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听后惊得脱口道:“什么?”
金尘子淡然一笑:“我已经想好,不做神仙。”
云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为什么?”
金尘子道:“我想一直在凡间陪她。”
云珠皱眉略一思索道:“白天那女子?”
金尘子点头:“不知房星君是否还记得,她是转世的纪环。”
纪环?云珠在脑中回忆这个陌生的名字,终于想到,上次与轩清去运城时,是那报仇画灵的妹妹。
云珠想到这,摇头想回道“你们不过萍水相逢”,又觉情之一事外人未免没有资格评说,转而道:“你可以让她同你修仙。”
金尘子道:“我曾算过,她那生冤孽太重,生生世世没有仙缘。自与她分别到回归星宫,这段时间我想了许久,既然她不能成仙,不如我下凡。”
云珠默然,看着金尘子眉宇间认真的神态,与往日的嬉笑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本仙体,再过几十年就要飞升星官。为一个凡人永脱仙籍,值得吗?”
金尘子道:“大人在通天塔为救玄音太子灰飞烟灭时,可有想过值得?”
云珠被这么一问,一时说不出话。
金尘子望了望她道:“我虽离开星宫,也不想叫大人为难。至于星缺的位置,我还知道一个地方。”
云珠疑惑抬头,听金尘子道:“早闻仆勾山有太古遗落的文石一颗,天地孕育,造化非凡。若寻来做百星之首,应当无愧。只是属下修为浅薄,缘数不够,无法取来。如果大人在星宫找不到合适的星子,可以去看看。”
云珠微微点头道谢,半晌有些担忧道:“你不怕仙界来天兵拿你?
金尘子拂了拂衣袖,不在意笑道:“比天兵厉害的我也见识过。何况,我若真想躲,这世间真没人找得到。”
云珠见他又恢复了得意的样子,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好,那就好。”
她素来没有勉强人的习惯,而现在金尘子去意已决,且将因由、退路都说尽,再捆他回去也无意义。云珠淡淡道:“那么,保重。”
金尘子听后,有些踟蹰,终于开口喊住她道:“大人。”
云珠转身道:“还有事?”
金尘子道:“大人在星宫……要小心危星君。”
云珠一怔,随即明白,点了点头,隐了身形御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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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出来后未行多远,忽然闻到浓烈的檀香味飘来,香味之浓不是一两炷香所出。心中不禁笑,这是谁家如此虔诚?
她远远望去,城南隐隐有火光明明灭灭,不禁疑虑:难道城中有什么鬼怪冤孽,烧香做法来驱邪?若真有妖邪作祟,今天赶上她下凡,就去看看吧。
来到香源头,发现是一座气派恢宏的府邸,朱门、石狮、琉璃瓦,富贵非凡。宽大的匾额上写着:宁王府。
云珠感觉这里祥瑞满园,并没有一丝妖邪之气。这时她忽然想起,金尘子乃无相法尘,可镇住八方妖邪,他一来,估计京洲方圆百里都不会再有什么恶灵敢靠近了。
那这宅院烧这么多香,做这么大法事又是为何?
云珠抬头看,好个个富贵宅院。这宁王真够福气,皇上将最为富庶的江南都会京洲赏给他,可见厚爱。只是厚爱至此,他人间荣华享尽,还有什么不满足需要做如此大的法事来焚香求神?难道荣华不够,还想要长生吗?
云珠忽然不解,掐指算算府中这位宁王的寿命。
不算还好,算后忽然有些恍然。
这人与她,竟有一点渊源。果然如道法所讲,能相见者必是有缘人。
这宁王数世之前,竟就是华陵的胖师弟。辗转几世,福德是不错,道行也都是修了一点,但悟性不足,是以仙缘不够。到了今世虽然不能得道,倒是可享人间富贵。他生来皇子,也算是极好的命。
只可惜他在三年前有个劫,眼睛盲了。是个怎样的劫云珠没有细看,但这盲眼却注定要跟他一辈子。
想起当年胖师弟观中送她的那一筐新鲜的萝卜,至今她想到仍觉得感动,是转世飞仙观那段不好的记忆中少有的温暖。
当初连一句感谢都没能说,那么这一次,就当做报答吧。云珠想到这,化了身形变作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道士,来到府门前。
她敲敲了门,本以为这么晚来可能会费些口舌,没想到那家丁见到是道者竟十分恭敬的将他请进来。路上询问得知,原来宁王自从三年前眼盲了以后,请四方高人治病,因此对道者医者都非常恭敬。
云珠闻到院内的檀香味更浓,偏院这里几乎已经有些呛人,忍不住咳嗽道:“王爷,咳咳,焚这么多香,也是为了祈祷,咳咳咳,早日复明吧?”
