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地上,鼻子前面就是冰凉的水泥地,由于喘息,从鼻孔处呼出来的气体把地面的灰尘吹得飞向两边,呛进我的气管里,整个鼻腔干涩的发疼发胀。然而,在我眼前出现的,不只是一直延伸到冰冷大铁门的铺满脏脚印的地面,因为那里还多了一双球鞋。
我顺着球鞋往上看去。暗色牛仔裤管里纤细的腿、细长白皙的手指、不带任何花色的连帽衫、狭长锋利的眼神。榎正曲着膝盖,一只手扶在大腿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手垂在身旁,他微微昂着脖子,眼睛向上挑着死死的瞪着对面的少女。由于虚弱的身体刚使过力气,他轻喘着气,甚至有些颤抖。虽然微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但不得不承认他出场的姿势真的是太帅了,像极了少年漫画里的热血男主角。事实上——一般男主角登场,总是会在故事达到关键时刻时,为了拖剧情,在几话过后出现,和与之匹敌的反方boss相互对战,两人气场相符,实力旗鼓,然后会有一些等级远远被甩出好几条街的小配角出错、丢脸,来反衬男主角的英姿——月见身着红裙,手持柴刀的病娇系女主角确实完全占领了反派大魔王的席位,那么,此时正躺在地面上,只穿着**,鼻子被摔肿,左臂被砍伤的我,也真的把“配角”这两个字演绎的传神至极。
“榎?”
从漫画视觉的想象力摆脱出来,我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千钧一发救了我的人,是榎。
榎一边警惕的瞄着月见,一边蹲下身子,在我身后动了动手,接着我便感觉到紧勒着脚踝的力道消失了。
榎站起身子,把捆着我的绳子递到我手里:“没有多余的武器了,必要时用来防身。”
我赶忙从地面上爬起来,把榎护在身后,往后退了几步。月见由于只是头部被榎的拐棍击中,伤的并不严重,没过一会儿就站起来了,她摇晃了下身子,看上去好像因为被突袭,整个人都有些懵,她捂着脑袋,定了定神,然后抬起头来一脸错愕的看着我。不,好像不是这样的……这个眼神,与其说看着我,不如说她的视线朝着我的方向直射过来,然后,却很精妙的绕开了我,直直设在榎的身上。
为什么?
我心里确实有了疑惑,不全是因为月见对榎的眼神,更多的是——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救了我?
“你?”半晌,月见道出了一个字。
“不准伤害光生!”榎从我背后闪身出来,咬着牙说道。
什……什么?
刚才榎说了什么?是不准伤害我吗?老实说,榎肯在危难时刻出手相救就已经超出了我的常识范围,更何况现在说出了“不准伤害”这种宣誓立场的话语。没有听错吧?打从一开始,对于榎这种人,就是大家默认的完全保持中立的人物设定,与其说中立,更不如说他是“透明”的存在。从不划分自己的界限、从不刻意与别人交流、从不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就连他身上消失的东西,都很微妙的是力气,这样就更加削弱了他存在着的气息。
虽然不记得校园生活里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但是自从进了木楼以后,完全没有从大家的嘴里听到有关他的任何传闻。可是以他的外表,虽然算不上是会出名到人人知晓的程度,但也绝对是受女孩子欢迎的邪道相貌,竟然能将存在感降低到这种水平,比起不解,更让人觉得恐怖。
没错,就是恐怖。
来到木楼里第一次看见榎,就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怪异的气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仅盯着他狭长到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就好像有种被吸入异世界的诡异的感觉。还有,在夏川家洗手池的管道里发现头发时,榎站在我身后的样子,明明没有多余的情绪或者语言,但是却让人充满了压迫感,没有更好的词语形容这个人了,就是恐怖!深无见底的恐怖!
可是,我现在,却在被这样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人保护着。
“你说什么?你这个卑鄙虚伪的爬虫!”月见高喊一声,拎着的柴刀在水泥地上划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不要伤害光生,都到此为止吧,你本来不应该变成这样的,去自首是最好的结果。”榎面无表情的说着这样的话。
“啊?”月见侧着头,表情像街边的小混混找碴的时候一样恶劣,“你这混蛋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吗?事到如今你叫我去自首,那个时……”
“够了!”榎大喊一声强硬的打断月见,“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伤害我的朋友!”
朋友?榎竟然说了朋友。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的状况更让我错愕的了,这种感觉与“受宠若惊”极为相似,但又好像多了些感情,感觉从头发丝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和谐”三个字。
然而,就在我为榎的态度发呆的时候,月见已经拎着大刀冲了上来。我想都没想,直接放弃了抵抗,背起榎就往大门口跑——也许那是身体在权衡一切利弊后,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一个左臂受伤手无寸铁的青年,和一个瘦弱无力同样手无寸铁的少女身型的青年面对一个发狂切杀人如麻的手持柴刀和匕首的少女魔鬼,最正确的做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跑。我觉得人在危难时刻的爆发力绝对的超越了物理般的存在,明明暗屋的大铁门离我们处的位置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可我感觉没跑几步就到了门口。月见还没有追上来,我欣喜若狂,拉开铁门就往外跑,可是一股力道从手臂传了上来,扯得我左臂的伤口又不停地往外渗血。可恶,虽然破旧的大铁门早都没有了门锁,但是门把手处仍然被几条粗细不一的麻绳紧紧的拴的严严实实。
“我有刀!放我下来!”
榎在我背后说了一句,我便赶忙把他从背上放下来。他从衣兜里拿出一柄水果刀,比在绳子上,上上下下的开始摩擦,可是,时间不足,月见已经追了上来,甚至拿着刀对我们做出了居合斩的姿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整个人护在了榎的前面。
月见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她长长的出了口气,从身体侧面抽出了刀,朝着我们狠狠的劈了下来。
“等一下!”
那一瞬间,身体爆发的所有力量集中在肘部,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条件反射的做出用手肘挡刀的姿势,同时,不知道为什么,伴随着这个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左臂的动作,我还大喊了一声。
可是,奇迹还是发生了,因为柴刀停在了离我的左臂一公分的位置,没有砍下来。
“等一下。”我说。
可是,我到底想说什么啊,我能说什么呢?月见为什么要砍我?月见不是说好要趁着我还活着的时候生摘我的生殖器官么?月见为什么对我表达爱意呢?还有,榎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为什么会救我呢?我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啊,说起来,被抓来这里之前,夏川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位置等我买啤酒呢吧?对了,夏北的生日不就是这个周末吗?距离我被抓来这里,也有几天了吧,夏北的生日到了吗?夏川做好选择了吗?如果非要这么算,我们来到平行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吧,秦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呢?说起来秦,他是不是推我下楼的凶手已经不重要了,感觉,空间夹缝里遇见的那个人,已经成功的淡化了我的仇恨,如果能够回到木楼,我们就和好吧。对哦,回到木楼,首先我得能活着回去啊,所以,必须从月见手下逃跑才是,那我要说些什么拖住时间呢?
没错,在喊住月见,并且离月见的刀贴身相近,自己的性命完全被挂在死神的镰刀下面的零点零一秒时,我脑子里快速旋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把问题留在了“跟月见说什么”上……
“你爱我么?”
然后,我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