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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甘之如饴,花开荼靡 (3)

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

虽然孙权也十分认同周瑜之言,但考虑联合抗曹的局势,他最终没有采纳周瑜的建议,但对于南郡,他也有了明确的决定——不借。

虽然刘备没有被强留在江东,虽然他也没能如愿拿到南郡,但他依然不虚此行,在最后与孙权叙别之时,他悄然在孙权耳畔留下私语:“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

只一句,便说得孙权微微变色;只一句,便足以让东吴平生波澜。

虽是私语,但这句话后来却传入了许多人的耳中,周瑜,鲁肃,还有刘备枕边的枭姬。单单这一句话便让枭姬与刘备的矛盾再度激化。

她开始让身边的部卒侍卫每日出入大街小巷,寻衅滋事,飞扬跋扈,面对刘备等人的指责,她则不以为意,大力包庇。当东吴侍卫日渐嚣张,甚至到了故意挑衅荆州官兵的地步,刘备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而枭姬则一度陷入崩溃的边缘,那便是周瑜在征蜀的中途病逝巴丘。

至此,两人的婚姻正式进入名存实亡的状态,但为了不撕破孙刘联姻的面纱,貌合神离的夫妻二人达成了协议,在公安城中,刘备的驻地以西,为孙夫人另筑一座城,枭姬带着自己的婢女侍卫,悉数迁入新城居住,这座城也被称为“孙夫人城”,至今遗址尚存。

夫妻的分居,让枭姬暂时缓解了内心的痛苦,也让时时紧张的刘备及手下众臣长舒了一口气,但政治的戏依然要继续演。

当初周瑜取蜀攻益时,孙权便曾向刘备提议两家一起出兵,孙权看到了两家共赢的利益,周瑜却看透了刘备暗地的私心,深谙厚黑之道的刘皇叔绝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结果不出周瑜所料,刘备以自己与刘璋同是汉室宗亲,不忍攻打为由,拒绝了孙权的提议。

然而,上天收回来周公瑾的性命,也收回了孙权成就天下霸业的机会,东吴取益州的计划被迫搁浅,而随着周瑜的病逝,接棒人鲁肃改变了原本的政治策略,南郡最终还是落入了刘备手中。

得到了南郡,也便得到了进入巴蜀的通道,这时,孙刘联盟便比不得巴蜀的既得利益更让刘备上心了。益州如同一块肥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周瑜死后不到一年,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刘备便等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受刘璋之邀,有张松之图,他带着由东吴转投荆州的庞统,领军数万,浩浩荡荡地入川去了。

他再次扮演了昔日“仁厚”的角色,扮猪吃老虎,从同宗手里夺下了益州。临行时,他叮嘱留守荆州的诸葛亮、关羽、赵云等人,要密切留心孙夫人的举动,以免后院失火。

刘备的确十分了解他的小妻子,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夏,当刘备进驻成都的消息传来,孙权内心懊悔不已,深悔自己当初不该听鲁肃之言出借南郡,原本他还想在刘备夺取益州后将南郡要回,但政治上的有借有还根本就是一纸空文,刘备的翻脸不认账让他恼羞成怒。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妹妹的一封密函,枭姬告诉他,让他派船前往荆州,自己要将刘备的嫡子阿斗带回东吴,以此为要挟,来换取荆州。

孙权喜出望外,立即行事,到此,枭姬内心正式与这段痛苦数年的婚姻挥别,她暗自收拾行装,带着一直抚养的刘禅登上了返回家乡的船。

然而,一直秘密监视着枭姬动向的诸葛亮派出了张飞、赵云,于江上揽下了船队,硬硬将阿斗夺了回来。在最后的这一刻,孙刘两家已彻底撕破了脸皮,张飞、赵云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礼遇与敬畏,转瞬间便由退避三舍变为咄咄逼人。

褪去了政治的颜色,彪悍也不被人看在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个落了下风的小女子。

两手空空,回到了故国,吴侯的失落,她看在眼中。她是孙家的女儿,似乎也没能为东吴做些什么,数年离别,荒芜了心境,仿佛耳边总回荡着《长河吟》的琴声,苍凉而遥远。

之后的岁月,耳边仍不断蜀吴两家时战时和的讯息,战时便是仇人见面不共戴天,和时她又成了孙夫人,看来婚姻虽短暂,却终生也逃不过去。

当传来陆逊火烧连营的消息,当白帝城的悲音传到东吴变为喜讯,她没有笑容,也没有悲意,那是政治,与己无干。

各取所需的幸福

有时候婚姻的幸福便来自于各取所需的默契,时间久了,默契便化成了亲情,但说到底,却和爱情扯不上什么关系,只是在特定的时间段,他需要你,你需要他而已。

刘备的最后一位妻子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心甘情愿地嫁给了刘皇叔,也享受了蜀国皇后的至尊荣耀和苦尽甘来的幸福生活。

