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一身军绿色的长款风衣,头发微长,下巴下面有淡淡的胡茬,总觉得有些眼熟。他轻轻朝我点了一下头,一脸歉意。我忽然想到他就是我和早田在彩绪家楼下遇见的那个被房东赶出家门的男人。
“是你?”我惊呼出来。
男人看了看我,像是在回想,然后他也露出淡淡的吃惊的表情。
“哦,是你们啊。”他扯着嘴角笑笑,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上次可真是丢脸啊,真是不好意思,让两位见笑了。”
我低下头“嘿嘿”的傻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难道应该问“请问您找到新的住处了吗?”要是让他知道我和早田霸占了他之前租的房子,气氛会不会很微妙?虽然说“霸占”也不对啦,但是,总有一种老公遇见前男友的尴尬……
“看您拿着这些工具,是摄影师吗?”早田及时开辟了新的话题。
男人低着头小声的笑了两声,然后点了点头,又开始低头收拾自己的三脚架,看样子,他并不想和我们多做交流。想想也是,也不过是见过第二面的陌生人,何必跟对方自报家门,像推销商品的推销员一样开始天南地北的开聊才是不正常的呢。
这样想,不得不感慨我们跟建吾的相遇简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的奇迹。
男人埋头整理自己的摄影器材,把三脚架装进护套里后,又拿着照相机摆弄了几下,然后他转头跟我们说了一声再见,便扛起地上的类似于反光伞的东西,转身走了。
我和早田对视一眼,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男人的背影,挂着旧风衣的肩膀耷拉着,也许是油腻所致,后脑的头发几片几片的粘在了一起,即使在下沉的夜幕里,也看的格外清楚,反光灯的灯板紧挨着男人的头,随着步伐一下一下的撞在男人的后脑,总觉得透着点儿落寞。但又不止是单纯的被生活所迫的艺术家应有的落寞,也许是他害羞自卑的神态所影响的,感觉他像是藏着些特别的事情。不过也算正常,挣扎于生活温饱线的人们,有谁心里不藏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呢?
“光生、早田!”
彩绪从牵着哈士奇从立花广场走过来,看见我们坐在长椅上,便跟我们招了招手。我和早田赶忙回应。彩绪站在原地松开了拉在手里的绳子,哈士奇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朝我们跑了过来,冲到了早田的怀里。哈士奇不停地舔着早田的脸,弄得两个女孩儿哈哈大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便拉着哈士奇跟彩绪一起回家了。那么一刻,我忽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安逸”的感觉。而且很熟悉,仿佛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两个人拉着一只狗,走在夕阳下面,悠闲的散步回家。没错,是那个人,和我同养哈士奇的那个人,我们好像肩并着肩,好像还手牵着手,一起闲扯着无聊的话题,一起傻笑……
那个人是早田吗?
我看着她的脸,她的侧脸在已经亮起的霓虹灯下面打出一片阴影。早田笑着,看上去很幸福,就像我那一瞬间闪过的感觉一样。可是我此时,又是哪一种感觉呢?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故意没有弄醒早田,一个人来到前一晚坐过的长椅上,把头搭在长椅背上发呆。早晨的空气很清新,以至于我吐出来的惹人生厌的烟圈都被净化的无色无味了。我睁着眼睛看着天空,蓝蓝的巨屏上点缀着些淡淡的云朵,这样的天空,让我回想起了那段在木楼的日子。脑子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抗拒感,好像小时候生病期间,和小伙伴玩的很开心的时候,突然想到晚上要喝难喝的药同一种感觉——是什么难喝的药呢?
秦,那个推我下木楼的人。
我狠狠的吸了口烟,坐正了身子,看着前方——不行,还是无法思考。
其实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相信早田说的话,但我也没有理由去怀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秦,而且早田把动机都摆了出来,一切都被串的天衣无缝。可是,我为什么那么烦躁呢?心里好像有个大石头被压着,甚至会感到心悸,脸都会被涨的红起来,眼球也发涩发胀,快要无法呼吸了,心里仿佛有个笼子,里面困着人,他拉扯着铁杆朝我大喊大叫。再走近一点才听得到,我慢慢靠近歇斯底里的人,用手鞠着耳背,悄悄地听——
不是秦!我不相信!
小人的叫喊着。我冷静的看着他,困在笼子里的人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懊丧极了,满脸都是眼泪。我突然一阵心疼,因为那个小人,就是光生呀。
“您好……”突然一个声音穿进我的脑部,眼前的画面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清晨来广场晨练的老人们。
我忙回过头,原来是昨晚那个摄影师。
“哦,您好!”我站起身子,把叼着的烟从嘴里抽出来,朝他微微欠了欠身子。
男子骚着头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睛看向别处,动作显得极为拘谨。
我刚忙让他坐下,拿出烟来招呼他。虽然我也不太擅长跟陌生人接触,天知道跟建吾的搭讪,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但是遇到更为拘谨保守的人,我又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否则整个早上,我们都要把时间浪费在问好的外交辞令上。
“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呐!”我笑着说。
男人也笑:“其实,我是特意来找您的,昨晚开始,就一直在这儿等您……”
“等我?”我一头雾水。
“是……”男人撩眼看了我一眼,又赶快收回了眼神,“虽然不知道您会不会再过来,就是想碰碰运气,就一直在这儿等……”
老实说,看他的表情,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人是摄影师,我并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畏畏缩缩的态度像极了被严格的等级制度压榨的不敢开口说话的职员上班族,自己的个性都被消磨的一干二净,有点儿可怜。
“您找我有什么事?”我问道。
“昨天看见您二位跟彩绪小姐一起回家了,你们,关系很好吗?”
“怎么说呢,我们现在是邻居,关系嘛,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也就是新认识的邻居而已。真是不好意思,自从你走后,我们就住在你之前住的房子里了。”
我心里暗暗诧异,虽然他跟彩绪之前是邻居,但是我没想到他会主动跟我提彩绪的事。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我自己没能力,被房东赶出去也不是你们的错……”说到这里,男人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双手呈上来,低着头大声说道:“先生,请您帮我一个忙,这些钱就是给您的报酬!”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睛瞟了一下那叠钞票,不算厚但也不薄,少说也有一万多,这个落魄到没有地方住的男人竟然会把钱甩给一个陌生人?
“突然间开口是有些唐突,但是这个忙也只有您能帮了,”男子看着惊异的我慢慢说道,“说实话,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我一直在跟踪您,知道您跟您的恋人已经住在了彩绪小姐的隔壁,所以,我才在这个公园里等您,我猜想,如果您住在汇樱川那套房子里,能再次来到立花广场也是必然的啊,我就先在这里等着,等不到您我就去那边找您……”
“好了好了,”我急忙打断了男人的话,“我对您打算怎么找到我没有多大兴趣,我只是想知道,您的意图,我是说,您想找我帮什么忙?”
提到这个话题,男子顿了一下,他把钱放在长椅上,搓着手,表情似乎异常兴奋,两眼甚至都在放光:“我想请您每天帮我偷拍些东西。”
“彩绪小姐的私密物品,比如……内yi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