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醒来时感觉周身温暖又柔软,就像在初夏蓬松的棉桃的海洋中。她眯着眼睛蹭蹭,舒服的在棉花中打滚。一会儿玩够了,前爪支起身子,伸个长长的懒腰,甩甩头,竖起耳朵打量四周。
屋子简单整洁,一桌一椅一床,华陵正在桌前专心致志的写字,自己则趴在床上的被子中。桌上的烛火光芒跳跃,抬头看去,窗外已夜色降临,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晚上。
小兔有些不安,准备回洞中,跳了几步来到床边,试探的向下面看看,发现床很高,她有些害怕,不敢往下跳。
可是要回去,怎么办?跑到被子上,又跑回床边,来来去去想不出办法。呆呆的趴在床边,内心无比纠结要不要冒险跳下去。这时一个温暖有力的手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地上。
小兔感激的抬头看看华陵,随后跑出屋子,回到山里。此后,她习惯了来道观吃早饭,并且在他那睡完午觉回洞。
一次,她照例睡醒了回去,却在院中遇到了那个胖师弟,虽然兔子的眼神不甚灵敏,但借着月色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一时慌了神,迅速逃跑,但没想到哪胖师兄瞧见兔子仿佛十分兴奋,跑得飞快想捉到她。
小兔几乎被逼到墙角,绒毛竖起,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朝着他直直冲过去,跑回华陵的屋中。许是华陵也听到了院内动静,打算起身出去看看,正撞到急匆匆跑进来的小兔,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他刚抱住小兔,就见师弟进来。
“还是师兄身手好,一下就捉到了。”胖师弟擦擦汗,一脸憨厚的笑。此时在兔子眼中这笑容变得无比恐怖。
小兔还没来得及颤抖,就听那胖师弟接着道:“呵呵,不劳师兄,我拿着送去伙房吧。”
啊!!!小兔听后身上的毛瞬间立起:你们要吃我要吃我要吃我!!!接着不停的扑腾准备逃走。
华陵听后轻咳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将她乍起来的毛抚平,平静道:“师弟,我养这只兔子呢,并不是打算吃的。”
“……”胖师弟惊愕,随后挠挠头道:“原来是师兄养的,真是不好意思啊。”说完歉意的挠头笑笑,出去了。
见师弟离开,华陵拍拍小兔,安慰道:“别怕,师弟刚刚逗你呢,他不会吃你的。”
小兔子见他离开,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垂下耳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许多年后她才知道,观内远离尘世,不少道士都附近村民为了躲避战争而逃难来此,荤素不忌。要说胖师弟当时会不会吃她,还真有可能。逗她玩的话,不过是他安慰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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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小兔一直不敢再去观里,生怕再发生那天晚上的事情。不过已经吃惯了新鲜的嫩草,可口的萝卜,回头再吃山里的野草怎么吃怎么别扭。
T.T 别扭不过,还是去吧。
早上偷偷溜去观边,见院中他依旧在石桌边上认真读书,地下依然如往常般放着一捆鲜嫩的青草。
小兔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吃起草来。偷偷瞄一眼他,没什么反应,终于放下心大口吃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肯来了呢。”他放下书,悠悠道。
兔子惊慌的看了一眼他,假装没听懂,继续低头吃草。
“笨兔子,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伤害你的。”他低头看着小兔微笑道。
说人家笨,不理你了。小兔扭过身子不看他,闷闷吃草。
“生气了?”
继续不理他。
“小兔不笨,以后我每天喂你好吃的还不行?”他抚摸她背上的毛毛,声音柔和道。
那还差不多,她得意的动动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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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自那以后她即使不小心跑到了别处,遇见观里的其他人,也没有一个追撵或欺负她的。顶多在看见她的时候,偶尔伴随着议论:“那就是大师兄养的兔子?皮毛还不错。”
“可不是,今天我都见到它在这里来回跑三次了,还满有精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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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确实没有人伤害她,小兔开始放心胆大的在观内自由探索起来。要说这道观真的是很大,跑完一个院子又一个,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经过无数次迷路,她渐渐摸清了方向,并知道了喂他草的蓝衣道士华陵他们叫他大师兄,在道观里似乎还很有威望。
一次她吃饱了四处溜达,无意中看到一个大殿开着门,包括华陵在内的许多年轻的道士围坐在软垫上,听着一个灰衣道袍的老头在讲什么。
好奇的凑道门边,将爪子搭在门槛上,听那中间那老者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讲到这挺停了一下,“华治,你来说说‘致虚极,守静笃’的这句话的含义?”
