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凡又重复了一遍。那头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这头又三番五次给她道谦，拿着话筒等待着。过了一会儿，那面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真地对不住，以后见面我再给你详细解释。”丁小凡如释重负。
“不用解释，我理解。只是我这心呀，白白地操了这么长时间。”听得出来，萧怡有点遗憾，也有点怅惘。
“谢谢理解。萧处长。有时间我专门去看你，向你致谢，给你陪礼道谦。我也真诚地邀请你，在你方便的时候到天龙来。”
“不用这么客气，谁让我们是朋友呢！”说着，那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就连在一旁的苗安山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其实，苗安山给肖明轩“抖露”丁小凡的“秘密”时，肖明轩也给苗安山“抖露”了一个秘密，领导层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拟任丁小凡为治理办副主任，全面负责治理办的工作。苗安山另有安排。只不过还没有上常委会，处在保密阶段，苗安山不便于给他透露，只说肖市长希望他留下来。他留下来了，苗安山也就心安了。
丁小凡挂了电话，神情呆板，若有所思，向苗安山投去难言的一瞥。从他那儿出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了，一看，是宿善果的，接起来，两人调侃了几句，宿善果说：“晚上有没有事？”丁小凡说没有，宿善果就说，“下班后你在楼下等着，我去接你。”丁小凡问是什么事，他说，“是艾梦瑶回来了，我们给她接接风。”丁小凡一听，问道：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好吧？”
“这些，你见面问她好了。”
“好的。”挂了电话，他看看表，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就处理起手头的公文。处理完公文，突然想起《小凡随笔》，就拿出两套来，翻到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分别给艾梦瑶和宿善果写上赠言，带着它，去给艾梦瑶接风。
农历正月十五这天，天气非常晴朗。丁小凡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起了床，跑完步，打过拳，洗漱完，匆匆吃了早点，打开电视机看电视。到十点钟，他如约到约定的地点去。宿善果、艾梦瑶、凌琳、姜爱浓他们已经等在此处，宿善果带了一辆商务车，他们都在车上等人，见丁小凡来，都下了车，互相握手拜年。在他们嘘寒问暖之际，陈志之也匆匆到了，寒暄几句，都上了车，由宿善果驾车，向马莲沟村开去。
到了马莲沟，按照事先的约定，在秀才爷家聚会。快到庄门前，见庄门楼子下，悬空挂着五个大红灯笼，大铁门上，贴着一对门神，两边的水泥柱子上，是一副宽宽的红纸金字对联，他们还未及读出，便到了门前。这时，秀才爷和马维存、马维义听到汽车马达声，也出了庄门，候在那里。他们下了车，主客互相拜年、问好，之后让进屋，又和秀才婶子问好，秀才婶子一边忙活，一边笑着和大伙儿搭话，让着叫上炕。大家看时，炕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炕桌，桌上摆满了各种面食，什么花卷子、莲花子、花馍馍、糖花子等等，蒸的，炸的，烙的，五颜六色，散发着透人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增。