家丁也嫌烟大,加快了脚步,一边道:“王爷刚盲的时候在帝都,也曾,咳,请了太医院的医者,可惜都没能治好。最后有位医者说,王爷这眼睛若想复明,除非神仙下凡。”家丁说着,一转弯,终于走过了了焚香的庭院,道:“王爷听后虽然灰心,但竟也认了,府里养了许多道者,也为了祈福。”
云珠皱眉,走过做法事的庭院不由驻足,见果然有许多道士在诚心祷告。见到如此情景,她不禁觉得好笑,请神下凡,如今真的神仙就站在你们面前,却浑然不知。她摇了摇头对家丁道:“我去为王爷看病吧。”
家丁打量了一下这道士:其貌不扬,衣着打扮也很普通。他虽然出于对道者尊重,未显露出不适当的神色来,但心里难免也有些轻视。
王府的人都知道,来这的大多数道士不过是为了蹭点饭,故弄玄虚。王爷自然也知道,不过反正钱多宅大用不完,不在乎再多养几批闲人。
这无门无派的茅草道士,这么晚来了就直接要去给王爷看病,虽然看起来跟那些混饭道士不同,不过,未免也太自信了。
想到这,家丁有些为难道:“这么晚了,即使立刻诊治,开方子熬药也要些时日恢复,道长还是先在府上住下吧。”
云珠哪里知道家丁的顾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因此摆手道:“不需几日,我一会治好就走。”
吓!好大的口气。家丁心道,看来这是为了出名而来了,只怕吹大了最后圆不回去。
家丁秉着瞧好戏的心理去通报了管家。管家看了看这道士,内外果然也没瞧出任何过人之处。心道混饭就混饭,何必还要先来做戏一下?
不过他既然说了一会就能治完,也得给个机会。何况重要的是王爷的病不敢耽误,至于最后治好没治好,怎么处置就由王爷定夺了。
想到这,管家进去禀告道:“门外一无门无派道士深夜求见,称可顷刻治好王爷眼疾。”
本以为这样人王爷不会搭理,没想到竟准了。
管家一边带路一边心道:你搬石头砸了自己脚,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云珠很快被请进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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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建在最富庶的江南都会,果然没有辜负了这等安排。云珠一路走过内院进到屋中,更觉宝玉珊瑚,富贵奢华。来到堂屋,见到楠木椅上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的富态王爷,四十左右,面上带笑,慈眉善目,只是一双眼睛紧紧闭着。
云珠进来后见到屋中的宁王,心中忽然一笑:胖师弟啊胖师弟,你转了几世,怎么还是这么胖。
想想又释然了,在山上吃糠咽菜的日子你都能胖起来,在江南做富贵王爷更不用说了。
宁王听道长进来,抬手示意其坐下,随后道:“道长一路风尘来到王府,应先去歇息,连夜就诊未免辛苦。”
云珠脑中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时憨厚的胖师弟,如今他做了王爷,这么客气的跟自己说话,倒是有些不习惯,回到:“多谢胖……呃,王爷好意,我治完还有其他事,就不住了。”
管家在一旁听汗毛倒竖,这毛道士胆子够大,还敢当面说王爷胖!
宁王倒并没在意,虽然对于这个“顷刻治好”有些疑惑,仍不失客气道:“道长有此回春之术?不知道是怎样来治?”
云珠暗想,故弄玄虚这一套她不擅长,不如直接施法吧。随后向宁王道:“我的仙术不可外传,还请王爷屏蔽左右。”
管家一听有些急,怕这毛道士使什么手段,刚想斥责,却见宁王向他摆手道:“就依道长所言,都退下吧。”管家只得忍气含泪退下。
云珠坐在屋中笑着看胖师弟,几百年不见,这一开口一挥间手倒是确有些王爷的气度,跟在山上修行时果然不同了。
正想着,听宁王道:“如此可以了?”
云珠点了点头,走到宁王跟前,口中念咒,随后掌中盈光,在他眼前轻轻一拂。金光过处,一些暗淡的浊气在他眼中飞散出来。
宁王忽然感觉眼中清凉,随后渐渐温暖,眼中曾经被挑破的血脉似在一点点恢复凝聚,回血生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觉好起来。
他一时惊喜难抑,缓缓睁开双眼。因太久没有见到光的眼忽然见到光亮,还有些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面前是位灰衣道者。
云珠见他可以睁开眼,问道:“怎样,可以看见了吗?”
宁王心中震撼,知这次真是遇到了高人,难掩激动道:“可以了!”起身欲跪下拜谢。
云珠眼疾手快,马上制止住,心道:前不久你我还是平辈,转眼给我行这么大礼,我可吃不消。
宁王见他不受,依然难以平复狂喜的情绪,声音有些颤道:“今日之恩,不知何以为报,小王愿——”
“慢。”云珠迅速摆手,很怕下一句胖师弟就要脱口而出“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来。倒吸一口气,忽然见自身上的道袍,想起目前是男性中年道士一名,放下心来。
宁王道:“道长有何吩咐?”
云珠忙笑道:“没没。”
宁王继续说下去道:“道长想要什么,只要我宁王有的,尽可给你。以后只要我可以办到的事——”
云珠尴尬笑道:“呃,谢谢王爷好意,真是不必了。既然可以看见了,再修养几日应会痊愈,我就告辞了。”见他还要多言,想起胖师弟啰嗦的毛病,云珠决定提早离开,说完捏决隐了身形飞去。
宁王看不清,还在继续激动道:“既然道长不稀罕俗世之物,那我今后当施惠全城以谢道长功德。不知道长何处修行,我必重修庙宇,申请父皇赐予名号,广招天下弟子为道长一脉发扬光大……不知这样可否?”
等他说完发现那灰衣道长早已不见。急忙召唤门口的管家来问,管家竟也没看到他人出去。
宁王半晌方缓过来,一拍桌子,这次是真遇到神仙了!
自此京洲神仙下凡治宁王一事,被传为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