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天家风范,祈阳脸色未变,只轻轻拨开了佳人缠握臂膀的藕臂,长臂轻抬,拢起佳人额际一缕发,语声柔和:“跟陌生人,不要多说话。”这句话,表面上是对身前之人的叮嘱,实则带了刺,而刺的那人,毫无意外,是我。他在告诉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把好分寸。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搔了搔耳朵,眼光似有似无地瞄着他的动作,难怪那日在紫贵人面前做得那么一气呵成。这常常实践的动作,想做不好也难啊……
指尖轻压,琴声缓停,随着身旁温在火上小茶炉里荡起的涟漪圈圈消弭。我将琴放过一一旁,起身从小火炉上倒上一杯清茶,就着没散的热气递给坐在长舫栏边的唐纤,脸上阵阵笑漪:“郡主请用。”
唐纤接了茶,抬起如花笑容:“多谢。”这一句下去,室内又回复了寂静。
我挑了挑眉,大家闰秀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先说要见我,过了一会又是一幅静默样儿。唉,这种时候,总是要有人先开口的罢。我自已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手交握在杯面上,借着那一圈未散的温度,驱散些许从江上泛来的寒意。
“我不会要那个位子。”我低着头,没有看她,只紧紧地握了手内茶杯,再伸手挑了挑炉内的温火。眼角如预料到的一般,瞄到了佳人郡主手上动作一滞。
“夏姑娘。”唐纤眼瞳睁大开来,“你……说什么?”
说什么?我眉头轻皱了皱,这句话好像今天不只听到一次了耶。我的话有这么难理解吗?我无奈地撇了撇发梢,坐到一旁铺了轻软棉被的摇椅上,语声中添了倦意:“郡主,这样说话,您不觉得很累吗?”我抬头直视她,表情真实,“您找我,不就是为了试探我,继而从我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吗?”
唐纤稍稍怔住,脸上依旧是迷惘的表情。咦?莫不是我跨度太大,那好,我从近的说起。我摇头笑道:“唐纤小姐,您今夜有心安排让小女子成为这一场甜蜜戏码的观众,不也是为了此吗?”
如斯美人,并不是只有一张脸而以。莫不是有心安排,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你拿本姑娘当猴耍是不?你要算计人,本姑娘没意见,但是,你算计的是本姑娘的话,那本姑娘可就意见大着了呢。
唐纤,纤云郡主,宣王的亲姨,毕竟也有那么一两根皇宫神经,能有心安排那样一场戏,也算是个聪明人了,虽然,我不否认,那戏做得挺假。但此情此景,再想遮掩便是她不对了罢。我看着她的表情瞬间从疑惑转为了诧异,连带着眼底那深埋的不安也浮上了眼瞳,猛地站起了身,拳头微微拽了,凌厉眼光直射向我:“我不会让你抢走他的,绝不。”
“抢?”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尖压上了鼻际轻按两下:“郡主,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抢走他了?”是这年头,人们的理解能力都太低,还是我的口才降低了。我颇为委屈起来,刚刚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会要那个位子。八个字,一字都没少说耶。我脸上慢慢扯出一个苦笑,启唇再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会要那个太子妃的位置。”
“可是皇上——”
“他一厢情愿——”这词用在皇上身上没用错吧?怎么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但是今夜——”
“今夜我也没料到……”准确地说,我是知道这事皇上迟早会提,但在他提出奖励凤萧声之前,我也确是没想到他会选在今夜除夕,这么一个百官云集的宴上,冒着丢了皇家颜面的风险,提出这个问题。或许,他是想借力使力,拿着凤萧声与皇家的颜面来压我也说不定。莫名想到向惟远那句话——天子心思,谁又能猜?真是至理名言啊。
唐纤定定看我,眼里有着不信任的犹疑:“太子妃的位子,将来的皇后,你不想坐吗?”
“那郡主想做吗?”
“我……”唐纤的菱唇微动,睫毛映下美好的弧度,“天下有谁不想?”
“郡主很喜欢太子吗?”我笑着看她,“甚至爱?”
提到心上之人,佳人面上不由自主泛起红晕,镇定点头:“我爱他。”顿一顿,她脸上的面色突然沉下来,凌厉视线再指向我,“所以,我绝不把他让给任何人。”
我额际隐隐泛黑,唉,看来重复是没有用的:“若是让你跟他在一起,但是,他正妃的位置永远也不会属于你,你可愿意?”
唐纤唇色有些僵白,眼神闪了闪没有答话:“我……会等,我都等到现在了,我不在乎。”她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向我,“你想干什么?弄来弄去,你还是想要这太子妃的位置?”
前半句温柔,后半句犀利,大概就是这位郡主的做风罢。我缓缓起身,拍平衣上压起的褶皱,状似不经意地吹了吹炉火,语气则是轻描淡写:“我如郡主一样,为了心爱之人,不计名份,不计功利。就算,哪怕,甚至,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但只要我心中有他,我便甘之若饴。”
唐纤的眼神有惊疑,一脸不可置信:“你……那首曲子……”
美人,何况是能吸引祈阳的美人,怎么可能真只有一张脸呢?我脸上挂着淡笑,眼中却汇聚了万种情绪:“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我心中有一个人,让我甘心用累换青春。”
大年初一,瑞雪兆丰年。
皇上昨夜说的赐婚一事虽然还没个定论,但是皇商一说却已经成了定局,这日,宫中的封赏便已经到了,过年少不了的年饼,加上从宫中赐来的琳琅满目的器物,随着送礼公公一声一声的圣旨宣读,一箱一箱地被抬进了安府。昨夜花灯赏得太晚,再加上那好似宣读不完的圣旨的催眠,我跪在地上的身子已经几乎要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