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格外的寂静寒凉。
我一锤一锤的敲打着手上的衣服,木然而又机械的动作下面,我的心并不是那么平静。
甚至有些恼怒。
这种恼怒从下午紫鸢说完那番话开始就一直存在。此时,在万籁俱寂、众人安睡的时候,让我终于有了仔细思考的心情。
紫鸢问我:喜鹊踩着你的手,你都没有反抗,此时我不过踩了一件你的衣裳,你却这样看着我,莺儿,你想过为什么么?
为什么?
在经历过那一番折磨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曾经引为自豪的智慧在这座皇城里并不能带我想要的东西,事实证明,这种自以为是的聪明让我一度陷入了绝境。
后、宫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们,也许并不聪明,也许并不冷静,然而她们手中的权势就是最锋利的武器,任何花巧的手段在权势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我不想再尝试这样的手段,因为我没有能力去反抗。
犹如彩衣被莫名的杖毙,犹如我,只因为沈姑姑一句话,就不得不来到浣衣局。
也许对彩衣的愧疚会跟随我一生,但是这总比丢掉性命要好得多。
父亲对我教导的所有道理中,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在乎自己是否可以称之为“俊杰”,但我想活下去——这是我入宫前与入宫后迄今为止唯一的愿望。
但是,这些没有必要去跟紫鸢解释,我与她之间的缘分,只是我因彩衣之死而做出的一点弥补,不是为了感激,只是内心的亏欠让我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而已。
我一直这样说服自己,从进入浣衣局的那一刻。
然而,紫鸢的话让我从这层保护壳中被剥离了出来,如同穿着薄底的鞋子走在雪地里,一点冰凉,一点痒意,一点刺刺的疼痛。
紫鸢靠得我很近,我下意识的不去看她眼睛,只盯着她嘴角的那一点胭脂痣,朱红的,散发着惑人的光芒。
“因为你被吓破了胆子,如今只敢在不会伤害你的人面前呈一呈英雄,你救了我,便以为我不会害你,可惜,我不想跟你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也不耐烦再替你解决麻烦。”
她轻笑了一声,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接着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可以让你活命的秘密,从此两不相欠,如何?”
两不相欠的意思,我听懂了,我本没有挟恩求报的想法,不过,我更想快点逃离眼前这个让我无比窘迫难耐的话题。
点了点头,紫鸢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明媚的笑意,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赵掌事,和沈姑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一惊一喜,却来不及反应,身子就被猛的推了一下,在不由自主的跌倒时,正好瞥到紫鸢脸上的冷笑。
果然是两不相欠。
紫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冷道:
“我欠你的已经还了,以后如何,与我再不相干。”
言罢,转身便走,却依然是袅袅婀娜的姿态。
这大约是我入宫以来最狼狈的一天了。
我回忆着那时紫鸢的每一个姿态,每一个表情,脑中又闪过上午的旁人的对话:
“哎,别去,喜鹊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为了她……倒不值得。”
“总归还小呢…….”
“小不小的,自己不争气,还不是烂泥糊不上墙!”
心里一时酸怒,眼泪不由自主的滴落下来。
在这个静谧无人的时刻,我忽然特别想念自己那个简单却温暖的家。
而当我发现自己辛苦建立的防线即将崩塌时,内心对于沈姑姑的恐惧成了打破壁垒的最后一道浪潮,我终于呜咽,泣不成声。
“姚莺儿,你没有做错,你只是想活下去……”
我哽咽的努力安慰着自己,却发现只是徒劳。
惨白的月光下,只有一个少女,在华丽辉煌的宫殿里,挥霍着自己仅剩那一点放肆。
………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着泛起的一抹鱼肚白,苦笑。
果然,直接用早膳就可以了。
喜鹊早上起来见到我,自然免不了一番挖苦,我可以置之不理,但看着紫鸢漠不关心的脸,心里还是免不了抽搐了一下。
我想,我大约失去了一个朋友的关心。
没关系,我这样安慰自己,如果有机会,紫鸢会明白我的。
然而,那个机会并没有到来。
几日过去了,喜鹊做的越来越过分,我每天做着远远超出负荷的工作,吃着最少的食物,身体也逐渐虚弱,罪奴没有允许不能出宫,我找不到能够帮助我的人,而赵掌事许是忌惮沈美人,对于喜鹊的做法不置一词。
我一直盼望的喜鹊调离的消息却迟迟没有来临。
沈修仪越发得盛宠,这一天,正是沈修仪的生辰,皇上下旨,为沈修仪在暖阁庆生。
喜鹊眉眼皆是得意,满面春风的送走了来取衣裳的巧莹,便意态闲闲的坐在栏杆上,脸上露出格外照人的华彩。
我心里一动,暗想巧莹必是带来了好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喜鹊一走,剩下的人想必没有理由再为难我了。
想的入神,便没有发觉喜鹊眼睛一扫而过时的冷厉。
忽然,有人推了我一下,说道:
“哎,干什么呢?还不快去打点水来,没见这衣裳都堆成山了么?!”
我趔趄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拎起木桶,往水井边走去。
浣衣局用水量很大,往常打水的活都是轮流来做,不过这些天,已经成为了我每天的差事之一。
刚刚下了一场小雪,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不小心就会滑一下,好在走的常了,也就习惯了。水井在浣衣局的后院,绕过围廊后还要穿过一片梅花林,虽然这里的梅林少有人打理,也不是御花园里那些珍奇的品种,却开的格外妖娆热烈,一簇一簇,见之心喜。
来到梅林的另一边,再穿过一个不大的弄堂,就是我每日打水的地方。放下手里的木桶,我跺了跺脚,往手上哈了两口热气,小心翼翼的站在结着冰的台子上,弯腰去拽轱辘上的粗绳。
绳子很粗,上面还挂着冰碴,我的手狠狠抖了一下,正要松口气,身后却一股巨力袭来,脚下一歪,手臂狠狠的磕在井沿上,来不及叫痛,只看见满眼的深幽黑暗——
我,在坠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