不了约，笑容也僵在脸上维系不下去了：“这确实很让人遗憾，那么贵公司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我们总裁今天特地坐飞机从香港赶过来，难道就让他来参观一下这个没有甲方的签约仪式？”
左伊自己心情也很糟，还要安抚对方公司，她赔着一脸抱歉说道：“鱼姐，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拿下这个合同。请你放心，我们公司已经在积极应对这次突发事件，相信马上就会有新的负责人接手，我保证一有消息就联系您。”
这个要紧关头鱼姐并不怎么卖左伊面子，她很犀利地直接质疑L公司在签约问题上的诚意。左伊怕她一气之下直接摔桌子走人，这样以后就很难再谈下去了，只能恬着脸陪万般不是，并且许诺无论如何会在明天之前给她消息，好说歹说终于暂时把人给安抚下来。
左伊和Jim商量了下，最后决定由Jim留守在这里，等对方老板到了务必做好解释工作，她自己则一个人匆匆往公司赶。
他们两人是一早打车过来的，现在也只能打车回去，左伊站在路边拦的士，无奈下雨天出租车太抢手，面前经过的全都客满。
雨下的很大，她的广告伞根本遮挡不住风雨，没过一会儿就全身湿透了，她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过往的车辆上。左伊知道自己的妆容一定是化开了，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不堪，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快点赶回去。说好四点开会现在已经三点半了，到时候让一干总监在会议室等着，自己身上又要多担几条罪名。
今天的经历让她觉得很没真实感，从大喜，到大悲，到现在已经完全麻木，甚至连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都不再有感觉。
路边又冒出来几个着急着打车的人，左伊知道这条路似乎走不通了，她咬了咬牙，决定去挤那骇人的地铁二号线。
电话又响，左伊一边健步如飞，一边单手撑伞，另一只手则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这时一阵大风过来，伞面吃了风，一股大力牵着她踉跄了几步，她本能地用两只手去抓伞柄，结果手机掉在地上，在她眼皮子底下弹了几下，最后落入下水道。
左伊定在那边，愣愣地看着下水道的黑洞，伞垂在一边都忘了打。这种情形让她悲从中来，眼泪几乎都快飙出来了。她把头仰起，深呼几口气，将泪水生生憋回去，然后继续大步流星地赶路。
二号线一如既往的拥挤，但周围的乘客都嫌恶地跟她隔开了一定距离。她现在是一个浑身湿淋淋面目模糊的怪咔，被各种谈不上善意的眼神打量，好在当事人神情麻木并没有什么自觉，只是机械式地听着报站的声音。
“南京西路站到了，请到……”
左伊回过神来，车厢门一打开她就迈开步子往外跨，这时后面不知道谁踩了她一脚，结果人是出来了，鞋子则被踩掉在里面。她忙一脚高一脚低地往车厢里冲要去捡回高跟鞋。
南京西路素来是个地铁大站，等左伊转身时已经有更多的人涌了出来，然后另一群人又挤了进去，鞋子早就不知道被踢倒什么地方了。她弯着腰不停地张望，只看到密密麻麻粗粗细细的腿，最后只能放弃般地退了出来。
哈，你还能再更倒霉一些吗？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自嘲地笑，她已经不想再去赶路了，什么合同，什么紧急会议，她都不想再管了，他们不是爱折腾嘛，那随便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地铁的们缓缓关上，在还剩一小段缝隙的时候，一样东西从里面扔了出来，弹了几下正好落在左伊面前。
一只断了根的高跟鞋。
人类的意志力其实远比自己想象要坚强许多。
左伊最后还是回了公司，光着脚，落汤鸡般，一路被同事行注目礼。
她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怎么才来！我们……”Lucy不耐烦地让她进来，在看到她的惨状后不由顿住。
会议中的众总监纷纷抬起头，所有的目光都指向门口那个浑身湿淋淋，脸上鬼画符的女孩儿。左伊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着，任由众人打量。
汤少成看在眼里，顿时心痛得不得了，但在众人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辛苦了Eva，你还是先去休息下再过来吧。”
左伊哦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把那些衣冠楚楚坐在舒服的会议室中品头论足的大佬们隔离在里面。
她换上办公室里备着的拖鞋，然后神色如常地去卫生间把脸洗干净，头发重新梳理整齐，然后回到会议室在最末端坐下。
总监们一直在激烈地争论，左伊默默地听下来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无辜牵连的。
原来今天Denny正要出门的时候，有三位品牌总监联合起来一起到汤少成办公室据理力争。他们认为Max给沈书杰的合同太优厚，对比公司其他品牌显失公平，并且事件已经导致其他签约艺人的集体抗议。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汤少成看了他们提交上来的材料后，决定暂时中止签约。
其他代言人有没有抗议左伊不知道，就算真有其事，那他们又是怎么得到合同细节的？
