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立在原地。
夜深了,人寂了。终于,青藻宫亭台边,没了人影。
郊外,也是夜深了,也是人寂了。
墨色的乌云压来,恰掩住了天连惨淡的月色。答答的马蹄声响彻在云下,路上,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近了,近了。前方,隐隐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影子。
马拉的车,快不过我立坐而上的四蹄。
我拦在车前的路上,凝视着那辆桐木马车,半响没有出声。
我在思考,思考什么,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赶车的,是个四肢粗壮的中年汉子。看到一个白衣斗篷的女子半夜拦车,竟没有一丝惊慌诧异。
但便是这份不惊慌不诧异,才让我觉得正常。
“您是……”我认识这辆桐木马车,它曾经静静地停靠在楼角,三天三夜,一动未动。
“这位姑娘。”赶车人凑近车帘,点头,转身,向我拱了拱手,“我们先生问您,夜深了,您为何这么晚还在山路上奔波?”
我凝视着马车,轻声答一句:“为先生而来。”
“何事?”
何事?我的心沉下一寸,是啊,何事?我为什么要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来。
我静静地看过去:“这位先生,能否让我一睹真容?”
车中没有反应,赶车的人依旧凑首过去,却停在那里,像是在等着车中人的回答。
良久,赶车人有了动作。他伸手,抓住车帘一角,缓缓掀起。
一轮弯月,恰在此时从云后露出秀丽的脸。月光虽惨淡,却足以让我看清了车中的景况。
触目可及,长发,却是雪般的颜色。
车中安坐一人,背对着我的方向,月光轻轻地打在他的身上,披散着的银白色长发,密密地洒满他整个背脊。
他的脸,却依旧隐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
“先生……”我突然有些找不着自已的声音,“我可否问一句话?”
车中人点头。
“您的头发,为何尽数银白?”
车中人静坐,未答。
我闭了闭眼,再问一句:“为情?”
车中人静坐,半响,点头。
赶车人转身向我,替答一句:“为情,亦为病。”
我的心里,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咯噔”声。
心酸,到处都是心酸。我却弄不清楚,这份心酸,是因为什么。
我下了马,脚步不听使唤地向前,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突然,一排火光点亮了夜空。赶车人眼疾手快,在同时放下了车帘,将那个模糊的影子再收进了黑暗的车中。
“夏宜家……”不远之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知道我极为不喜欢这个声音。
我转过身,看向那正渐渐逼近的一队人,为首的,赫然是钟冉斯,刚刚被贬的丞相。
钟冉斯与祈宣是一列人,是我求了祈阳放过他,只因为他是钟倾如的父亲,血浓于水,倾如始终是不愿意让他的父亲受苦难的。
我从未与钟冉斯正面对立过,不知道他这一次,是想要从我这里拿到什么。不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让他拿的了,而他,也没有什么筹码来威胁我。
但是,下一眼,我知道我错了。
蓬头垢面的女子,是的,蓬头垢面的女子。
我的耳边响起了钟冉斯的笑声:“夏姑娘,看看看看,你还认识她吗?”
我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是我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
“你杀了颜千素,可你却忘了还有这个女人。”钟冉斯揪起那个女子的头发,露出她那一张本该是倾城,如今却是让人避之不及的脸。
那是安凤嫣的脸。
我一直以为,安凤嫣该是被颜妃给杀了,却不知道,她还活着。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欣喜,喜的是她的存活。却又突然是一阵疼痛,痛的是,我对不起安羿,我让他的母亲,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周围,围上来许多人,我知道那是我身边在保护我的人,祈阳故意让我离开,却不会舍得让我孤身一人。
钟冉斯朝我挥挥手,一柄剑同时架到了安凤嫣的脖颈之上:“夏姑娘,自己走过来吧。”
我伸手出去,定定地盯着他,“把她还给我。”
“你过来。”钟冉斯扶起半疯不动的安凤嫣,指指他面前三米的地方,你走到这里,我便把她推去给你。
他手上的剑,已经在安凤嫣脖颈之上抹出一道血色。
“好。”我开始迈步,一步一步往前。
五米,四米,三米……
钟冉斯终于一推手,安凤嫣顺势砸到了我怀里。
我的反应是,一把扶住了她的身体。
可是,下一秒,我却为自己的这个动作而后悔。因为一柄剑,已经从我后方侵袭而来,直袭向我的心脏。
那里,牵绕着我的全身动脉,一旦刺穿,我便再也活不成。
人在面对危险的第一反应是——逃避,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凌空有一股力量,袭上了我的肩后,不是剑矢刮来的凛冽之风,而是一只手。我知道,有人已经用手把我从剑下推开。
但是安凤嫣呢?没有了我,那柄剑便会刺穿安凤嫣的心脏。
我本能地睁开眼睛,下一秒,回头。
剑刺穿了一个人的身体,不是我,不是安凤嫣。
那个身体,披散着银白色的长发。
月光早已经被火光推弃,圈圈的火光映照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我看清了他的脸。
深夜的山路,本该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而黑暗的。但是今夜却是例外。追驰一路狂奔,嘶鸣一声刚想停下,背上的主人已经一跃而起,等不及地乘风冲向火把包围处。
“宜家!”他吼一声,想要在黑压压的侍卫群之中寻找他想要的那个身影。
前方的暗卫,听到自己主子的声音,均默契地退后一步,让开道路。祈阳疾步上前,顾不得多问什么情况。
他只要知道,她安好。其它的,他一概没有心思去管。
“宜家……”他突然害怕起来,比他几个时辰前,把令牌留给她时还要害怕。他怕失去那个姑娘啊……他从来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