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宫外,一墙之隔,一步之遥,却让我感觉如同到了天际。
面前早已经站着一个人,夜色中那熟悉的背影有些僵直,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要不要说清楚。脚步一顿,眼角瞄到那还没有夜色中褪尽的皇宫城门,略思了下,终于还是决定绕过他。有些话,之前不好说,现在更不该说。
身后疾步声起,手腕猛地又被拽住,我转过去看他,语声冷寂:“楚公子,您能不能不要每一次都这样?本姑娘的手腕不是你家中习武的桩子,随便你想拿来泻气的。”
楚桐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一下,这回可是真的用了力,我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出声,依旧用着冷漠的眼神瞪着他。
“你就不觉得你该对今晚的事有个解释?”
我微笑一下,脸色却依旧冰冷:“你都知道的事情,我还用解释什么?”
“两个月?”他面上阴冷,“上次你从皇宫回来,我便问过你出了什么事,你一再跟我保证没有骗我,结果——”
身后传来几道人声,有灯光渐渐近了。我赶紧甩了甩手,却依旧没有办法挣脱出来:“楚桐——”我将声音放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不想再给这皇城百姓的茶余饭后多加一些消遣。”
他眼里一沉,顺着我的视线往后一督,放开了我的腕,面上沉意却没有淡下,哼道:“茶余饭后的笑资?恐怕你已经是了。天下第一商家的主人与当今太子的婚事……”他冷冷笑着,“夏宜家,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拉他过一边,躲进城角阴影里,待那几盏灯笼徐徐过了之后,才抬起头来看他道:“关于这件事,别人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却不想,再掺和进你。”我顿了顿再道,“今夜,你的反应过了。”
楚桐一怔,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眼中有些欣喜:“你……是在担心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啊,为什么老是自动略过我话中一些别的意思?比如责怪。虽然……我并不怪他,我只是内疚,内疚于我对他的拒绝,外加利用。
楚桐,真的,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比爱我更爱她。我看着他,轻声开口:“我已经请楚妃帮忙,那个赐婚,我绝对不会应。”
楚桐眼中的喜悦扩大,将我揽进自己坚实的臂弯里,下巴靠在我头顶的发上,嘴里呢喃出声:“宜家……我……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我不可以眼睁睁看着你去——”
我任他紧紧抱着,心里却波涛汹涌。他的怀中有太多的疼惜,太多的爱护。但是,他不知道,他珍我多一分,我的内疚便多一分。我轻闭上眼睛,在他颈间轻轻启唇:“上官清的嫡亲女儿上官雪。”
楚桐臂膀一僵,头支在我额上却没动,只是语声中添了惊疑:“什么?”
我用力推开他,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广泓王府小王妃人选已经确定,上官家上官雪小姐,才貌上乘,贤良淑德——”
“住口!”楚桐黑眸幽沉,手指揪紧,“你在说什么?”
我唇角挽着淡淡的笑,却只浮在面上没至内心,唇一字一顿:“我说,广泓王府小王爷的婚事已经——”
“夏宜家!”楚桐的脸色,已经再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你为什么总要亲手给我的希望掐灭?”
我给过他希望吗?不,从来没有。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给过他希望。我与他之间,怎么会有可能?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早已没了喜悦之色的眼眸,淡淡道:“上官清大人深得民心,他的女儿,必定也是人中翘楚。”我看着他惊怒到如阎王的脸色,扯了扯唇,努力地找到自己的笑容,然后转身过一旁,躲开他阴沉直视的眼,“好了,夜深了,我该回去了,蓦然他们应该还在街角等我。”
“宜家——”我朝前走不了几步,就被这一声呼唤止了动作,只因为这个声音,再没有前一秒的阴沉催逼怒意,而是太柔太软,温润和悦得,让我心伤,让我唇边泛出了成千上万的对不起。
“若是没了安羿在前,你会不会选择我?”
我弯了弯唇角,微微苦笑,只是这笑,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出声,声音不大,可我知道他一定能听得清:“若是没了安羿,你便不会再见到我,我,连站在这里的机会,也不会有。”
我缓缓举步向前,踏着寒风冷月,一步一步走向皇城不远处,拐角街道旁那繁华的除夕夜。
“夏姑娘,关于楚桐的婚事,你如何看?”
“娘娘,皇上有过承诺,小王妃的人选让小王爷自己定。”
“那孩子与他父亲一个姓子,一旦认定了便不会轻易改变。这事再这样拖下去,皇上那边……”
“那依娘娘看,又该如何?”
“本宫这里有些重臣女子的画像,姑娘可来看看……”
“娘娘,这不可。宜家听说,当年楚湛王爷的发妻便是因为得不到丈夫的爱抑郁而终,这事,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是夏姑娘,皇上那边已经打定了注意,本宫现下也没了办法。”
“娘娘……”
玉湘江上,朗月当空,寒风拂水,融了百日积雪,这是太和二十四年的最后一天。睁着眼站在画舫台前,入目的是满江满流的花灯,染就沉静黑夜。冬雪消融,被雪沉了几日的玉湘江上画舫竟相随流,伴着花灯飘浮,如立于花海之上。
我将手中七弦古琴放平于膝上,指下轻扣,抹刮勾挑,渔舟唱起了晚间月色,乐声缓缓流泄,掺进岸上不时传来嘻闹之声中,移目望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结伴观灯,冬日虽寒,却压不过人们心头的迎来开春的喜悦。但是,这份喜悦却不属于我。
舫旁拐角花灯旁,传来几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