左伊可以肯定的是，Denny作为跳槽过来的空降部队，和其他品牌总监的关系并不太融洽，几个月来一直听说几个品牌在明里暗里地争夺公司资源，所以今天的事件显然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宣战。
左伊完全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了争权夺势就罔顾公司整体利益，私下抱团惹是生非，视他人的努力和尊严为无物。他们当其他人都不长眼睛的吗？还有那个汤少成，你不是运营总监吗？难道你就看不透这层本质，为什么要由得这些人瞎折腾？
为什么要让她变得那么狼狈！
左伊把视线转到汤少成身上，心里各种委屈和愤懑都想冲着那个人发泄，想对着他怒吼，想冲着他张牙舞爪。
“Ok，总体看下来，关于沈书杰的合同，公司似乎确实做出了过多的妥协，其他艺人的竞业禁止都会延后一年时间，而沈书杰只要合同一结束就能解禁，以他的资历我看不出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汤少成最后总结道。
“是的，连双料影后王忆菲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一个偶像派歌手竟然能在连续两次的合同中都占到这样的便宜，不知道这合同是怎么谈的！”某位总监看自己得到汤少成的支持，说得更加底气十足，挑衅的目光直指Denny。
Denny无所谓地摊了下双手：“合同的细节都是公关部在谈，既然Lucy觉得没问题，我自然是没有意见喽，没想到现在大家的意见突然那么大。”
Lucy一听连自己都被牵扯进去，心中不爽：“这次我确实有做得不足的地方，那么复杂的Case不应该派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负责，不过现在已经把那么多部门牵涉在里面了，还是让Simon来拍板吧。”
左伊之前一直在冷眼旁观，Lucy冷不丁的迁怒像一根刺一样扎得她生痛，她调整呼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不催，心里却已经寒到极点，果然，最后竟是要她来背这个黑锅吗？
汤少成不无担忧地看了左伊一眼，然后有些疲惫地下达指令：“那Eva，你再去和I-D沟通一下，相信今天签约的临时中止，已经给他们造成了不小压力，明天可能就会松口。如果实在搞不定，只好辛苦Lucy亲自出马去谈了。”
左伊麻木地回答了一声好，有种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无力感。
她觉得整个L公司的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优越感中无法自拔，尤其是管理层，要让他们理解基层人员的种种不易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时会议室的座机很突兀地响了，Lucy接了，听后马上皱起了眉头。
“把大屏幕打开，到搜狐娱乐。”
网络上现在正在直播的竟然是沈书杰和J公司（L公司的行业主要竞争对手）的签约仪式，J公司旗下的一款药妆以300万的价格签了沈书杰两年。
会议室内一下子静默了，众人各怀心思地看着屏幕中的画面，画面中的人各个喜笑颜开，正相互拉扯着一起往香槟台中倒香槟。
Lucy的愤怒溢于言表：“Eva，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还有为什么Jim会联系不上你？那么重要的情况现在才传达到，弄得人家都在签约了我们竟然还在这里讨论修改合同？简直是笑话！”
汤少成抬手制止Lucy继续说下去，看了在座众生相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声“算了，散会。”遂拿起文件夹率先走了出去。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有义愤填膺的，有幸灾乐祸的，最后只剩左伊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里面。
左伊继续坐了一会儿，然后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门口，把会议室的门关上，灯关掉。四周一下子被黑暗所笼罩，正如左伊现在的内心世界。
真是糟糕的一天。
她沿着墙慢慢滑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好冷。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无依无靠的小木船，在狂风暴雨的狰狞大海中飘荡，最后被无情的巨浪拍得支离破碎。
她太累了，累得连精神都变得脆弱起来，黑暗的环境更加给了她肆无忌惮哭泣的理由。
她一开始只是压抑着情绪小声啜泣，可是眼泪一旦落下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积攒了那么多的泪水，于是再也止不住。
办公室的员工陆陆续续下班走人，谁也没有留意到黑漆漆的会议室里面还有一个人缩在墙角流泪。最后一个人出门，随手把开放式办公室的照明给关掉，整个世界安静了。
左伊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地上坐了多久，现在的她没有任何时间概念。
黑暗中一个人走了进来，轻声询问：“左伊，你在这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