当孙夫人“归省”一去无音讯,刘备反倒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这段婚姻如同一段魔咒,箍得他头痛不已。不过,能够顺利夺下益州,这段联姻也算物有所值。

此时,已占据巴蜀,与吴、魏三分天下的刘备已然今非昔比,他的婚姻问题也着实成为了臣子们头疼的问题。一旦东吴别出心裁,将孙夫人再度送回,只怕又要出现诸多变故,最好的办法便是尽早另娶,以断其意。

当初背叛刘璋引刘备入蜀的法正脑海里立马出现一个妥当的人选,那便是刘璋的寡弟媳吴氏。

吴氏祖籍陈留,貌美如花,端庄识体,父母早逝后,她一直与兄长吴壹相依为命。吴氏的父亲生前与皇室宗亲刘焉交好,因此,刘焉对于无所依靠的吴氏兄妹十分关照。

刘焉为汉鲁恭王后裔,原本以汉朝宗室身份,拜为中郎。汉末天下乱成一锅粥,刘焉希望能获取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割据一方,以求自保。原本他准备请求为交阯牧,到两广的蛮夷之地去,以避世难,但听闻益州分野有天子气,他便另动了心思。

自己原本便是汉室宗亲,说不定这天子气正应在自己身上。恰巧当时的益州刺史卻俭大事聚敛,贪婪成风,官愤民怨,刘焉便向灵帝自请前往益州整饬吏治,于是,灵帝便封刘焉为益州牧、阳城侯,让他如愿离京外放。

由于一开始他便想的是乱世避难以图大志,所以便将全家老小、亲友故交,所有愿意跟随他的人全部带出了洛阳,吴壹兄妹也在其中,那一年正值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恰逢黄巾余部复起作乱。卻俭被打着“黄巾”旗号的义军马相所杀,刘焉则乐得顺风顺水毫无障碍地掌管了益州。

当时,刘焉与小沛人士张鲁来往密切,张鲁的母亲风韵犹存,颇有姿色,且兼鬼道,张鲁沾了母亲的光,被任命为督义司马,盘踞汉中。张鲁截断交通,斩杀汉使,从此益州便与中央道路不通,十足成了一个单独为政的小政府。

神神叨叨的张鲁母亲曾给吴氏看过相,她对刘焉说,此女子为大贵之人,日后必将位极宫掖,刘焉听了颇为心动,便立马将年幼的吴小姐聘给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刘瑁为妻。

虽然益州有天子之气,虽然吴氏有富贵之命,但刘焉、刘瑁父子却都没能享有皇帝之尊,吴氏嫁给刘瑁没多久,丈夫便一命呜呼,妙龄国色的吴夫人一下便成了寡妇,命运的好坏总是相对的,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日后的富贵又怎能抚慰新婚丧夫的悲痛?

小儿子死后,刘焉的割据也引起了洛阳的警觉,此时,献帝刘协作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派刘焉的三儿子奉车都尉刘璋去益州训诫,或许这送子与敌的做法是汉献帝反抗曹操控制的一个另类策略吧,除此之外,实在难以解释这不合逻辑的行为。

不管怎样,刘璋的前来让刘焉十分高兴,少了一些后顾之忧的他立即传讯给长子刘范和次子刘诞举事谋反。

没想到这一次,刘焉并没能成功赢来天子的华盖,先是宅邸大火,将刘焉的家财悉数烧尽,而后迁居成都的刘焉又得到了谋反失败、二子被杀的音讯。

刘焉受不了这一连串天灾人祸的打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乱世中的人事变动往往十分戏剧化,虽然刘焉父子有谋反的前科,但在益州官员的上书下,三儿子刘璋居然承袭了父亲的益州牧一职。

刘璋秉性温和仁慈,甚至有些懦弱,这也是刘焉下属官员推选其为继承人的一大缘由。不过,刘焉死后,昔日飞扬跋扈的张鲁丝毫不把这位新主放在眼中,刘璋纵然温和也难以忍耐,他一怒之下杀死了张鲁的神婆母亲和弟弟,也从此与张鲁结下了仇怨。

