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楚湛眉目一抬,低声开口,“这安府内仆从甚少,皇上安危……”
“这院子里围着的处处是你楚家军将,楚将军是对你亲自带出来的人不放心吗?”
楚湛被一言堵回,只得灿灿退至一旁。皇帝朗目回身,温笑看我:“丫头,走吧!听说这江南十景中,邰州便为其中之一,这安府宁静宜人,想必更是占了先机吧?”
辗转过廊,秋风和煦,安府清雅之地,落叶香尘满路。一阵秋风入怀,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再看皇帝,只见他脸色威严沉寂,步伐轻叩在长径小道上,良久突地视线抬向前方尽处,开口冒出一句:“朕刚到的时候,她并不记得朕,直到你来。”
秋风一过,空气中飘过一阵什么东西被烧焦了的味道,我眉头一皱,顺着皇上的视线眺去,眼光所到处,是一幢烧焦的小楼阁,映在满园落叶中,染上了物尽微凉之气。“她离开都城之后,一心只放在肚子里皇上留给她的唯一血脉上,自然心生移念,将对皇上的爱转到女儿身上,所以女儿失踪的打击,才会让她变成这样的罢。”我轻声说完,淡淡望着那烧焦了的念心阁,想象着昔日幽怨琴音从那个思念成伤的疯癫女人指下潺潺流出,夺人心魄,凛人心魂。
“丫头,朕封楚湛为广弘王,你如何看?”
“皇上口喻已出,宜家之见,也改变不了任何决定,不是吗?”
“朕可以允你一个机会。”
“那宜家愿皇上能收回成命。”
皇上垂眼看了看我,突然轻笑出声:“是楚湛让你来说的?其实你们都担心过头了。当年楚湛请命离都,朕便是知了他的心思,他与楚妃疏远,二十多年来不曾进都,必也是因了这个原因吧?”
皇上心思缜密过人,几人的心思又能逃过他眼?我咬牙低道:“宜家仍希望皇上能收回成命。”
皇上眼波一沉,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冷言开口:“丫头,老实告诉朕,你是为了楚家,还是单为楚桐?”
我愣住了,果然,果然皇帝还是刚刚的那一个拥抱看出来了,只是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我为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吗?“皇上。”我略作思量,“宜家只为安羿。”
皇帝轻弹绵衣袖口,脸色缓了几分,却还是一目威沉:“安羿与楚桐情同手足,你守住凤萧声,便是守住楚家。朕可以应你,永不动楚家,不过,朕希望你记住一言——”皇帝话锋一顿,声音压得更低更沉更有气势,如乌云压顶字字珠玑,“从今往后,不得再提安羿之名。”
天上的乌云更压下了些,秋风狂卷起来,大雨又要到了。我紧咬着唇,啰嗦了两下迟迟发不出声音,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皇帝盯着我半响,突然淡淡笑开,威严气势霎时不见了一丝痕迹,方宇突然在后方出现,急步跨了上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眼眸又是一沉,看了看我,一言未发便向前厅步去。
我依旧呆立着,脚步没有动作,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踏上狂风往这边过来。楚桐站定在我身前,我目光所及处,只有他紫色绫袍襟上一道刺绣鹤纹,展翅飞天,如入云霄。我展颜一笑,在这乌云压顶下灿烂如阳:“楚大公子,你好啊。”
“你还有心思笑。”楚桐突然扳住我的肩膀,怒道,“你还有心思笑?原来惹了个二皇子就算了,现在还掺进了皇上,难道你不知道,安羿最担心的,便是你与这皇家有什么接触吗?”
我被他强迫着抬起头,望进他眼中两丛怒火中,逞强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惹什么麻烦。再说——”我顿了顿,声音略沉了下来,“安心是皇上的女儿,我与皇家牵扯是早晚的事,如今不过是几番巧合而以,你又着什么急?”
楚桐深眸看我,眼色一沉:“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呆在邰州,哪也不许去,尤其是都城。”
“不可能。”周围的空气突然压抑了起来。
“夏宜家——”楚桐脸色如同蒙上了一层灰,“都城中有人已经盯上了你,盯上了安家,你和皇上这一路惊遇,都是因为有人在幕后操纵,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回都城,那人从十多年前便开始盯着安家,盯着安凤嫣,还有安羿的死。”想到安羿,我的脸色便不由沉如一潭死水,咬牙切齿一字字道,“他——绝——对——脱——不——了——关——系,绝对脱不了关系。”
“你不要再提安羿。”楚桐阴沉看我,声音更压抑了几分,“你是让安羿死不瞑目。”
真是可笑呢!一天之内便有两人让我不要再提安羿。我凄楚地笑了笑:“安羿怎么了?安羿怎么了?我就要提他怎样?”
楚桐目光更沉:“夏宜家,你要知道,安羿已经死了。”
“他是死了。”天上的雨还没下,我的眼中却先蒙上了一层雨雾,“他用他的死让我永远记住了他。”
楚桐伸手擦掉我眼角涌出的一滴泪,不置一言,只是定定看着我,眼中有莫名的情绪闪过。雨大滴大滴落了下来,砸在头上脚边噼里叭啦地响,楚桐拉着我飞身一跃,便到了湖边亭下。我深吸了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雨丝,忽而抬头,视线越上身前湖面上,眼光随着那阵阵涟漪悠悠地转:“楚桐,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的水性这么好吗?”
“……”
我的眼依旧看着湖水:“我原本很怕水,安羿说,水性是很重要的求生本能。十三岁那年,我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泡在这苏占湖中,安羿就是坐在这里,一次次地把我扔进湖里,又一次次地把我捞上来,直到我能够在这湖中呆上半天不下沉,直到我能够站在湖边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下,没有一点困难地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