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听清,不得不重新问了一遍。可当她重复答案的时候,我仍然觉得自己没听清楚,真的有种打开方式错误的感觉,我本能的以为我多问几遍,也许答案会不一样,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早田的答案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洋娃娃,无论重走几遍,结果还是会停在同一个地方。这次谈话,早田给我带来太多难以接受的新信息,甚至我都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这个所谓平行世界的操控,但我不得不接受现实。
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总是会朝着你永远也预测不到的方向发展下去。你最应该做的,不是去怀疑,而是去接受。
“对不起……”早田突然回过头来道歉,表情显得很尴尬,“对不起,本来,在弄清楚之前,我并没有要告诉你的打算……”
她一脸为难,刚才的怒气全消,忽然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看着我:“对不起,我因为太生气,说错话了。”
我愣愣的看了早田一会儿,心里有种辛苦收集起来的水晶却被告知是玻璃珠的感觉。
最后一次看见秦,就是掉下来时,昏迷之前的最后一眼。他探出大半个身子,弓着腰紧张的看着我,由于低着头在俯视,平时被刘海遮住的额头全都一览无余,他深深皱着眉头,眼神分明是焦急的,嘴里还慌张的喊着我的名字。
“光生!光生!”这样喊着。
这样喊着……吗?
怎么我连他的声音都不记得了,他真的有喊我吗?不对,并不是他,是柳,那是柳的声音。没错,秦当时是紧闭着嘴巴的,那么五官呢?大概,仍然是他发呆时惯用的面瘫脸,只是比平时稍稍皱了一下眉毛,只是,他真的露出眉毛了吗?头发真的没有挡住额头吗?他露着额头是什么样子的?
为什么会这样?记忆里唯一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越是极力的搜索当时的场景,脑中秦的脸就越是模糊,马赛克越打越多,最后变成了无脸鬼那样一张空荡荡的白板。
我闭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放松着思想,按顺序一点一点的回忆当时的场景,我被推下来,我很用力的侧身把榎推上去,我被早田抓住,我回头看着上面的人——秦,他看着我,记不清表情,伸着的胳膊试图拉我,却因为来不及放松着垂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问道:“你看到他推我了?”
早田点点头,但接着很快又摇了摇头:“虽然看到了,但我不太确定,只是你在掉下去的时候,余光瞄到秦正好从你的方向收回手。”
收回手?难道他伸着的胳膊并不是为了要拉住即将掉下去的我,而是为了伸手推我?
“其实,我跑过来抓你的时候,原本是可以拉住大门的边角的,可是混乱着混乱着,我原本抓住的东西也不见了,弄得自己也掉了下来。”
这点确实,那一连串的事情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同时发生的,没人能够区分清楚时间的先后,就算是区分的清,过着这么多天,记忆也已经不准确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许久,我终于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语气很冲,嗓音很沙哑,最后一个字带着点儿破音。说完以后,胸腔里有股气息不断翻涌,喉咙酸酸的,眼睛也开始发涩,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酝酿,还没成熟的时候,却爆发了。
早田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秋千旁边拉扯,好像是想帮我平复情绪。
我甩开她的手大喊:“我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说!!”
这个女人早就知道!早在掉下来的那天就什么都知道!她那一天在竭力隐瞒的就是这件事,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不说就不要说了啊,事到如今再重提这件事有什么用意!她这样揭发秦就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样我就会喜欢她了么!