他们上了炕，围坐在炕桌四周。坐定，陈志之拿起一个莲花子，掰作两半，顺手递给他身旁的艾梦瑶，艾梦瑶接了，看着红红绿绿的面茬儿，不知是不敢吃还是不忍吃，就望望丁小凡，丁小凡自己也拿起一个糖花子，让着大家说：“这里有蒸的炸的烙的，大家想吃什么吃什么，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于是，大家都拿了面食，吃起来，艾梦瑶拿着半个莲化子，在丁小凡的耳旁小声说道：“这做起来多麻烦呀，大妈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做出这些。”
丁小凡笑笑，说：“这就是你不懂了。眼下这都是年食，这一带的人，一到年关，不管穷富，总要做几天的年食，穷的少做几样，富人家多做几样，总归是要做的。”他指着那些面食，“这些算不得多，若有空，在村里转一转，有些面食你别说看着别致，就连那名目，记都让你记不住，什么灶山了，卤盔子了，牛鼻子了，羊角儿了，我都记个大概，不要说你了。”
秀才婶子听到这话，就笑嘻嘻地说：“这都是乡里的吃食，丁主任见笑了。”
丁小凡就对秀才婶子说：“大婶，这叫饮食文化，大学问呢，你都是大学问家了。”
秀才婶子笑笑呵呵地说：“丁主任真会逗的。”就忙她的去了。
说笑了一会儿，秀才婶子的菜好了，七碟子八碗的，摆了一桌子，吃了几口菜，每人上了一碗粉汤，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大杂烩，以青粉为主，里面有各种丸子、肉食和蔬菜，混在一起，做好了，十分好吃。这里的庄家人，在除夕之夜烩上几锅，趸在一口缸里，放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冷冻起来。自吃和来客时舀出来热上，既方便，又受客人欢迎。艾梦瑶端起来喝了一口，品味了一阵子，三下五除二吃了。丁小凡见状，调侃道：“再来一碗？”
艾梦瑶有点尴尬地笑笑，把碗递过去，说：“不好意思，再来一点点。”她笑着又对大家说，“你们不要怪我嘴谗，大婶的手艺实在是太高明了。”
大家都笑起来，宿善果说：“没人怪你，反正是免费的午餐，并且不限量的，能吃多少吃多少。”
艾梦瑶就对他说：“你又不吃荤，就当我替你吃了吧！”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秀才婶子给艾梦瑶盛了少半碗，这次她慢慢地品，边吃边问丁小凡：“元宵节里，别处都吃元宵，单这里吃这个，大概有啥由头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自我记事起，这一带过元宵节就这吃法。并且本地人都叫过正月十五，没人叫过元宵节的。所以不吃元宵。”丁小凡说。
秀才爷听见此说，就插话说：“对庄稼人来说，这正月十五，可是个要紧的日子，你们只知道元宵节，这个你们就未必知道了。”
大家都把询问的目光集中在秀才爷的身上，秀才爷抿嘴一笑，没有作答。于是大家都说起这元宵节的来历和习俗来。有的说是道教的“三元”节之一的上元节，代表天宫喜乐，故要张灯结彩，庆贺一番。有人说与佛教在关，这一天僧人观佛舍利，点灯敬佛，后来成为节日。还有人认为，是汉武帝定的祭祀“太一神”的活动，司马迁创建“太初历”时，把这天定为一个节日。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秀才爷笑呵呵地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对也不对，就是没有我们庄稼人的一说。实话说吧，这一天是牛王爷的生日，你们想想，对于庄稼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牛王爷的生日更要紧的了！”大家就都说这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吃过饭，秀才爷拿过酒来，免不了觥筹交错，互致年酒。因下午有活动，马维存没有让他们开怀畅饮。闹了一会儿，他们出去，看了几家温室，温室里的蘑菇长得正旺，主人煞有介事地给他们说这说那，说到收成，他们的眼里露出了喜悦，充满了希望。他们又走了几家养羊户，也是如此，舍饲养羊，羊上膘快，产羔多且长得快，故出栏率高，收入自然也增加了不少。
冬天日短，转了几转，天色将晚。他们吃过晚饭，天已大黑。马维义给马维存说了几句什么，马维存就请大家前去赏灯。
