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的灯光被挡住大半,我抬头一看,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站在桌前面看着我们。年龄大概有四十来岁,络腮胡子覆盖了大半张脸,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在灯光下面微微泛着光,头发又卷又脏,满嘴的酒气。
“喂!你们在找照片里面的女人吗?”大叔手里捏着一小瓶酒,口气很差,有种挑衅的意味。看他的眼神并没有失焦晃乱,不像是专门找陌生人麻烦的醉鬼。
我提防的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搭讪者,却又不敢置之不理,想了想,还是答了话:“您认识她?”
大叔哈哈笑了一声,也不在意我的拒绝,就摇着厚实的身躯一屁股坐到了我身边。他把自己的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就瘫坐在椅子上,把自己呈至于一个很舒服的状态。
“谁知道呐,我认识的女人多了,勉强……上过床的还能记得脸吧。”大叔眯瞪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带动着整个脸面的胡子上上下下,挂在胡子上的酒滴被抖落下来。
我和早田对视一眼,她使眼色示意我小心。
我强忍着大叔喷出来的酒气侧身凑过去,道:“换句话来说,您还没跟这个女人上过床吧。”
大叔撩起眼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哈哈大笑:“我只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兴趣。”
“什么意思?”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警惕起来。大叔语气平淡,不知道他的重音是“这个”、是“世界”还是“人”。这三种不同的重音完全有三种不同的指代意思,但不管是哪一个意思,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叔一定知道些什么。
“最近的年轻人啊,遇事总是太固执,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叔给你们一句忠告,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因为自私而给别人添麻烦是会遭报应的。”
“您的意思是,我们不该找这个人?”
“啊呀,哪儿跑来的畜生,灯笼都被咬坏啦,真是要命啦!”吧台前面突然传来中年妇女呼号声。一下子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没来得及反应发生的事,一个黑白相间还毛茸茸的影子就突然闯进了我们的视野,窜进了我们的桌子下面的缝隙里。
“快抓住它!”中年妇女快步朝这边跑来,她穿着跟酒馆老板一样的服务装,应该是老板娘。
她指着我们桌子大叫:“下面下面,快抓住它!”
我低头一看,一只哈士奇犬正卧坐在桌子底下,朝我们摇尾巴,嘴上还挂着纸屑,应该是老板娘刚才说的被咬坏的灯笼的纸。
“你们看看呐,灯笼都被咬成这样啦,这小畜生真是一点人情都不讲,不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吗?好不容易找人做的灯笼,多好看呐,一下子成废纸了,心疼死啦!”老板娘站在酒馆中间拿着被咬成一坨的灯笼跟客人喋喋不休。我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小心的把哈士奇从桌子下面给弄了出来。它也真是听话,虽然身材算是很大的那种,但是性格意外的温顺,被拖出来的时候不仅完全没有反抗,而且还伸出舌头舔了我两下,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发狂咬了酒馆的灯笼。
“对不起,我家的狗好像跑到这里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闯进了店里,正好看见我抱着狗,便赶忙朝我走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谢您啊……”男人带着满脸的歉意对着我又是致歉又是道谢的,然后他从我手里接过狗,拿出随身带着的绳子套在了哈士奇的脖子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挣脱了绳子跑到这里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我想你更应该跟老板和老板娘道歉……”
“啊呀,竟然是建吾啊!”老板娘惊叹起来,打断了我还没说完的话,“怎么不好好看住它呢!你看把我家灯笼咬的!”
老板娘的满身怒气那一瞬间完全转变为了惊奇,但是比老板娘更惊奇的是我和早田。我们俩像突然被电流击中头部了似的,一下子来了精神。那一刻,我整个脑袋里只有一俗语在大声叨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酒馆老板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我们围在一起也走了过来,他应该已经听别人说了事情的经过,刚一走过来就埋怨起自家老婆:“一个灯笼至于吗?别那么小家子气!都是熟客,咱们还得谢谢人家的光顾呢!”
“知道啦知道啦,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是建吾家的狗啊,建吾,没事啊,”老板娘拍了拍建吾的胳膊,善意的笑,“没怪你,没怪你啊。”
建吾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整张脸上都写着满满的抱歉,他一边翻着衣服口袋,一边说:“真的不好意思,都怪我没看好它,灯笼的钱,我来赔就好。”
老板和老板娘赶忙拒绝建吾的索赔,但是建吾执意要给,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客套话,可是僵持了一会儿,建吾窘迫了起来:“对不起啊,今天出来遛狗,忘记带钱了。”
“多少钱,我这里有。”我瞅准了机会赶紧搭话。
应该是没有想到陌生人会如此热情,看到我这样,建吾吓了一跳,我赶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我很喜欢这条狗,以前家里也养过哈士奇,只是后来因为意外去世了,今天看见它也是一种缘分嘛。”
我说的是事实,在看到建吾家哈士奇的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似乎也养过同样的狗,应该是和某个人一起养的,只是那个人我不记得了。那时,家里的狗不吃狗粮,我们每天想方设法喂它吃不同的东西;它极其好动,洗澡的时候特别不听话,每次都弄得我一身水,洗完澡我比它还湿;出去散步的时候总是跟比自己体型大的狗打架,有几次还弄出了伤。可是有一次它自己跑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到处贴寻狗启事,找了它好久,最后在街边角落里发现了它的尸体,像是被人打死的。当时那种伤心的感觉我还记得,只是不记得跟我一起养狗的人了,有点儿可惜,如果能想起那个人,会对我记忆的恢复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早田可能没有想到平时不善言谈的光生为了套近乎会做到这个程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但她很快就调整到了入戏状态跟我一起演:“反正我们这里还有钱,就先帮你垫了吧。”
我也不顾酒馆老板的推辞,从兜里拿出了一叠零钱,也没数是多少就递给了老板,老板执意不要,我就差苦苦哀求了。
善良的老板和老板娘啊,你们一定要收下啊,这可是搭建我们和建吾家之间关系的桥梁啊。于是,老板收下了我们的钱。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了看我们的座位,刚才那个大叔已经不在了。我赶忙跑到吧台前询问服务员,却被告知他刚刚结账走了。我推开店门追了出去,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中却不见大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