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开戟,万仞开屏。云珠站在山下,抬眼只见眼前的漫崖峰高耸入云,不见峰顶。
玄都空中之城,如要登玄都需先上五峰顶。这五座山峰如群星拱月般围绕着玄都,逐一增高,因此须得先登上第一座山峰的峰顶,才能再去登第二座,直到来到第五峰的峰顶,方到玄都城外。
五峰的第一座漫崖峰耸立,此时冰封雪飘,一片银白。
簌簌的雪花落在轩清身上,他仿佛毫不在意,抬头望了一下云中的漫崖峰,提气御风而起。云珠见轩清飞起,也紧随其后。
迎面的冷风如刀子般飞来,云珠只觉脸冰得快要被割破一般。咬住牙关,大约飞了一个时辰,到了满崖峰顶。
峰顶北风呼啸,鹅毛大的雪花飞舞,远望去只觉千年积雪与云海连成一片,天地苍茫。
云珠怕冷,如今变出一身白色绒毛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饶是这样脸蛋仍被冻得发红。望一眼身边的轩清,一身淡蓝衣袍,似乎不像她这么冷的样子,不过握着折扇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白。
到处都是积雪,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二人只得歇一口气再登第二峰。
此时御风而行,不再有风雪,但却是比刚刚还要寒冷十倍的凛冽空气。第二座严极峰如一座水晶山,周围包裹着厚厚的寒冰,光滑如镜面,寒气逼人。
云珠屏住呼吸,不敢呼一口哈气,此时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水气呼出立刻会凝结成冰珠。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二人来到严极峰顶。
峰顶处处是透明的冰晶,大的如华盖,小的如珠花,微微闪动着淡蓝色的光芒,晶晶莹莹,如梦如幻。
云珠好奇,来到一朵小小的冰花前,伸手欲摘,手忽然被一柄折扇拦住。茫然抬头,发现是轩清。他声音依旧清朗:“千年寒冰,戾气伤人,凡躯肉体难以承受,不要碰。”
然而轩清说这话时却面无表情,说完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云珠见他刚刚伸出折扇那一动作,忽然一怔。曾几何时,她被他轻轻从船头抱上岸,迎上的是一双笑眼?宠溺的怪她道:“珠儿何曾这么磨蹭了。”
一切恍如昨天。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云珠收回手,眼中不敢有泪,追上轩清的脚步,向第三座山峰无涯峰飞去。
周身已渐渐不再那么冷,但却白雾弥漫,愈往前飞,雾越大,渐渐雾已浓到不见前面几步的距离。
云珠紧紧跟在轩清身后,但饶是这么近,随着雾越来越浓,渐渐也看不见身前的轩清,只一转身间,他淡蓝的衣角就隐没在浓密的雾中。
四周是茫茫白雾,如同云海,仿佛天地最初便是如此,一片混沌。
云珠看不到前方,亦看不到来路,飞速的御风而行想追上他,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茫然的伸手去抓,碰到的只有露湿寒重的雾气,碰不到他也看不到他。
周身漫天大雾,她有一瞬间忽然局的世间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寂静的九百年,珠山洞中,就是这样,永远只有她一人。与星月为伴,孤独的看春去秋来,花落花开。
九百年,为的只是等待与他相遇的一瞬间。然而当这一瞬间到来,她却又错过了,忽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没有遇见他时,从不会感到寂寞;遇见他以后,才知道一个人是那么孤单。
不要,不要再丢下她一个人!
“公子——你在哪——”她慌忙的呼唤,声音有些惊恐慌乱。
听不到回应,她声音有些颤抖:“公子……”
片刻,一阵清风拂过身侧,云珠转身间见轩清来到她身边。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任何的安慰。只是安静的在她身边御风而行,目光淡泊,微皱的眉似是在责怪她的多事。
在他刚刚出现的一瞬间,云珠瞬间心中充满的惊喜与安定的小小火光,忽然被浇灭了。刚刚她几乎本能的要变回兔子,像每次那样蜷缩在他的怀里,享受他永远温柔的照拂与
保护。然而抬眼见看到他冷漠的面孔时,她的喜悦的一点点暗了下去,终究没有那样做。
云珠默默转过头,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他给的温暖,并开始贪婪的想要的太多?
他喂给她的第一从青草?还是他为她准备的慢慢一袋的可口糕点?
