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那天,许诺收拾利落,去公司报道。
让她吓一跳的是,接待她的居然是上次面试的女人。这位大姐还是那副万年冰雪化成人的模样,口红鲜艳夺目,给她一身黑白添了一点点人色。
许诺老实承认,自己有点怕她。
女人高傲地抬着下巴说:“我想你上次也没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姓薛,叫薛静。你可以叫我薛姐。你是杨总特别关照的人,所以我亲自来带你。”她看了看许诺的衣服,倒有几分赞赏,“虽然你应聘的是设计部,不过你进的是行政部。公司日常许多事你也要跟着学,所以我希望你衣着得体一点。公司对员工的要求并不多:勤劳,听话,少说,多干。你做得到吗?”
许诺连忙称是,心里发慌:你真的把她丢到行政部了,为什么呀?
薛姐说:“跟我来吧。你的办公桌就在我的办公室外面。这是我的助理周芸,她会告诉你做什么,不懂的就问。”
那个叫周芸的瓜子小脸的女生冲许诺笑了笑。等薛静转身进了办公室,她脸上的笑就像被抹布一把抹了去似的,冲着那扇门翻了两白眼。
“习惯了就好了。”周芸对许诺说,“想要不被她刻薄挑剔那是不可能的,你才来呢,很快就会知道了。得,你的桌子在那里,先把这本文件做成PPT,图片目录第一页有写。”
许诺捧着厚厚一叠文件夹,懵懂地坐在电脑前,半天摸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薛静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可是做乞丐,只有讨到什么吃什么,点菜是没份的。她老实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一天下来,许诺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两天下来,许诺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三天下来,许诺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做会议PPT,做客户资料,做统计,跑工商局,跑后勤,和会计对账,跑现场,跑外卖……”
“等等!”沈昕喊停,“你们公司还送外卖?”
“送你个头!”许诺几乎歇斯底里,“是我不远万里顶着炎炎酷日跑去城东一家不送外卖的粤菜店里买外卖回来给薛姨娘吃!”
沈昕掏耳朵,“哟,才一个礼拜,你就升做大丫鬟了。”
许诺扑在床上打滚,“子啊,收了我吧!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沈昕问:“好好的干吗要你干这工作?”
“薛姨娘说要栽培我啊。所以饿我体肤,劳我筋骨。你说写竞标方案这种东西,我做,是专业内的事,可是和会计对账单,关我什么事呀!”
沈昕给许诺递了一块冰习惯,“算了,学什么不是学,店大欺客,公司大了压榨员工。人家未必是看不起你的专业水平,我觉得他们另外有打算。”
许诺其实也很同意。那位帅哥杨总跑来视察工作,对许诺笑得是如此地亲切,就像上门来推销保险的一样,可是许诺看到他,还是觉得牙龈发凉。
他说:“我听薛静说了,小许工作上路很快,工作也完成得很好。不错!”
“杨总过奖了。”许诺做奴才状,继续听候吩咐。
杨帅说:“你在公司里也干了大半个月了,许多业务也摸上手了。薛静调教出来的人,我是很放心的。怎么样?有兴趣来楼上做吗?”
许诺面部一时呈囧状态。周芸的表情和她差不多,薛静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杨总,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杨帅摆了摆手,“不快,我们时间也不多了。”
瞧这话说的,难道是杨帅你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所以大力培养人手代替接管公司?
杨帅心情似乎很好,兴致勃勃地说:“就这么决定了。小许下个月就搬上来。年轻人,好好干。”
他潇洒离去,许诺等人对着他的背影磕头,恭送吾皇。
薛静知道许诺即将脱离她的五指山,竟是发了狠地操练她。这最后一个礼拜,许诺累得脱了三层皮,晚上回了宿舍倒头就睡,几次被沈昕拖起来去洗澡。偏偏论文还没完结,毕业总是得答辩的。她公司学校两头忙,平均睡眠时间不到五小时,眼睛永远都是肿的,眼袋、黑眼圈和浅表性胃炎赖上了她,也就此不走了。
月初调去楼上总经理办公室,琐碎的工作明显减少了,可是许诺还没来得及乐,另外一项任务落到了她的头上。
杨帅亲切和蔼地问:“小许会喝酒吗?”
许诺战战兢兢地回答:“能……能喝一些。”
“能喝就好啊!”杨帅拍许诺的肩膀,“走,今天我请吃饭。”
可是,杨帅请客吃饭是没错,但是请的并非许诺。在座的政府官员abcd坐满了一大张桌子,人人一张酒色浸染的脸。许诺的任务并不是吃饭,她只负责跟在杨帅身后陪着他给众人敬酒。
许诺知道杨某人是个海量,以前薛静就和她说过,但是她不知道杨某还可以角逐奥斯卡——虽然他的确长得秀色可餐。
酒喝到一半,杨帅脸上已经发红,基本可以用面若桃花来形容。不过许诺知道他没醉,杨某眼神还如往常,清明锐利,可是他的身子却开始摇摇晃晃打罪拳。
杨贵妃醉酒,好生销魂。众人起哄:“杨总怎么还是这么喝不得,这些年还是没锻炼出来啊!”