他们随马维存向新修的村委会走去，转过几个庄院，前面五光十色，一片灯海，火树银花，令丁小凡他们惊叹不已。陈志之问马维存：“这就是名扬四海的‘卍’字灯会。
马维存说：“就是，请领导们从这里进去。”
他们随马维存从一个搭建的彩门进去，彩门上方垂挂着三盏大红彩灯。进了彩门，就进了灯的海洋。他们边走，马维存边介绍：这些灯共360盏，按“卍”图谱，悬挂在360根六、七丈长的木杆上，中间设有两丈五尺高的大杆一根，上面挂一盏巨大的花灯，是为主灯，分外引人注目。这些灯杆横拉竖排，用绳子互相联结起来，组成“卍”字灯阵，构成一个“卍”字通道。宿善果一路走，一路心想，这个“卍”字，梵文也，唐武则天以后，一般读作“万”，佛教解释为吉祥之所集，标志着瑞相和万德吉祥。可见，正月十五这一天为僧人观佛舍利，点灯敬佛的日子是有历史渊源的。他这样想着，随参观的队伍，沿着“卍”字通道，一路观赏过去，从出口出来，在那里的社火队就闹将起来，顿时锣鼓喧天，唢呐声声，热闹非凡。
马维存引着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村委会门前。这里摆着一溜儿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瓜籽、水果糖、香烟和酒杯酒瓶。他们坐下来，社火队扭着唱着奔到桌前，在“膏药匠”的指挥下，齐刷刷地给他们鞠了一躬，唱道：
高高的个山上种青菜，叶叶儿的落来秆秆儿站，金贵的客人马莲沟里来，我在这里给你拜个年。
唱罢又鞠了一躬，“膏药匠”旗子一挥，社火队挥舞着彩绸扇子，变化着队伍，随着高亢的锣鼓和唢呐声，连舞边唱道：
正月二月连三月，什么花开来什么花落，什么花开白似个雪呀，什么花开了是阳春三月。
正月二月连三月，杏花儿开来桃花儿落，果子花开白似个雪呀，梨花儿开了是阳春三月。
这曲终了，又唱一曲。唱了一曲又一曲，舞了一圈又一圈。歌舞以后，高跷、舞狮依次上场，一直闹到深夜才罢。丁小凡他们在新建的村委会里睡了一夜，第二日起床一看，茫茫大地一片银装索裹。不想夜里下了厚厚的一层雪。吃过早餐，他们出了屋子，与马维存、秀才爷等人依依惜别，打道回府。车开动的一刹那，丁小凡回头往南望去，那巍峨的祁连山，白雪皑皑，横卧在天边。
回到市里，先送陈志之和凌琳回家，宿善果驾车把自己送到家里，将车钥匙递给艾梦瑶，说：“昨天累了一天，这会儿我也不让你们进家门了，你们就回去歇息吧！”
丁小凡和艾梦瑶都说就是，就是。他俩上了车，丁小凡开玩笑地说：“人家都回家了，咱俩呢？”
艾梦瑶笑笑：“你说呢？”
丁小凡说：“咱俩之间，好像还有一段善缘未了，不知记不记得？”
艾梦瑶看着他说：“它一直搁在我的心头，我如何不记得！”她说着，从车座后面的兜子里掏出一个袋子，拿给丁小凡，“你看看，是不是它。”
丁小凡打开一看，是两套游泳衣，一套男的，一套女的。他把游泳衣装起来，对她说：“那就走吧！”
艾梦瑶开车过去。他俩进了游泳馆，因外面天气很冷，玻璃墙已被水雾笼罩，看不到外面的雪。刚才在外面，天寒地冻，进入游泳馆内，温暖如春。他们换上游泳装，进入游泳池里。艾梦瑶问他：“我们学到哪一节了？”
“换气。”
“哦，来吧！”说着，她蜷曲身子蹲入水中，两脚紧贴池壁，猛地一蹬，两手同时向前伸去，就像一条红色的鱼儿，快速向前滑行。滑了一段，她划动双臂，自由地游动起来。丁小凡看着她优美的身姿，忽然想起那个梦，那个与她在大海里游泳的梦，他觉得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仿佛觉得整个身体就要动起来了。此时，艾梦瑶侧头换气时，给了丁小凡一个眼神，仿佛在说：“跟上来哟，还愣着干啥！”丁小凡心领神会，一下子钻入水中，水温适中，像丝绸一样裹着他的身体，感觉非常舒适。他学着艾梦瑶的样，向前滑去，又学艾梦瑶的姿式，划动双臂，头一侧，吐了一口气，心中一阵窃喜，他在这一刹那，学会游泳了。艾梦瑶每换一次手，都回望他一下，他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他，鼓励着他，向前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