不知,不去想。也许,如今她可以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听到滔滔水声,雾也慢慢散开,终于来到了无涯峰顶。云珠不知不觉脸上已有大片水泽,用手一点点拭去,或许是刚刚雾大打湿了脸。
峰顶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仙气缭绕,细小的水珠合着雾气,滚滚从天上而来,滔滔不绝。看来前面就是临池二峰了。双峰并立,远远观去瀑布从岩上跌宕而下,如天悬白练,气势宏伟。
二人越过湖泊,顺着瀑布御风而行。云珠只觉周身水花如珠飞玉溅,将她刚刚换上的纱裙打湿。云珠忙从乾坤袋中取出避水珠。果然珠子一拿出来就形成了一个光环,将二人与水汽隔离开来。
轩清捏了一个法决,身上潮湿的衣服瞬间变得干爽,忽然发现身边没有了水珠溅来,疑惑间回头,看到云珠手中的避水珠,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微微皱眉,似乎在想什么。
云珠见轩清看她,脸有些发红:“这避水珠是上次去东海时你师父拿给我们的,之后我就一直收起来了。你知道,兔子怕水……不过你要的话一会到了峰顶就还给你。”
轩清看她虽说是要还,但攥着避水珠的小手却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避开她的目光,淡淡回应道:“不必了。”
御风而上,只觉耳畔水声越来越大,滔滔不绝。飞流湍急,水花在山风的吹拂下,化为万条银丝飘飞,迸溅在避水珠所形成的光壁上,又被弹落。
云珠只觉飞了许久许久,耳朵被水声震嗡嗡作响,头脑也渐渐昏沉,仍没有飞到峰顶。
四周渐渐暗下去,月亮升起,周身唯有星月之光映着夜色中的瀑布,滔滔而下。云珠渐渐觉得身上有些无力,忽然脑中眩晕,手无力的向前一扶,才勉强支撑住。
轩清被一触,回头见云珠面色苍白,皱了皱眉。伸手微微搀住她的肩膀,念了口诀,更加快御风,周身水声渐小,山崖也渐缓,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二人来到峰顶。
月光洒下,五峰顶的玄龙潭,水中倒映的月影轻轻摇动。汩汩的水流从潭一边缺口流淌而下,流入临池峰,成为天堑般的瀑布,飞珠溅玉,气势恢宏。
而瀑布源头的五峰之巅,竟这般寂静。
微风拂过,潭边竹影婆娑,绿树扶疏,夜色下的玄都仙境,美得让人沉醉。
四围寂静,只偶尔听得风过竹林间的沙沙声。云珠觉头脑渐渐清明,体力逐渐恢复,轩清松开手,二人落于潭边,在一块巨石旁歇下。
云珠低声道:“刚才,谢谢公子。”
轩清望着不远处空中的玄都若有所思,半晌道:“不必。即便是陌生人,我也会出手相助。”
云珠垂眸不语,只觉微凉的山风拂过身侧。良久,她自嘲的笑笑。他已不是他,这样伴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意思?陪完他这一程,也许,该回去了。
正想着,忽然,一道的流光划过夜空,渐渐在云珠面前显现身形。紫袍银发,依然是那样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云珠起身笑道:“是你。”
离夜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么快就登上五峰了。”虽是在对云珠说话,但目光也若有若无的扫过轩清。
轩清目光冷冷的望了一眼紫袍男子,微微皱眉。
云珠道:“你也去玄都吗?”
离夜勾了勾唇,道:“玄都么,死气沉沉,毫无乐趣。我不过来送件东西给你。”说完一伸手,他掌中忽然多出一个龙眼大小的精致白螺,轻轻着放入云珠手中。
云珠疑惑道:“这是?”
离夜微微一笑,道:“到时你自然知道。”说完轻轻一拂,来到云珠身侧,姿势暧昧的凑到她耳畔,轻轻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云珠见他这么近的说话,脸微微有些红,仍点了点头。
轩清望见此举,眉头一寸寸收拢,只觉霎时得有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手紧握折扇,不知怎的,忽生怒意。
离夜许是感觉到身边凛然的杀气,转身疑惑的看了一眼轩清,眼中闪过几许探究神色,随后飞身而去,紫色的流光渐渐消散。
云珠也感觉到那股杀气,疑惑道:“公子,你没事吧?”
轩清见他远去,刚刚本想质问云珠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他妖气甚重,你离他远些。”
竟忘了她本也是妖吗?云珠一时不知说什么。
轩清说完,转身将目光遥遥投向远方,半晌,静下心来,凝神观察。
远处上空,偌大的玄都城临空而浮,无根无依。虽看着很近,可若要御风飞去,不知要多久。何况下面是五峰山涧,深不见底,一旦落入,断无生还可能。
轩清皱眉,无意瞥见玄龙潭中明月,以及随波摇摇晃动的玄都城影。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起身御风至玄龙潭另一边,空中念决,扇指玄龙潭中心。
本来寂静的水流霎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后一道虹桥自漩涡而出,横架在五峰之颠与玄都城间,在月下焕发着迷离的色彩。
云珠听到响动,回身望见玄龙潭上的轩清,淡蓝色的衣袍随风轻动,手握折扇,临风而立,有一瞬间的恍然。
云珠随轩清步上虹桥,走过五峰涧处云珠目光无意瞥见下面,只见涧中漆黑森然,一眼望去仿佛幽深无尽,夜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马上收回目光,稳定心神,加快脚步跟上轩清。
前方的玄都城,高高悬于空中,周围白色的仙气缭绕,凌然于世。
许久,云珠与轩清走过长长的虹桥,来到玄都这块空中岛屿。眼前奇花异草,茂林修竹,安宁祥和。
终于到了,她一时喜悦,刚要走下桥,身子却被轩清折扇快一步挡住,几乎是同时,听他急着阻止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