杨美人体补胜衣似的依靠在许诺身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小弟丢两了。小许,来,代替我继续给各位前辈敬酒。”
霹雳一道雷打中许诺,她瞬间灰烬化。杨美人笑得好生奸诈,“小许是晚辈,又是姑娘家,各位可要手下留情哟。”
结果那天许诺是直着出门,横着回来的。杨延之(终于搞清楚人家叫什么名字了)还算有良心,开车送她回学校。
许诺已经醉得张不开眼,可还有点危机意识,反复念叨道:“不要你送,别送我回学校。”
杨延之啼笑皆非,“不回学校你回哪里?睡桥洞吗?你也是,头还疼不?不是说能喝的吗?怎么两杯白酒就倒了……”
“你毒辣……骗人……”许诺摸着倒下时撞到的额头,“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杨延之苦笑,“挺能说的啊。那小子怎么看上的你?”
车开到了宿舍楼下,“四号宿舍,是不是这里?”
许诺已经在后座微微扯起了鼾。
杨延之摇她不醒,没有办法,只好先把人抱出来。楼下学生不少,这时都纷纷侧目,杨延之心想许诺少不了被人说闲话了,肯定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骂他。
一个身影突然拦在他面前。杨延之诧异地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模样英俊的年轻男人,看着挺斯文的,就是满脸怒气地看着他。
“把她给我!”语气很严厉。
杨延之迟疑了半秒,对方干脆直接把许诺从他手里抢了过去。
杨延之驰骋江湖也有些年头了,早年母亲去世,父亲工作忙,他常因为长得漂亮被街坊小孩欺负,那时候全凭拳头打天下。后来接管父亲的公司,c市的市场也是他空手起家开拓出来的。
这么讲,就是想说明,至少在c市,这还是第一次被人从怀里抢走东西。
杨延之很惊讶,不过他的惊讶还没有来得及变成不悦,就转化成了幸灾乐祸。许诺哼了两声,张开嘴,哇地就吐了那男人一声。旁边看热闹的学生赶快退避三米。
抱着她的男人又是所以又是无奈,却抱着她没放手,“诺诺?诺诺?你醒醒!”
杨延之假惺惺地表示同情,“其实她喝的不多,我也不知道她这么喝不得酒。你好生照顾她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男人眉头一皱,“明天?她都成这样了,明天还能起得来吗?”
杨延之看了看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揉了揉太阳穴,“那就放她一天假,后天再说吧。”
那个男人哼了一声,抱起许诺就走进了宿舍里。
第二天中午,许诺醒了过来。
沈昕坐在对面打游戏,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第一句就是:“恭喜你,你红了!”
许诺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哀叫:“我不要红,一红就完了。”
“已经晚了。”沈昕把稀饭推到她面前,“还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吗?”
许诺呻吟着,“杨大人送我回来的?”
“是啊,保时捷开到楼上,然后被秦浩歌撞见了。”
“什么?”许诺跳起来,两眼一黑,又咚地一声倒回床上,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胡闹!简直胡闹!”秦浩歌教训她就像教训孙子似的,“不能喝就别喝。你这么大个人了,这么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喝得不醒人事。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怎么办?”
奶茶店里包括伙计在内,所有人都时不时往这边望。许诺最近接连丢脸,脸皮已经失落殆尽,这下倒什么都不在乎了。
“浩歌,你也的也太多了。我这是生意上的应酬,杨总也不是坏人,他不是送我回来了吗?”
“杨总?”秦浩歌一听就来火,“他要是心怀半点好意,就不该让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去那种场合!你不过一个实习生,酒席上本来就不用你出去!”
这点许诺倒很同意,不过老板大如天,是轮不到她提反对意见的。
秦浩歌恨铁不成钢,“你也是要走上社会的人了,怎么就不长点心眼。老板头上写了好人两个字吗?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许诺微弱地反对:“盛天又不是一家黑店。我是说,我这么大了,我有判断能力。这只是一次应酬,我是总经理助理,当时我只能这么做。”
秦浩歌声色俱厉:“你做助理这事我就很反对。”
许诺有点不高兴了,“这是我的工作,这么正经的一份工作。”
秦浩歌瞪丰她,许诺这一个月又累得瘦了几斤,头发松散,眼里有血线,加上醉酒方醒后略微病态的苍白脸色,看上去疲惫又憔悴。他心里忽然一阵揪着的疼,忍不住伸手过去,拂了拂许诺凌乱的头发。触摸到发丝的柔软,一时舍不得收回手。
许诺不解地看着他,秦浩歌尴尬地收回手。
“你一个女孩子,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许诺一时无言。
秦浩歌笑了笑,“你瘦了这么多,是累的,还是身体不好。”
“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许诺宽慰他,“的确是够累的,不过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本事自然是越多越好,你不用为我操心。”
秦浩歌说:“其实我并没有为你怎么操过心,以前我总忽视你。”
许诺有点不自在,“怎么说这个?”
“突然想到的,昨天去学校看你,结果看到你那样子被人送回来,气得头脑发晕。后来回家一想,觉得自己的确对你关心少了。虽然你从小秀独立,让人很放心,可是社会环境太复杂,我怕你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