“光生……”早田怯生生的喊了我一句,“我不该这么草率的说这件事,你不要生气……”
早田比我矮一个半头,站在我面前,显得那么娇小。她撩着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歉意和恐惧,好像一只被抓进野兽洞穴的小白兔。而我也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就是那只抓走小白兔的大灰狼——原来有种情绪,叫迁怒。
“我也只是余光瞄到,并不能算是完全目睹整个过程,所以,我想等到这件事完全弄清楚的时候再告诉你整个原委,你跟秦的关系好,我不敢贸然跟你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敢贸然相信。”
我躲着早田深呼吸了几下,赶紧在完全爆发之前把不断上涌的情绪压了回去,我用力挤了几下眼睛,好像没有那么又疼又涩了。
“你说我跟秦的关系好?”我问道。声音恢复到了原来的音量。
早田看着我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失忆了,所以都忘了吧,我们在大学的时候,你跟秦是最好的朋友,作为女朋友,我的地位远远比不上他呢,你的全部时间,不是耗在课业上,就是耗在秦上,跟我只有一起吃吃饭逛逛街……”
“不对,”我狐疑的看着早田,“你明明跟我说过,让我小心提防秦。”
我忽然想起,当我还在彩绪的日记本里挣扎的那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早田来找我,跟我说过一句。现在看来,好像是特意来通知我要小心秦这件事。
早田沉了沉脸色,神色有点儿埋怨:“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怀疑你失忆了,告诉你提防秦是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不单纯,你既然已经忘记了,我就提醒一下,免得你被他骗。”
“他来这里的,目的?”
“对,这个木楼本来就是秦发现的。”
接着早田跟我大概陈述了一遍我们八人来木楼的始末,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对秦的认识从单纯的好感变成了界定模糊的纠结。
我们所在的城市流传着一个都市传说。在城市的某一个地方,存在着一幢木楼,能找到它的人们,只要顺利在里面呆一晚,就能获得大量的金钱,崇高的名誉和强大的权利。但是木楼的位置并不固定某一个地方,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进入木楼,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顺利从里面出来,很多人都因此失踪不见。但为了得到诱人的奖励,寻找木楼的人还是趋之若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忽然对这个都市传说有了兴趣。他找到我和早田,声称自己得到了关于木楼的内部消息:木楼对于顺利出逃的人的奖励,并不是单纯的金钱权利,而是出逃者最想得到的东西,一切东西——甚至是这个世界的逻辑不可能办到的东西。因为走进木楼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钱,所以传言会变成上面提到的那样。另外,找到木楼并不是不可能,只要凑够八到十人的人数在下玄月的夜晚,围着动物骨架燃烧的篝火手拉手祷告,接着走进市郊森林,就会在某个地方发现木楼了。
那个时候,秦对这个都市传说如此热衷,是因为他家的公司面临着严重的债务问题,急需一笔钱周转资金。于是他找到了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希望我能陪他一起进去。我和早田是情侣,早田的存在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而我跟早田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也想着仅仅是在木楼里呆一晚,就决定帮秦这个忙。后来,我们便开始召集团队成员,因为不想引起太大的轰动,我们便没有选择互联网,只是悄悄地联系身边的人,幸运的是,我们真的找到了另外五个人,终于凑够了人数的下限。
每个人的需求都没有被别人知道,只知道柳和同敷的目的也是为了钱,他们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这一点——事实上,是柳想得到大笔钱财,同敷跟我们一样,只是因为刺激来陪同。于是我们便出发寻找木楼,一切事情进行的都很顺利,我们很快在市郊森林里发现了木楼。但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不止是在木楼里呆一晚这么简单,不知不觉里,我们拉开了一场时空交错的大战,也就是消失游戏。
事情似乎都很正常,秦也没有地方需要被提防。但一切都是因为柳说的一句话: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想得到钱财,而木楼奖励的钱的数量是固定的话,到时候如果顺利的从木楼一起出去,平分到每个人手中的量就会变少。
其实谨慎来分析,这个担心在现在来看,还是存在的。無当时确实说了给胜利者最想得到的东西,但并没有提到量的问题,钱这个东西,并没有特定的所属人,如果数量真是固定的,那么胜利者确实越少越好。而且,像我和早田还有同敷这种本身也没什么特别需求的人,如果有幸能赢,在选择一个最想要的东西作为奖励时,最容易想到的还是钱。另一方面,除了柳和同敷表明了需求,其他人并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很容易被怀疑需求也是钱。那么,我们相互之间就存在着更复杂的竞争关系了。
“我当时也只是有这个担心,毕竟,失忆的你对各种事情的考虑不成熟,”早田说道,“现在看来,如果推你先来的人真的是秦,那这个担心就要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