刘家父子割据益州,占了天时、地利,却最终毁于人谋。刘璋一心想与曹操交好,灭掉心腹大患张鲁,但其手下张松、法正等人则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大力鼓动刘璋与刘备交好,同心抗曹。

宅心仁厚的刘璋一向没有主见,他听信了张松之言,助刘备兵粮,引刘备入川,却没想到,被刘备杀了个回马枪,最终只能将益州拱手让人。

对于吴夫人来说,自己在巴蜀的位置颇有几分尴尬,“克夫”的罪名让她不堪重负,而“富贵”的预言更让她不胜其扰。

法正之所以在刘备夺蜀后力主他娶吴氏为妻,其实还有一个政治的考量。吴夫人曾是刘焉的儿媳、刘璋的弟媳,其兄吴壹也原本是刘璋麾下的中郎将,吴夫人在这里如同一个益州的代表,娶了她,便收了人心。

吃了一次政治婚姻苦头的刘备原本也有些疑虑,一方面吴夫人的亡夫刘瑁按辈分来说,是刘备的晚辈,娶晚辈的寡妻多少要惹人非议,另一方面,昔日孙夫人的彪悍依然历历在目。

对于刘备的犹豫,法正再次疏导劝解,先是举出春秋时晋文公与晋怀公叔侄俩的例子,说秦穆公的女儿辰嬴先后嫁给这叔侄二人便是先例,又一再赞誉吴夫人的贤良淑德温柔忍让,顺便再点出当年那“位极宫掖”的预言,终于说得刘备心动。

深思熟虑之后,刘备不再推辞,答应了法正的提议。刘备一面筹备与吴氏的婚礼,一面继续笼络人心,奖赏旧部,大加提拔刘璋从前的部属以及原本遭刘璋排斥弃用的官员,吴夫人的哥哥吴壹更是被任命为护军讨逆将军。

对于吴夫人来说,这次婚姻也不失为一次命运的转机,孤寡多年的女人总想为自己的下半生找个依靠,长久以来,一直看他人脸色,仰他人鼻息,如今成为了益州的当家主母,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对于刘备来说,有了孙夫人那段痛苦的插曲,他也开始懂得珍惜女人的温顺与隐忍,当年的甘夫人、糜夫人随他四处奔波,饱尝遗弃之苦,如今他已立稳了根基,不必四处流亡,也应该给自己正正名了。

两人各取所需,相敬如宾,却也安享着平静的幸福。

吴夫人当年的预言终于在嫁给刘备后逐步得以应验,就在刘备最后一次婚姻的五年之后,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秋,刘备上表汉献帝,称“汉中王”,吴夫人也被封为“汉中王后”。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夏,刘备在成都武担之南正式即位称帝,建立蜀国,册立吴王后为“皇后”。

对于半路夫妻来说,大多希望得到一份安宁,年纪轻的会再度期冀爱情,年纪大的只求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慰藉。

吴夫人得了富贵尊位,刘备则得了一个稳妥的后院,只可惜后院不起火,前线也躲不了战祸。孙刘两家的恩怨纠葛依然继续,时和时战,有胜有败,最后的一次便让刘备在白帝城彻底终结了一生。

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癸巳日,白帝城永安宫传出悲讯,六十三岁的刘备因病而逝,同年五月,十七岁的刘禅继为蜀帝,尊继母吴皇后为皇太后,居“长乐宫”。

刘备的后宫一向十分平静,除了刘禅,他只有刘永和刘理两个庶出之子。吴皇后多年的后宫生活也一直没有遇到什么竞争对手,当然,她也没能生下自己的儿女。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悲哀,但对于她来说,这又是一种幸运。也正因如此,她不必卷入皇位争夺的旋涡,她可以安享继子给予的幸福晚年;也正因如此,在丈夫死去之后,她依然安稳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正因如此,在蜀国历经了三十多年风雨沉浮之后,她不必为自己的儿孙纠结担忧。

没有深刻的情爱,没有入骨的相思,所以她能够无情无痛地为自己活着,一直活到古稀。

延熙八年(公元245年),吴太后寿终正寝,平静离世,与刘备、甘夫人合葬惠陵之中。刘备一生给了甘夫人动荡,却给了吴夫人安逸,这或许便是命中注定的际遇。

爱情有时候未必能带来幸福,幸福有时候只源于两个人的各取所需。

比起乱中丧命的糜夫人,颠沛流离的甘夫人,政治牺牲的孙夫人,吴夫人毫无疑问是刘备的女人中最为幸运的一个,起码她安然自知地等来了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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