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上神一身墨色衣袍,乌黑的长发一些用墨玉簪在头顶,余下的随意散落。长眉入鬓,凤眼狭长,轮廓如刀削,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威严。
云珠进来行了一礼,低头听训。随后听他低沉而醇厚的声音传来:“此番打散星盘罚去人间,想你也当有所长进。如今飞升上仙,日后更当努力修行。去太微殿领回星牌,归复星职吧。”
云珠点头听从教诲,低声道:“是。”等了半晌,并未听到想象中责罚,她有些诧异,偷偷抬头望去,正对上他清冷的眼,心中一凛,忙低下头去。
青墨道:“怎还不去?”
云珠想起心月狐所说救她之事,虽然每次见到他都倍感压力,但仍硬着头皮开口道:“上神,嗯,你的伤怎样了?”
青墨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停顿了一下,淡淡道:“无碍。”
云珠不知再继续说什么,这样一直站在这里似乎也不妥,只再行了礼退出寝殿。走到门口时终于鼓起勇气回身道:“谢谢。”
青墨一怔,望着云珠出去的身影,半晌方拿起案上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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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路上回忆起这些年来他与青墨的过往,心中忽然不胜感慨。
那时她是他最不争气的手下,却偏偏最爱给他惹麻烦。刚刚来到星宫闯下的大祸小祸自不必说,青墨每次虽然言辞冷酷了些,倒也没有真的体罚过。
但青墨对人冷淡,加上又督促他修行,她开始并不领情,学着也是敷衍。因此青墨对她修习仙法的学不用心、进步之慢时常苛责。总挨他训,她心里也渐渐堵了一口气,想做出点成绩让他看看。
那时她修了一千年方有小成,得意的不得了。无意听闻西篁山上有天地灵气蕴育出的无相法尘一颗,经了几千年终于化形成一粒小小石子,供在西篁山万法殿。
刚好那一阵东苍星宫里的百星之首修成了人形位列仙班了,少了领首的星子一颗,青墨上神一直寻来也没见遇到合适的,星首之位就一直空悬着。
云珠听到这消息时大喜过望:这无相法尘刚刚成形,灵气天地间称得上绝佳,自己如果去一趟取来将它放在东苍星宫里,那真是再好的选择没有了。
到时看青墨还怎么说她不学无术,仙友谁还敢笑她修为低浅!
云珠那时天真的以为这无相法尘就躺在西篁山等着她拿,而又因涨了一千年道行有些沾沾自喜,认为这件功劳是非她莫属了。是以听到这个消息她连准备都没有,当天就背着青墨就出了南天门,腾云直去西篁山。
上了西篁山,云珠才感觉有些不对。也许是久在在仙界习惯的原因,来到这总觉得阴风呼啸,鬼气森森,气势压抑。她到的时候已是傍晚,天渐渐暗下去,偌大的西练山只有她一人,阵阵冷风吹来,她不禁有些害怕了。
既然来了,不取了无相法尘回去不是白来了?想到这,云珠咬牙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因有仙光护体,倒没遇到什么灵怪,只身在西篁山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万法殿。
万法殿不知伫立于西篁山多少年,殿外支撑的石柱久经风霜,早已斑驳沧桑。进了大殿,数十盏长明灯将殿内照得通亮,殿边立着八尊丈余高的镇妖石像,显得凶神恶煞。
云珠进去后,觉得虽然空旷得有些骇人,也不敢多想,快步顺着大殿走向内殿。
殿外隐隐有北风呼啸的声音传来,如精怪的哭喊与嘲笑。而殿内却四周静得可怕,静到云珠每走一步都听得到脚走过在地面的声音,本来细小的脚步声又被空旷的大殿反射出无数回音,声声敲击着心。
云珠战战兢兢的进了内殿,果然看到了内殿正中心石台上供奉了一尊莹润洁白的玉盘,盘中盛着的一颗小小的灵石,那灵石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光芒在它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罩,圣洁庄严。想来那就是无相法尘。
云珠一喜,来到玉盘边,伸手上去拿这法尘。刚刚触碰,手却被法尘外的光障弹开了。云珠皱眉,忽然想起青墨曾说过,万物皆有灵性,想来这法尘更不例外。
欲收它,气势上应先镇住它,于是她指着法尘道:“小石头,乖乖跟我回星宫。”
那石头光闪了闪,却没有任何反应,想来还没有修出灵识?算了,云珠不想多浪费时间,抬手施法,没想到几下就将法障破开,早知道就不跟它废话。云珠高兴,伸手将法尘取来放在掌心。
出其意料的顺利,她十分满意的正想离开,忽然听殿外雷声隆隆,天怒地吼,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而石头所砌的万法殿也跟着震颤,似有崩塌之势。
云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殿外有一团团幽黑的东西冲入殿中,飞旋着直奔她来。她来不及反应,没能躲开,心口被恶灵的戾气所伤。她顿时感觉胸腔中血腥翻涌,无力的靠在供台边。更多的恶灵涌入殿内,云珠眼睁睁看着,却失了力一步也动不了。
这时她忽觉瘫软无力的身体一轻,被人拉到身后,一道墨色的身影挡到她身前。待看清云珠才发现,青墨已不知何时来到殿中,拔出青冥剑与那恶些灵搏斗。
青冥剑既出,周身青光道道,正是上品神剑发出的剑气,接近剑气的恶灵登时魂飞魄散,殿内一时刺耳的惨叫不绝。
青墨勉强占了上风,但无奈恶灵越来越多,仿佛永远杀不尽,而大殿摇晃却没有停止,几乎随时都会有碎裂坍塌的可能。青墨不再恋战,抱起她急速飞出殿外。
外面此刻已与她来时完全不同,怒云聚集,雷声咆哮,大雨瓢泼而下。天空没有一丝光,只有偶尔划破天空的闪电,照亮整个漆黑的山野。
云珠因心口被戾气所伤,只觉身子渐冷。这时一路追来的那群恶灵似乎被激怒了,召唤来四个散发着暗红色幽光的恶灵,将他们团团围住。