“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世间原本空虚宁静,万物也因此生长。要追寻万物之本,须回归最初的虚静。”一位弟子认真回答。
老者点头,继续讲解。这时坐在后排一个东张期望的道士无意看到了她,推了推身边另一个道士,挤眉弄眼道:“你看,那兔子趴在门口,好像听道呢。”
“嘿嘿,可不是,还发傻的竖着耳朵,好像能听懂似的。”另一个撇嘴笑道。
小兔被人嘲笑,低下头,不大高兴。心里小声说:其实她能听懂人说话的。
他俩只顾私语,忘了身在堂上,待反应过来发现师父已经停止讲经,正一脸威严的望着他们。立即向师父赔罪道自己错了,不该溜号。
老道长摇头道:“万物行善修行,皆可悟道成仙。你二人焉知它听不懂?”说着叹了一口气,不看他们,继续讲经。
小兔垂着耳朵悻悻的走回华陵的住处,趴在被里蜷缩起来。
晚上,华陵回来,见兔子无精打采的趴在被里,见他进屋头也不抬,略一想轻抚她道:“兔儿一定是为今天的事生气吧,我知道你能听懂,一点也不傻。”
什么?你知道?小兔听后一下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
华陵一笑,暖如春风,向她道:“你若想学道,也可以来听,师父也说,万物平等,皆可修行得道。”
小兔不相信的看着他,随即又低下头,心中默默道: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兔子。
华陵笑道:“既然要与他人一样,那么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我初见你时只觉如一团云朵般,又生在珠山,不如就叫云珠吧。”
云珠,云珠!小兔惊喜的抬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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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兔子云珠就大摇大摆的跑去大殿门前听早课,果然再也没有人笑话过她。不过那老道长说的大多数道理她并不十分明白,虽然不懂,但反复听也都记住了。甚至有时在道长提问道士背诵的时候,自己心里能抢先一步接上,每到这时候她不禁十分得意。
时光如白云苍狗,老道长讲经论道,与弟子谈玄的悠闲修行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恍然间二十年一瞬。
云珠只觉得观里那些年轻的道士渐渐变得强壮,而老道长变得更年迈了,不过华陵的容貌渐渐变得成熟,声音也渐渐沉厚。而唯有她,竟仿佛一点都没有长大。
一日傍晚,老道长来到华陵居室,似乎是道别,又说了许多莫名奇妙的话。华陵只是低头,似乎是很悲伤的样子。
末了道长起身离开,看见白兔云珠,停下来道:“天生仙身,若肯悟道,百年即可渡劫升仙。只可惜贫道修为浅薄,没能力点化你,你待他日自寻机缘吧。”
云珠疑惑抬头,见他没有看着华陵,莫非在对自己说话?
老道长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与此观也算缘分一场,若是他日观内有不肖逆徒开罪于你,希望你念在往日情分,放过他们吧。”
华陵听后有些紧张,急道:“师父何处此言,此兔虽有悟性,却是绝非心怀恶念的妖物。”
老道长道:“这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她常留于此。”说着又摇了摇头:“常闻得大道者可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我自叹未达此境界,只能知自己生死,看透几十年罢了。”说完不再多言,与华陵道别。
云珠茫然的看着道长老迈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一点难过。那天以后,她再没见过老道长,听观里的弟子说师父已圆寂。随后,华陵做了新一任掌门。
又过了一阵,云珠常听观内道士谈论,得知似乎外面的战局平静了些,很多人都回乡了。观内不断有老的人走,又有新的人来。
一天早晨,阳光明媚,已是中年的胖师弟一身俗家打扮,背着包袱,手中拎了一个土篮,来到院中来向华陵道别。
云珠趴在院边抬头看,虽然胖师弟只在二十年前抓过她一次,但无疑在她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阴影,是以她从来不敢靠那胖师弟太近。
人人都说最为憨厚随和的胖师弟,却在无意间得罪了一只兔子。
来道别还俗的师弟虽已不少,华陵或许早习以为常。但今日见曾经最照顾他的师弟离开,他表面虽一如既往的平静,眼中却难掩不舍。说了许多,最后胖师弟临走时来到兔子云珠身边,放下土篮。
云珠见他来仍下意识的跑开,躲得远远,待他走远才敢偷偷凑过去,却看到土篮中满满的一篮新鲜的红萝卜。