雨渐大,雷声交加。瓢泼的雨水打在云珠身上,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伤口被泡的发肿,血顺着雨水留下来。云珠只觉得浑身寒冷,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青墨感到她渐冷的身体,将青冥剑插入地上,四灵围着他们却不敢靠前。青墨口中念咒,施了结界变出一座木屋,抱着她走到屋内,将云珠放下,转身出来与恶灵缠斗。
云珠休息了一会,渐渐有了一丝力气。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免为他担心,勉强支撑起来去帮他,刚刚推门就听他冷声道:“回去!”说完一道符咒将门封住。
云珠靠在门边听着外面雨声的肆虐、恶灵狰狞的怒号,第一次感到没来由的心慌与自责。担心又害怕,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满脸。
这一切都怪自己太鲁莽,可如今说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屋外狂风骤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是那样的静,她忽然好怕,那么怕失去他。一颗心几乎提高了到嗓子,却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推开门。
这时青墨打开门进来,靠在门上的她跌入他的怀中。青墨看着怀中她僵了一下,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云珠感觉到他被打湿的冰凉的长袍,雨水一滴滴顺着他墨色的长发滴下,落在她的脸上,与她的泪水混杂在一起。青墨的面色青白,显然也是受伤很重,她在他怀中忽然泪如雨下,抱着他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滞了一下,轻轻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她在他怀中几乎哭完了的所有泪水,哭到嘶哑,慢慢抽噎着终于不哭了。见她安静了,他才放下心来,道:“我刚刚消耗法力过多,今晚没法带你回星宫了。先忍一下,我明日再带你走。”
云珠微微点点头,他的身体很凉,呼吸却很慌乱。半晌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声音有些沙哑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说罢放开云珠,起身准备出去。她的恐惧再次袭来,刚刚受到的刺激让她闭上眼脑中全是团团扑来的恶灵,看到他要走,云珠一把抓住他的手失声哭道:“别留下我一个人。”
青墨看着她的泪眼,忽然一怔,呆了半晌,眸色终究暗了下去,垂眼拿开她的手,只丢下一句:“我就在门外。”说完别开目光,逃似的出去了。
云珠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永远是他不长进的下属,给他惹麻烦的下属,他又怎可能多看她一眼?
静静的坐在屋中,努力去压下心惊,她独自靠在冰冷的木床板上,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们回到星宫,似乎是出于各自的原因,谁也没有再提起那晚。他依然是冷漠的上神,她依然是闲散的小星官,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云珠至今想起那天,心中仍有些微微的疼。他那样的人,终究是无法企及。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青墨,可以膜拜,可以仰慕,却不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留下陪她。
她笑了笑,怎的自己飞升了上仙还这样执着?多少期望便多少失望,罢了。
云珠一路走在去太微殿的路上,一千年没来,记忆已经有些模糊,难免对仙界有些陌生。只是她忽然想起,自己所经历漫长的一千年,于仙界而言不过离开了一千天。
沧海桑田,原来真的只是仙人的一局棋罢了。
来到太微殿门前,那里依旧是重重宫阙,飞檐斗拱,恢宏的气势万年间未损分毫。她随着执事星官来到大殿上,太微上神依亦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
云珠行礼后,身边的星官开口宣读道:“司星房宿,历劫圆满,今于天地有福德,飞升上仙,赐还星牌,望日后秉公行事,勿再有差池。”
随后星官双手托来一个衬有暗红流苏锦缎的托盘,锦缎上面盛着的正式她已阔别了一千年的星牌。星牌乌金底上刻有的“房”字依旧清晰,没有一丝灰尘,仿佛静静躺在那里如昨天一般。
云珠恭恭敬敬双手接过星牌,庄重道:“下官领命”,随后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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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走后,空旷的太微中殿偏厅走出一抹紫色的身影,妖娆妩媚,正是危宿。她望了望远去的云珠背影,皱眉道:“姑姑,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太微上神冰冷的眼眸中略过一丝不悦,开口道:“你引她去妖道的做法,并不高明。自作主张。”
危宿怔了一下,低头道:“是”。随后察觉姑姑似乎话里有话,小心的望了望尊椅上的太微上神,试探道:“那么姑姑的意思是?”
太微上神眸中不带一丝色彩,淡淡道:“百星方归,根基未稳。”
危宿听后略一思索,随即道:“多谢姑姑提点。”
太微上神微微勾了勾唇,冷道:“我并未提点你什么。”
危宿诡秘一笑道:“燕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